“嗯？”俞秀眨了眨眼睛，將視線從走上樓的方小安身上收回。冷瑟瑟此刻當(dāng)真想要扶額，搞了半天他其實是去觀察方小安了嗎？

    俞秀很快笑笑，聲音溫潤一如從前：“是的，我想問……瑟瑟你來了臨仁鎮(zhèn)多久了？”

    冷瑟瑟倒是沒有想到俞秀會突然問這個問題，怔了片刻才道：“六七年了吧，我也沒認真算過?！?/br>
    頷首，俞秀又道：“那么你多久知道我在臨仁鎮(zhèn)的？”

    “半年前。”冷瑟瑟說這話沒有一絲猶豫。

    “嗯?！庇嵝阌贮c了點頭，隨即攤手道：“我問完了?！?/br>
    冷瑟瑟以為前面兩個問題不過是鋪墊，真正的問題還沒有開始問，心中暗暗緊張的時候，卻沒有想到俞秀便說他已經(jīng)問完了。她有些錯愕的看著俞秀，重復(fù)道：“問完了？”不知道為什么，冷瑟瑟心中隱隱有些失落。

    俞秀的笑容淡然平和，似是有一種讓人安心的力量：“是啊，應(yīng)該沒有什么想問的了?！?/br>
    冷瑟瑟皺眉，她不明白，俞秀來這里，便只是為了問她那樣兩個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

    甩掉心中的胡思亂想，冷瑟瑟抬眸看著俞秀一副坦然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你幾時來的？”

    “你不是知道嗎？半年前來的臨仁鎮(zhèn)……”俞秀又坐了下來，動作優(yōu)雅的端起桌上的茶杯。

    冷瑟瑟瞥他一眼：“我問的是你多久來客棧的。”

    “……昨晚?！庇嵝爿p嘆一聲，重又放下了茶杯。

    冷瑟瑟看他一會兒拿起一會兒放下的，忍不住出手搶了他手上的茶杯放到自己的面前，這個動作讓俞秀微微挑眉。旋即冷瑟瑟道：“知縣老爺不需要處理臨仁縣的大事小事嗎？”

    “需要……吧?！庇嵝懵裣骂^看著桌上冷瑟瑟面前的茶杯。

    冷瑟瑟又道：“多久回去你那知縣老爺?shù)拇笳?？?/br>
    “一會兒就回去。”俞秀抬眼看了看冷瑟瑟，發(fā)現(xiàn)她正專注的看著自己。

    看著俞秀回望自己，冷瑟瑟心中一動，便開口道：“你還沒吃早飯吧？”

    俞秀搖頭。

    冷瑟瑟敲了敲桌子：“一起在這里吃了早飯再回去？”

    “嗯?！庇嵝泐h首，淡淡一笑。

    于是冷瑟瑟又要俞秀在樓下等會兒，自己上去喚了方小安和丁越兩個人下樓一起吃飯。方小安先前便已經(jīng)起床做好早飯了，只是因為看到冷瑟瑟和俞秀有事要說，所以才又回到房間去，是以冷瑟瑟上去不過敲了敲他的門，他便出來了。

    打開門走了出來，方小安遲疑了一會兒才向冷瑟瑟道：“那個人，便是你口中的阿秀？”

    “你怎么知道？”冷瑟瑟正準備往丁越的房間去，聽到方小安的問話便回過了頭。

    方小安說出這句話以后才有些后悔，他面色有些復(fù)雜的搖頭道：“猜的?！?/br>
    “你猜得倒是真準?！崩渖还芩烤故窃趺床碌模凑谒拿媲八＞漂傔@么丟臉的事情自己也做過了，倒是當(dāng)真不怕什么了。所以她毫不在意的往丁越的房間走去，開始拍丁越的門將他叫醒。

    方小安一人站在門外，卻是突然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俞秀，阿秀，這其實很容易猜到的。

