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瑟瑟不知究竟在想著什么，但是她的眼中漸漸泛起一絲波瀾，她低聲道：“你的確是很沒用，不過你不可能因為這樣就不斷想要自盡的。”

    “是?！狈叫“膊环裾J。

    “還有什么原因？”冷瑟瑟問道。

    方小安不答，只將視線轉(zhuǎn)向那夜里緊緊閉著的窗，冷瑟瑟隨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窗口斑斑駁駁，從里面隱隱看得到外面那棵老樹隱約的樹影。

    冷瑟瑟知道這一次方小安是真的不打算告訴她了，所以她不問了。

    但是不問了并不代表不想知道，不代表不會生悶氣。下一刻，冷瑟瑟報復(fù)似的伸手戳了方小安一下，惹得方小安一陣臉紅，方才的一臉淡然頃刻瓦解。

    方小安移著凳子退了一段距離，低垂著眼眸道：“冷姑娘，你……”

    “我不是故意的?！崩渖ＵＱ劬?，一臉無辜的樣子。

    方小安沒有了話說，他定然是說不過冷瑟瑟的，因為只要冷瑟瑟一動手，他必敗無疑，所以他干脆保持沉默。方小安一沉默了，冷瑟瑟便開口道：“你有沒有可能留下來？在報完恩以后？”

    方小安依舊沉默。

    冷瑟瑟見他不答話，便覺得還有希望，便又道：“我給你工錢，包吃包住，怎么樣？”

    “多謝冷姑娘好意?！狈叫“驳吐暤?。

    這般說了，那便是謝絕了。冷瑟瑟聽到這一句之后，輕輕嘆了口氣，攤手道：“好吧，隨你?！闭f完這句，她便轉(zhuǎn)身離開了廚房，回到字的房間悶著頭睡覺去了。

    而方小安依舊在廚房呆著，一夜未睡。

    他此生呆過超過一個月的地方并不多，這臨仁客棧便是其中一個，他想著要好好地記住這個地方，日后不論到了哪里都忘不了。

    第13章 熬（一）

    不論如何，第二天仍是來臨了。

    這一日，原本就沒什么睡意的冷瑟瑟早早的到了樓下大堂里面坐著，準備等方小安穿戴好下樓。她一個人坐在平日里面三個人吃飯的那張桌子面前，想著前些日子他們也是一起坐在這里，等著吃完飯開門做生意。今天卻不是等著開門做生意了，而是等著一個結(jié)果。

    這般想著，冷瑟瑟又看看樓上，靜靜的依舊沒有一點聲音。

    丁越會睡那么久醒不來是常事，但是方小安也還沒有起床那邊不正常了。冷瑟瑟有些疑惑的站起身想要上樓去看個明白，不知道方小安究竟為何還沒下來。

    只是當(dāng)她行到一半的時候，才聽到從樓下的廚房里面?zhèn)鱽砹四_步聲。冷瑟瑟停下動作回頭看去，卻見方小安緩緩走了出來，看到外面站著的冷瑟瑟時他似乎怔了一下，隨即他道：“冷姑娘，你這么早就醒了？”

    冷瑟瑟頷首，看著方小安一身整齊的樣子，不由問道：“你一直在廚房？”

    “嗯?！狈叫“颤c頭。

    冷瑟瑟想到一種可能，所以她問道：“你是一整晚都在廚房，還是今天早上醒了以后才去的？”

    “我……整晚都在?！狈叫“策t疑片刻還是說了出來。

    冷瑟瑟眉一挑，張口便想要問方小安究竟是怎么回事，話到嘴邊卻又換成了：“連你也擔(dān)心得睡不著覺？你的廚藝這么高明，這天底下應(yīng)該沒幾個人是你的對手吧？”

    “人外有人?！狈叫“驳?。

    方小安說話永遠都是淡淡的謙遜，雖然表情都是那副平靜的樣子，但是與清冷孤傲確實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冷瑟瑟聽到方小安這么說，也并不驚訝，經(jīng)過這些日子的相處，若對方小安這點了解都沒有，她便不是冷瑟瑟了。

