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從側(cè)面照進來, 周身暖融融的。

    影子停在椅子左邊，向她的方向逼近兩步：“喝多久了？”

    “……沒多久?！?/br>
    程瑯沒說話，黑亮的眸子安安靜靜看著她。

    桑遲萎靡下來, 揪著沙發(fā)扶手上的絨毛, 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小學生。

    “安眠藥吃完了, 我睡不著?！?/br>
    “為什么不去醫(yī)院配？”

    “不想去……”

    醫(yī)院里每回都是十四粒十四粒地給, 桑遲要有正常睡眠, 一晚上得吃兩粒才能睡著，完全不經(jīng)吃。

    眼看程瑯還想再問什么, 桑遲沒辦法了，酒瓶子往地毯上一丟, 扯著他的衣角輕晃兩下：“曬太陽啊。”

    聲音輕輕軟軟地, 像一束羽毛落在滿室碎光中。

    趙周周說得不對, 桑遲還是很會撒嬌的。戀愛中的女生，撒嬌總是無師自通。

    不過要省著用。

    果然, 程瑯語音一頓, 目光落在t恤下擺白皙細長的手指上, 要問的一系列話卡在喉嚨里，都忘記了。

    半晌，嘖了一聲，盤著腿在地毯上坐了下來, 不問了。

    桑遲眼尾一彎，抓著懶人椅把手側(cè)躺下來，左手手臂伸出去，被程瑯包在手心里。

    花花踩著矮凳輕輕一躍，爬到她跟椅子的空隙之間，尾巴一蜷，倒下就睡了。

    ……

    一直躺到下午四點，日暮西垂，半個太陽都縮到了大廈下面，室內(nèi)的光弱下來，反而有了點涼意。

    桑遲爬起來，握著手機開始點外賣，現(xiàn)在點下去，過一個小時到，差不多剛好到飯點。

    程瑯現(xiàn)在還不餓，只叮囑了她一句：“別點太多了。”

    桑遲點頭答應著，五十分鐘之后外賣送上來，還是鋪了滿滿一個餐桌。

    兩葷兩素，還有一個錫箔紙包裹的外賣盒，打開來，各種烤rou串烤蔬菜，最上面還擺著一只秋刀魚。她還挺喜歡吃這魚的。不過這回沒有檸檬汁，味道跟正宗日料里的也差得多。

    最后半桌子的菜都進了桑遲的肚子。

    這會兒素顏，一下就看出來她已經(jīng)吃得臉色發(fā)白了，手里還攥著一串烤年糕。

    程瑯按住她的手：“吃不下就別吃了?！?/br>
    桑遲說：“我還沒吃飽?！比缓蟀字槹咽Ｏ聝纱畆ou吃完了，坐在餐桌前邊一動不能動了。

    程瑯站起來把剩下的餐盒筷子分類收拾了，回頭看她：“下去扔個垃圾消食？”

    垃圾桶就在公寓大門旁邊十來步的地方，下午這個點守著三個穿著橘色工作服的男人，監(jiān)督垃圾分類。

    桑遲湊到跟前，盯著那塊分類板子研究了好一會兒。

    一個男人笑著說：“每回都來看，還沒有記住啊？”

    桑遲點點頭：“每次記一條，不可回收的垃圾已經(jīng)記全了。”

    男人夸她響應號召，是個好市民，桑遲站在邊上靦腆地笑。

    扔過垃圾，程瑯又領著她出了小區(qū)門，到門口藥店買了一盒消食片。

    桑遲手里攥著兩把藥，別過頭偷偷覷他一眼——一直到再回公寓，程瑯都沒有提回學校的事。

    縮在客廳看書的工夫，她注意到程瑯進到次臥重新鋪了床單。

    舊的被套抱出來先扔在了洗衣機里，轉(zhuǎn)身，注意到桑遲靜悄悄的目光，挑眉：“怎么了？”

    桑遲縮回脖子搖搖頭，仰頭把藥都吃了。

    ……

    到晚上，程瑯果然就在次臥睡下了。三瓶白酒被他一只手抓起來，帶回了房間：“回去聽白噪音，不準喝酒?！?/br>
    桑遲鼓了下嘴，喪氣地奧了一聲。

    就不應該放他進來的。

    ……

    第二天有課，程瑯起早去了學校，出門的時候敲了敲桑遲的房門，沒有動靜。

    想了想，他回房間把放在桌面上的三瓶酒收起來，藏到了衣柜深處。

    去到上課的教室，嚴祺早等在了門口，懷里幾本書甩他懷里，揶揄：“昨晚夜不歸宿啊，我還想著要不要給你送幾件衣服來?！?/br>
    程瑯接過書，隨手翻了兩頁，說：“下課我去寢室收拾，暫時不回去了?！?/br>
    “嗯？”嚴祺詫異，覺得程瑯不像這種人，“真同居?。俊?/br>
    程瑯搖搖頭，說：“我去看著她?！?/br>
    “上次跨年見到不是還活蹦亂跳的么？怎么了？”

    “不清楚，就直覺?！?/br>
    “好吧。你要是真覺得不對就帶她去醫(yī)院再看看。”