    好不容易將丁越叫醒，三個人下了樓便要同俞秀一起吃飯，卻見俞秀正有些出神地看著客棧墻上掛著的一副字畫。冷瑟瑟輕咳一聲，走到了俞秀的面前坐下，低聲喚道：“阿秀?！?/br>
    “嗯？”俞秀回過神，看向冷瑟瑟。

    冷瑟瑟說話的時候，方小安和丁越也剛好坐下來，方小安倒是清楚面前的人是誰，丁越卻是沒有見過俞秀，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的。所以看到冷瑟瑟這般輕言細語的喚一個男子的名字得時候，他驚訝了：“老……老大？”

    冷瑟瑟沒有理會丁越，只向俞秀道：“餓了吧？”

    “還好?！庇嵝銣匚牡男χ?/br>
    “老大！這個人究竟是誰？”丁越終是沒忍住問了出來，拉扯著冷瑟瑟的衣袖驚愕至極的說著。

    冷瑟瑟不耐的看他，道：“臨仁鎮(zhèn)的縣令你認識吧？”

    “?。俊倍≡秸０土藘上卵劬?。

    冷瑟瑟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覺得好笑，語氣也緩和下許多，她看向方小安和丁越，指著身旁的俞秀道：“這位便是我們的縣令大人，俞秀。”她又向俞秀道：“我旁邊這兩個人是客棧的伙計丁越，還有大廚方小安?！?/br>
    “方公子，丁公子?！庇嵝阆騼扇诵π?。

    方小安不慌不忙的還禮，這個舉動讓俞秀某種稍稍閃過一絲詫異，而冷瑟瑟也沒有想到方小安動作如此自然。若不是方小安的穿著和他的體型，他倒真的像是一名世家公子，同俞秀的溫文儒雅有得一拼。只不過方小安的氣質(zhì)，說溫文有些不合適，清冷倒是十足——只要他不臉紅。

    一頓早飯下來，冷瑟瑟時不時的看看俞秀，俞秀專心的對付碗里的飯菜，而丁越緊張的四處張望，只有方小安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

    早飯過后，俞秀便回到了他的府中，而三個人也開門做生意，冷瑟瑟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眼里卻還是有著淡淡的失望。這一點方小安看在眼里，也是什么都沒有說。

    自從俞秀突然出現(xiàn)，臨仁客棧便沒有再發(fā)生過什么大事情，臨仁客棧的生意因為方小安的廚藝的關(guān)系也越來越好，隱隱有超過當(dāng)初夏老板在的日子，三個人每日忙得暈頭轉(zhuǎn)向，倒是完全忘了花莫的事情。

    而本以為會針對方小安做些什么的花莫，卻一直沒有行動，一直到廚藝比試的前一天。

    這天客棧關(guān)門之后冷瑟瑟便同方小安丁越兩人說了關(guān)于第二日比試的問題，按說方小安廚藝高絕，他們根本沒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但是明日會發(fā)生什么誰也不能確定，而且這客棧其實并不是冷瑟瑟做主的，客棧真正的主人其實是夏老板。夏老板視這個客棧比命還重要，若真的出了什么差錯讓客棧歸了花莫，冷瑟瑟一點都不懷疑夏老板會當(dāng)場一頭撞死在她的面前。

    所以在躺上床許久之后，冷瑟瑟都沒有入眠。

    輾轉(zhuǎn)反側(cè)許久，直到冷瑟瑟肚子很不爭氣的叫了兩聲，她都還沒有睡著。有些無奈的從床上爬起來，冷瑟瑟想著自己一定是前些日子每天晚上爬起來找吃的成了習(xí)慣，所以每到晚上就會肚子餓。

    這般想著，她又披了件外衫，開門下樓往廚房走去。

    意外的是，廚房之中還有著亮光。冷瑟瑟不過稍一思考，便猜到是方小安還在里面，卻不知道他為什么還沒睡。

    她沉吟片刻之后走上前去，推開了廚房的門。

    房里果然是方小安，他這次沒有在做飯菜，而是靜靜的坐在廚房唯一的一張桌子前，看著桌上那盞油燈出神，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聽到開門的聲音，方小安轉(zhuǎn)過頭看向冷瑟瑟，毫不意外她的出現(xiàn)，他道：“冷姑娘?！?/br>
    “胖子安……你也睡不著？”冷瑟瑟徑自走上前在他的面前坐下。