    只是她的本意是要引出方小安整晚呆在廚房的原因，誰知方小安卻只說了這么一句，連一點要解釋的意思都沒有，果然跟方小安說話是不能太委婉的。于是冷瑟瑟放棄了跟方小安慢慢磨，便問道：“你為何不去睡覺？你在廚房一整晚做什么？”

    “做一些準備而已。”方小安低垂下頭。

    兩個人說到這里也有些悶了，冷瑟瑟找不到話說，方小安也是個不愛說話的人。這個時候丁越終于從樓上打著哈欠走了下來，睡眼朦朧的扶著樓梯向兩人打招呼道：“老大，方兄弟，早啊?！?/br>
    “嗯。”冷瑟瑟應(yīng)了一聲。

    方小安看著丁越下來了，便道：“我去將早飯端出來?！痹瓉硭缫褱蕚浜昧嗽顼垼皇堑戎麄冃褋矶??？粗叫“厕D(zhuǎn)身回去端早飯，冷瑟瑟挑了挑眉不說話，而丁越卻到了冷瑟瑟的面前，碰了碰冷瑟瑟的胳膊擠眉弄眼的道：“老大，這方兄弟當(dāng)真是個好人啊，誰當(dāng)了她的媳婦兒，鐵定要幸福死?！?/br>
    “你看上他了？”冷瑟瑟不理會丁越的話。

    丁越這一下被冷瑟瑟噎得不輕，尷尬的笑笑之后，丁越道：“老大你說什么呢……我是真心這么想……”

    冷瑟瑟“噗”的一聲笑了出來，拍拍丁越的肩膀道：“你那么緊張做什么？難道當(dāng)真被我言中了？我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不過你說得也對，方小安除了悶了一點，其實真的是一個不錯的家伙。”

    只不過，自己沒興趣罷了。冷瑟瑟心里補充一句。

    待到方小安端出了早飯，三個人坐在一張桌子旁沉默的吃著。丁越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道：“方兄弟，這次廚藝大賽過了，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方小安拿著筷子的手一頓，就連冷瑟瑟的動作也停了片刻，不一會兒，方小安低聲道：“也許吧?！?/br>
    “不可以留下來嗎？”吃慣了方小安做的飯菜，丁越實在是有些舍不得方小安離開。

    方小安沉默不語，冷瑟瑟卻看了丁越一眼道：“丁越，他留不留下來是他的事，別讓人說我們強留人家下來?！崩渖@句話說得有些重了，讓丁越愣了片刻，不知道為什么，丁越總覺得冷瑟瑟是……生氣了。

    三個人吃完了早飯，冷瑟瑟便道：“你們都去收拾一下吧，我想……花莫他們的人和縣衙那邊的人要不了多久便會到了?！?/br>
    “嗯?！狈叫“渤聊樟送肟赀M了廚房。

    而丁越則拉著冷瑟瑟道：“老大，你當(dāng)真不留方兄弟？你不怕他離開以后立刻就去找個沒人的地方自殺了嗎？”

    “他不會。”冷瑟瑟瞪了丁越一眼。

    時間又過了一會兒，臨仁客棧的外面果然多了一些人，不一會兒，一身白衣的俞秀便領(lǐng)著自家的師爺王湖走進了客棧之中。冷瑟瑟的眼神只落在俞秀的身上，她向俞秀輕輕頷首，道：“大人，你來了?！?/br>
    她只稱呼俞秀為大人，而不是阿秀。俞秀聽到這一聲稱呼，并沒有過多的表示。

    丁越不明所以，領(lǐng)著俞秀和師爺王湖在大堂最中央的一張桌子上落座了。冷瑟瑟上前招呼著：“花莫他們應(yīng)該要不了多久便能到了，還請大人稍等片刻?！?/br>
    她今日的表現(xiàn)，直讓俞秀身邊的王湖瞪眼，在他看來，冷瑟瑟不過是一名只知道擾亂臨仁鎮(zhèn)秩序的混混，卻不想她今日看起來如此得體。

    俞秀心安理得的喝著桌上的茶，一副多久都能等的樣子。

    沒過多久，臨仁客棧里面便又來了一潑人，便是城西花莫以及他的手下了?；粋€人走在最前面，著了一身灰色的布衣，他的頭發(fā)很短，只在腦后用一根布帶捆著，腰間別了一個酒葫蘆?；L得其實并不難看，輪廓分明，目光爍爍。