    程瑯拍拍他肩膀：“謝了?！?/br>
    拿著書進到教室坐下，前座一個女生轉(zhuǎn)過來：“程瑯，你女朋友現(xiàn)在都不來聽課了哦……誒，你脖子怎么一道口子??？前兩天臉上也有一道，被女朋友打了？”

    說話聲音不大，坐旁邊的幾個人八卦地探來眼神。程瑯的女朋友有躁郁癥，他們都聽說了。

    程瑯目光還放在平板上，聞言看她一眼，一句話也沒有理。

    女生訕訕，轉(zhuǎn)過去跟同桌聊天，沒一會又拐回到閑話上。

    “聽說沒，文學院那個裝抑郁的男生給女生mama抓去做心理檢測了，現(xiàn)在好像說女生才是有抑郁癥，現(xiàn)在還有點ptsd，躺家里床都下不來了，還真是一波三折……”

    “我之前聯(lián)誼會還見過那個女生，瘦瘦的挺漂亮的。”

    女生低聲嘟囔：“怎么現(xiàn)在哪哪都是抑郁癥……”

    ……

    ————

    上午最后一門正好是他導師的，下課后直接被叫去討論畢設的事情。

    他坐在學院樓導師辦公室里，同組的學生圍著坐了一個圈，面前都捧了本筆電。

    程瑯走了個神，想給桑遲發(fā)個微信。

    手機摸出來，摁亮屏幕的時候不由愣了一下，是之前一起去水族館的時候桑遲偷拍的他的側(cè)臉。

    手機翻轉(zhuǎn)過來，才發(fā)現(xiàn)她不知道什么時候換了個新的黑色手機殼。兩個人都沒有手機依賴的毛病，早上出門也沒注意，不知道是什么時候拿混的。

    程瑯想說要不要給桑遲發(fā)個消息說一下，然后反應過來自己不知道她的手機密碼。

    “咳?！鄙献闹旖淌诳人砸宦?，意有所指：“畢設關系到你們評優(yōu)秀畢業(yè)生，都要上點心?！?/br>
    程瑯目光跟他對上，把手機放了下來，伸到桌子底。

    選題的前期準備已經(jīng)基本差不多了，教授要求他們下午關于選題做一個論文的大致脈絡出來，如果思路或者題目存在問題的，還能夠在放假前及時調(diào)整。

    布置完任務，教授又和善地笑了笑：“大綱做好了的列細綱，大綱都沒列出來的要抓緊了……就在這個會議室里寫吧，省得圖書館學院樓兩頭跑。中飯大家叫幾個菜，我報銷......”

    程瑯叩亮手機，試了桑遲的生日跟筆記本開機密碼前6位，都不對。

    桑遲倒是自己發(fā)現(xiàn)了，發(fā)來一條微信顯示在鎖屏頁面上。

    【喪喪喪】：你手機拿錯了?。。?！

    程瑯被后頭這幾個碩大的感嘆號逗笑了，笑過之后心頭又是霧蒙蒙的一層。

    ……

    開題報告的初稿就磨了一整個下午，程瑯心里念著事情，大綱被教授駁回了兩三次：“下學期初就要開題報告了，你的這個大綱完全沒有仔細想過，人家隨便幾個問題就能把你問倒。論文你看多少了？是不是偷懶沒翻幾篇？”

    教授對程瑯期望很高，罵起來也不留情。辦公室里頭安靜了好幾分鐘。

    回到座位上，找了篇參考文獻打開，雙指在觸控區(qū)滑動著，眼睛一行字也沒有看進去。

    桑遲的狀態(tài)不大對。

    在一起一段時間了，他能感覺出來，平時桑遲的情緒少有開心或者不開心。該笑的時候笑笑，不想笑的話面無表情的時候更多。

    這兩天，有點太活潑了，還帶點暴飲暴食的征兆，像是轉(zhuǎn)躁了。

    不知道是不是跟醫(yī)生減下來的半顆藥量有關系。

    手指無意識擦著手機屏，目光落在她的備注上，也不知道她現(xiàn)在這種過度亢奮的狀態(tài)到底算不算好。

    早知道這樣，昨天錢女士來電話的時候就應該多問幾句的。

    現(xiàn)在這個點，估計老太太已經(jīng)跟老程教授一起出發(fā)去h市接奶奶了。

    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密碼界面，敲完桑遲的生日，又下意識敲自己生日，結(jié)果這一回屏幕一縮，開了。

    程瑯垂眸微怔，眼里有清淺笑意暈開。

    手機開了，程瑯想了想，又不打算給桑遲回消息了。

    她不喜歡被人看手機，好幾次收到消息都遮遮掩掩不許他看，既然這樣，就假裝沒有密碼打不開算了。

    正要重新鎖上屏幕，屏幕上方忽然接二連三跳出來提示，拇指不小心蹭到提示框，手機桌面跳轉(zhuǎn)去了微博。

    【今夜不失眠】的私信。

    程瑯對這名字有點印象，跨年那天也給桑遲發(fā)了消息。

    再低頭，消息已經(jīng)放出來了。

    【今夜不失眠】：親，上次的舍曲林跟阿普吃完沒？

    【今夜不失眠】：有需要再找我。

    舍曲林是單相抑郁的用藥，提高情緒的，阿普是鎮(zhèn)定用藥。

    以前的聊天記錄已經(jīng)被刪除了，什么都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