    方小安不置可否，只淡淡道：“冷姑娘，明日可相信我？”

    這一問，倒是讓冷瑟瑟有些驚訝。

    第12章 燉（三）

    “怎么會突然這般說？”冷瑟瑟微微挑眉。

    方小安卻又不開口了，過了一會兒才又說道：“那么……明天過后，我便還清了你的恩情吧？”即使他心中明白，救命之恩豈是如此輕易便能還清的？但是他是不可能永遠呆在這里的，如今不可能，以后也更不可能。

    冷瑟瑟看著方小安一臉認真地樣子，忍不住將自己的兩手緊緊交握住，隔了片刻才道：“你其實并不想留在這里，對嗎？”

    方小安再次沉默，冷瑟瑟明白自己就算再問也問不出什么，所以她話鋒一轉(zhuǎn)：“好，明日贏了比賽，你便可以離開臨仁客棧了，從此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想活著就活著，你想死就去死。”最后一句話說得有些過重，尤其是那一個死字，但是待到冷瑟瑟后悔的時候那句話已經(jīng)傳進了方小安的耳中。

    冷瑟瑟遲疑的看著方小安的臉色，不知為什么好像有些擔(dān)心方小安會胡思亂想。

    方小安卻似乎并沒有胡思亂想，只是淡淡的笑道：“謝謝你，冷姑娘?！?/br>
    “嗯?！崩渖h首，兩人之間說完這句話又靜默了。

    一會兒才聽到方小安道：“冷姑娘大半夜來廚房，是找吃的吧？”

    “……是啊?！绷牧四敲匆粫海疾铧c忘了。

    方小安神奇的從一旁端出了一碗粥，低聲道：“餓了便喝這碗粥吧?！?/br>
    “嗯?！崩渖膊煌妻o，從方小安的手上接過粥喝了起來，方小安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靜靜坐在一旁看著冷瑟瑟喝粥，縱然冷瑟瑟有時候大大咧咧，方小安這般淡然地看著她喝粥，還是讓她有些臉紅。

    看起來方小安似乎是有進步了，從前都是她調(diào)戲他，這次竟然讓這個胖子給反調(diào)戲了一回。

    待到冷瑟瑟喝完粥，方小安才從她的手上接過空碗，然后站起身準備洗碗。這動作讓冷瑟瑟微微一怔，她道：“你等在這里就是為了等著洗碗？”

    “嗯？不然呢？”方小安微微蹙眉，有些不解的樣子。

    “沒什么?！崩渖闹袊@了一口氣。安胖子越來越難纏了，再不調(diào)戲回來，過了這晚便再也調(diào)戲不到了。

    想到這里，冷瑟瑟勇敢的一抬頭，雙眸直直迎向方小安的眼睛。

    “怎么了？”方小安動作一頓。

    冷瑟瑟覺得自己應(yīng)該適當(dāng)?shù)貫殡y一下安胖子，所以她瞇了眼睛，沉聲道：“你從前問過我，為什么不問你究竟為什么要自盡。那個時候我說我就算問了你也不會告訴我，現(xiàn)在呢？我問了，你還是不愿意告訴我嗎？”

    “冷姑娘……”方小安果然為難了，蹙著的眉更攏了。

    冷瑟瑟沒有絲毫放棄的意思，一臉固執(zhí)地看著他。

    方小安終于輕嘆一聲，將那個碗洗好以后又擦了手重新坐了下來，就在冷瑟瑟的對面。他低垂著頭，輕聲道：“其實并不是什么大事，只不過是我難以接受而已?！?/br>
    “嗯？”說不好奇是假的，冷瑟瑟其實心中的確是很想知道答案的，只是她一直覺得，方小安不會告訴自己。今日她也不過是試探一下順便讓方小安為難，誰知到他竟然是真的開口說了。