    花莫的身邊站著的便是經(jīng)常來臨仁客棧鬧事的吳老六，而吳老六的身后站了一個一身油膩的中年，想來便是此次同方小安比賽的大廚了。

    見花莫走進來，冷瑟瑟很快帶著丁越迎了上去，丁越不笨，在花莫到來之前，他便跑出去將冷瑟瑟所管的那些臨仁鎮(zhèn)鎮(zhèn)東的小子們都叫了過來，所以這一刻冷瑟瑟一上前，身后便是有著一大堆人跟著上前。兩方人馬都不少，撐得整個客棧有些擁擠，不過這一場對峙倒是看起來十分壯觀。

    花莫在冷瑟瑟之前開了口：“冷瑟瑟，你做好準備了？”

    “嗯。”冷瑟瑟不過應(yīng)了一聲。

    花莫挑眉，看著冷瑟瑟冷靜的樣子，不由又道：“你可要記好我們的賭約，誰贏了，臨仁客棧便歸誰，誰都不能反悔?！?/br>
    “我記得，還望花莫你也記得?！崩渖赝?/br>
    “很好。”花莫頷首，隨即他又將視線轉(zhuǎn)向另一側(cè)的俞秀，語氣稍變：“俞大人，還望您當(dāng)真做到公正二字?！彼缫崖犝f了俞秀是冷瑟瑟請來的，雖不知道兩人是否有著什么淵源，但俞秀包庇冷瑟瑟，絕對是有可能的。

    俞秀聽著花莫的話，輕輕頷首，卻并不開口。

    花莫又笑笑，向冷瑟瑟道：“你請的大廚呢？”

    “在廚房?！崩渖馈?/br>
    花莫點頭，隨即向身邊的那名大廚道：“你也去廚房吧。”他說著又轉(zhuǎn)過頭向身后提著東西的手下們道：“你們快去，將東西全部搬進廚房里面去。”冷瑟瑟這才注意到，花莫的手下們手里面提了許多的食材，想來便是那位大廚做菜需要用到的東西。

    冷瑟瑟身旁的丁越有些急了，在冷瑟瑟旁邊小聲道：“老大，你看他們食材那么多，定然是做一道了不得的大菜……我們廚房里面就那點東西，方兄弟能做出比他們厲害的菜嗎？”

    “菜有什么厲害不厲害的？”冷瑟瑟不耐的看他一眼。不過片刻之后，她又像是在安慰丁越似的說了一句：“放心，方小安不是連一碗面都能做成那個樣子的嗎？”

    丁越苦笑，如今也只能這般相信了。

    沒過多久，比賽便開始了，因為定下的比賽時間是兩個時辰，所以這段時間眾人便靜坐在大堂之中喝著茶。大堂里面人多了便顯得十分嘈雜，花莫的人坐在一處，冷瑟瑟的人又坐在另一處，中間還夾了俞秀和他縣衙的人。三方的人都自己說著自家的話，唯有冷瑟瑟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老大？”丁越在同幾個混混說話的間隙回過頭來，便看到冷瑟瑟若有所思的盯著縣衙的那一方，不由出聲喚了她一句。

    冷瑟瑟應(yīng)道：“怎么了？”

    “不是我怎么了，是老大你怎么了？你在擔(dān)心方兄弟？”丁越微微皺眉。

    冷瑟瑟動作一頓，終于將視線收了回來，道：“方小安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br>
    “那么你便是在看那位……”縣太爺三個字還沒說出來，丁越便被冷瑟瑟塞住了嘴巴。冷瑟瑟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不許說出來。”

    丁越連連點頭，心中卻腹誹著，這都什么時候了，老大還有心思看美男……

    冷瑟瑟當(dāng)然不是在顧著看美男，而是在疑惑著，前些日子俞秀來臨仁客棧的時候所說的那些話。當(dāng)時她并沒有多想，以為俞秀真的便只是來問那兩個問題而已，但是如今想來……俞秀的問題，似乎又是另有所指。

    又等了一些時候，比賽時間終于結(jié)束?；戳死渖谎?，向著身邊的吳老六道：“你去請兩位大廚出來。”