    方小安又道：“從我很小的時候開始，我的父親便一直以最嚴苛的方式教導(dǎo)我，訓(xùn)練我，我從一出生便沒有經(jīng)歷過天真無邪的童年，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我的小時候和別的人不一樣?！?/br>
    方小安終于開始講了，冷瑟瑟托著下巴認真地聽著。

    “我一直都不知道我爹為什么要那般教導(dǎo)我，明明我們一家人住在一個遠離紛爭的地方，明明每一天都過得十分平靜，我并不知道我爹教了我那么多東西究竟是為什么。一直到某一天，我爹帶著我出了那從小長大的地方，帶我到了一個老人的面前?！?/br>
    “我爹告訴我，那個老人是我的爺爺，他沒有辦法幫助我的爺爺，所以只能從小教育我，要我長大以后去幫助他。從此以后，我便留在了爺爺?shù)纳砼?，而我爹，則放心的離開了，從此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他，那個時候我十一歲?！?/br>
    這個時候方小安的神情說不清是喜是悲，他靜靜看著桌上那油燈晃動的燈芯，圓臉上投影出柔和的燈光。

    冷瑟瑟看得有些癡了，她并不能理解方小安一個人被留在自己爺爺身旁的心情，但是被自己的爹一手用最嚴苛的方式帶大，最后又被一腳踢開，然后發(fā)現(xiàn)其實自己的存在只是為了幫助一個人，難受是必然的。

    “后來呢？”冷瑟瑟不由問道。她并不清楚方小安口中的最嚴苛的訓(xùn)練究竟是什么，但是必然不會是廚藝，那么方小安一身廚藝又是怎么來的呢？

    方小安看了看冷瑟瑟，淡淡搖頭道：“后來我在爺爺要宣布我為他的繼承人的時候逃走了，去了洛陽，認識了干爹?！?/br>
    “干爹？”冷瑟瑟略一遲疑，“這位干爹便是教你做飯的人？”

    “嗯?！狈叫“颤c頭。

    冷瑟瑟不問了，根本不用問她便猜到了，她早知道方小安同天下第一酒樓的大廚必然是有關(guān)系的，卻沒想到他竟然是天下第一大廚的義子。

    方小安沒有注意到冷瑟瑟的神情，繼續(xù)道：“同干爹在酒樓里面的日子是我從前最開心的一段日子，那個時候我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夠有一天開一間自己的酒樓，每天做飯給別人吃?！?/br>
    “……嗯?！闭媸且粋€偉大的愿望，冷瑟瑟不說話，只應(yīng)了一聲。

    誰知到，說到這里，方小安卻不再開口了。

    冷瑟瑟正聽到關(guān)鍵時刻，便沒有下文了。她抬眸看看方小安燈光一下的側(cè)臉，那張臉很圓很胖，絕對稱不上好看，但是莫名的就是讓人覺得舒服。只是此刻，這張臉上帶著一些愁緒，濃得像是永遠都化不開。

    “后來呢？”冷瑟瑟問。

    方小安眨了眨眼睛，終究仍是低嘆道：“后來因為一些事情我離開了酒樓，但我仍不想回到爺爺那里，所以我找了一家小酒館，在那里面做飯，也應(yīng)該是在那個時候我第一次遇到你的?！?/br>
    冷瑟瑟一愣，想起了自己許多年前在那間小酒館里將方小安誤當(dāng)做神仙的事情。

    方小安笑笑，有些自嘲的意味：“可是我在那里并沒有呆上多久，后來發(fā)生了一些事情，我才知道我的爺爺在我離開之后一直在派人找尋我，后來他甚至為了尋我而讓人趁虛而入，將他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yè)差點毀了?！?/br>
    冷瑟瑟的雙手握緊，咬了咬唇。

    方小安終于回眸看冷瑟瑟，眼中滿是無奈：“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為了逃避責(zé)任，躲了我爺爺那么多年，還差點將我爺爺害死，差點害得他毀了一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