    “是?！眳抢狭兔柬樠鄣淖哌M了廚房。

    丁越吞了一口唾沫，眼睛一眨不眨的跟隨著吳老六，冷瑟瑟輕蹙雙眉，亦是坐在那里注視著廚房的方向。在場的眾人都不由得將視線轉(zhuǎn)向了廚房，片刻之后，方小安和另一名大廚端著自己做的菜走了出來。

    第14章 熬（二）

    這一瞬間，所有人的眼睛都緊緊地盯著方小安和那名花莫請來的大廚。

    方小安好似看不到那些人的注視一般，徑自上前將手中的東西端到了俞秀的桌前，而那名花莫請來的大廚也緊緊跟隨在方小安的身后。不知道廚房之中究竟發(fā)生了些什么，這名大廚看著方小安的眼神之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情緒。

    俞秀早已放下了茶杯，此時正低垂著頭，不只是在沉思著什么。方小安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冷瑟瑟，又看了看面色凝重的花莫，一言不發(fā)的將那倒扣著碗的盤子放在了俞秀面前，而他身后的那名大廚亦然。

    方小安放下了菜，便退了幾步，站到了人群之外，等待著俞秀的評判。

    而俞秀……一直未曾有動作。

    所有人都在看著縣令老爺?shù)膭幼?，然而這位年輕俊秀的縣令老爺卻是紋絲不動……直到他身旁的師爺王湖用手肘碰了碰他。俞秀被王湖碰了碰才緩緩抬眸，輕輕看了王湖一眼，待到見到王湖的眼神時才淡淡一笑：“王湖，說過多少次……我補眠的時候不許嘮叨……”

    “老爺……”王湖快哭了，自家老爺現(xiàn)在可是在臨仁鎮(zhèn)的百姓面前丟臉啊。

    俞秀也像是突然憶起了此時的情形一般，面色沒有任何變化的低頭看了一眼擺在自己面前的兩道菜，聲音溫潤好聽的道：“這便是這次比賽的成果？”

    “不錯?！被卮鸬娜耸欠叫“?。

    俞秀頷首，白袍的袖擺微微撩起，他抬起一只手，緩緩揭開了其中一盤菜的蓋子。那蓋子方一揭開，便是一陣香味撲面而來。這香味融合了不知多少種味道，好似觸動人的并不只是那種菜的香味，還有一種蠱惑人心的東西。奇極，妙極。眾人紛紛探頭看那盤子里面的東西，面色都變得有些怪異，似是期待，似是隱忍。

    在場面色不變的怕是只有俞秀，冷瑟瑟，花莫，方小安，以及那名大廚了。俞秀一臉云淡風(fēng)輕的看著那盤子里面的東西，那是一道很普通，他嘗過許多次的菜。這菜很簡單，清湯為底，其中央是三色的食材，食材之上綴一朵香菇，平白為這道菜添了些許靈氣。菜有靈氣，這倒是聞所未聞。

    俞秀的面色終于也有了一絲變化，冷瑟瑟看著他的表情，心中自然是知道的，俞秀雖不通廚藝，但是從小出生世家，自是早已品過許多的山珍海味，對于吃食的味道也是極為挑剔的。

    冷瑟瑟本想著方小安的廚藝傳自公認的天下第一名廚，是萬萬不用擔(dān)心什么的，但是這一刻看到俞秀對著這道菜的表情時，仍是忍不住有些擔(dān)心了。

    “很好看的一道菜?！庇嵝闾袅颂粝麓?，淡淡道。

    冷瑟瑟緊了緊雙拳，不開口，卻看了一眼花莫?；『靡苍诖藭r看了過來，眼中沒有挑釁，卻有一絲不明所以的情緒。

    這個時候俞秀終于又有了動作，他右手執(zhí)起桌上早已備好的筷子，輕輕夾向那道菜清湯中央那些三色的食材，不過只一觸碰，那食材便如同雨后的花朵般綻開來，原本整齊疊著的食材層層分開，眾人這才看清了那些食材其實是三種顏色的細絲，一紅一白一黃，只是不知究竟是用什么做的。

    俞秀并不驚訝，動作有些緩的夾了一些放進口中，慢慢咀嚼。

    在場所有人都看著他的動作，整個客棧一時之間竟是安靜得讓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