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凈 第27節(jié)
穿過長街,還沒走出幾步,就被熟人堵了上來。 那幾張臉宴云何都認識,他任職神機營提督之時,沒少找錦衣衛(wèi)的麻煩。 以至于這幾個人雖身著常服,他也認得出來,是虞欽的人。 幾人“客氣”地將他請到了一旁的茶館,虞欽手揣暖爐,裘衣攏在頰邊,面上病色未退,聞聲轉(zhuǎn)過臉頰,看向門口被數(shù)位大漢擁在門邊的宴云何。 宴云何剛走進去,那幾人立即把門關(guān)上。 這讓宴云何有種羊入虎口的錯覺感,分明面前的虞欽病怏怏的,看起來根本不能將他如何。 虞欽拿起手中的冊子,慢聲說道:“游知何,年十六,隨姑母投奔游家,名義上是游良的表親,實則是游大學士的外室所生?” 宴云何差點沒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游良知道此事,應(yīng)該會把方知州殺了吧。 虞欽合上冊子,溫和道:“即是游大學士庶子,為什么那日會出現(xiàn)神廟街,梁音兒和你是什么關(guān)系?” 宴云何無辜眨眼:“梁音兒是誰,我不認識?!?/br> 虞欽難得好脾氣道:“要是不認識,你又為何要逃,還在南風館暗算于我?!?/br> 宴云何迅速地轉(zhuǎn)動大腦:“我是去南風館玩玩,哪知道你們進來就抓人,這不是怕家中長輩知道,所以才出此下策。” 虞欽聽他著漏洞百出的解釋,沒有說話。 宴云何這會也明白方知州為什么給他安排這個身份了,游大學士在清流中頗具聲望,清流與錦衣衛(wèi)本就關(guān)系緊張。 如果不是必要,虞欽不敢抓他。 虞欽手指在桌上輕輕敲打,一聲又一聲,無形中給予了宴云何極大的壓力。 若宴云何真只有十六,怕是招架不住這陣沉默。 他故意大聲嘆氣,攤開雙手:“這位大人,不要繼續(xù)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br> 虞欽身體朝宴云何的方向靠了靠,一縷淡香順著涌了過去:“那日小公子脫下衣服,讓本官看到了有趣的東西?!?/br> 宴云何不是很在意道:“是嗎?” 虞欽伸出手指,握住了宴云何掛在腰間的一個玉佩,將人拖著往自己方向走了幾步:“小公子,家中長輩沒有告訴你,出門在外,需得小心謹慎?” 宴云何望向虞欽握著自己玉佩白皙的指尖:“小心什么,不要隨便脫衣?” “小公子身上的舊傷,與我一位故人很是相似。”虞欽低聲道。 宴云何笑了:“大人,你真不是我喜歡的類型,莫要糾纏了,再糾纏不休,我就要回家告訴我爹了。” 虞欽挑起眉梢:“小公子喜歡什么類型?” 宴云何抬手,隔空點了點虞欽的臉頰:“我喜歡與你這張臉……完全相反的?!?/br> 第三十四章 虞欽對游知何的關(guān)注,遠遠超乎宴云何的想象,從南風館那夜,宴云何就察覺虞欽對游知何的特別。 哪怕游知何是他,但游知何只是一個容貌、身份、性格,甚至連年紀都是假的人。 虞欽為什么會對游知何這么上心呢? 拋去游知何出現(xiàn)的時機確實微妙,行跡也很可疑,但虞欽真會對每個懷疑的人都這么曖昧嗎? 問喜歡什么類型,就像是在調(diào)情,而非審問。 游知何就這么合虞欽心意,甚至唯一不滿意的,只有那雙屬于宴云何的眼睛,全身唯一真實的地方,不討虞欽喜歡。 虞欽心儀的人,是一個和他完全不同的人。 不過就算虞欽真的喜歡又如何,只要等易容師回來,游知何這個身份,就會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得一干二凈,誰讓虞欽在意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 宴云何面上笑著,嘴里說著違心的話語,這是場只有他知道的對決,既然受了虞欽的重擊,自然需要還擊。 虞欽聞言,沒有動怒,這大概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這般直白地說討厭他的長相。 “是嗎,真可惜?!庇輾J站起身,垂首看向宴云何:“我很滿意小公子。” 宴云何將玉佩從虞欽手中抽出:“這種事要兩情相悅,大人若執(zhí)意一廂情愿,我也會很苦惱的?!?/br> 說完他后退幾步,拉開了彼此距離:“至于身上的傷疤,是幼時性子頑劣,家父嚴苛,用荊條抽的。” 虞欽目光落在宴云何的外袍,仿佛透過那層層布料,勾勒出昨日見過的畫面:“只是用荊條,就能抽出這樣深的傷疤?游大學士未免對自己的孩子太過狠心?!?/br> 宴云何認為,虞欽這過于直白的目光,有時候的確讓人招架不住。 雖然他知道,對方只是在回憶曾經(jīng)見過,引起疑慮的傷疤。 卻讓他有種被看穿一切的羞恥感,耳朵也隱隱發(fā)燙。 “誰讓我皮rou生得比較嬌貴,隨意磕碰也會留疤。”宴云何又退了幾步,幾乎要退到門口去:“大人,我一會還約了人,要是你問完了,我就先走了?!?/br> 再往后退,背脊就要貼到門上了,出乎意料的是,虞欽沒有攔他,只是重新抱起手中暖爐,眉眼微倦道:“那就不耽誤小公子的事了?!?/br> 宴云何推開門,那幾個高大的錦衣衛(wèi)都立在那處,紛紛往屋里望了過去。 在得到里間人的示意后,便讓出了路,宴云何離開茶樓時,心情相當復(fù)雜。 他不明白,虞欽竟這么輕巧地放過了他,同樣不明白的是,宮里姜太后的態(tài)度。 姜太后對待此事的態(tài)度,也能說明這走私火藥之事,將她牽連很深,令她在這種緊要時節(jié)也要派虞欽赴往云洲,殺人滅口,掩埋消息。 如今怎么突然就松懈下來,哪怕查到梁音兒之事,也只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若太后真這般強硬,別說他現(xiàn)在的身份只是游大學士的私生子,便是他是永安侯的私生子,抓進詔獄也是分分鐘的事。 等方知州從宮中回來,他便知道為何他能從虞欽那里輕易脫身。 方知州面上毫無喜色:“工部尚書姜尚在早朝上以趙祥一事,向皇上請罪,乞骸骨歸鄉(xiāng)?!?/br> 宴云何神情微變:“荒唐!”說完后,他又急聲問道:“朝堂上其他官員對他請辭有何表態(tài)?” 方知州握緊了手中的扇子:“元黨倒是沒有為姜尚求情,但也沒有借此落盡下石,彈劾姜尚?!?/br> 宴云何說:“早前給事中張正彈劾元閣老,被錦衣衛(wèi)帶走我就覺得不對,太后何時跟元閣老走得這般近了?” “陛下近些年越發(fā)強勢,太后與閣老聯(lián)手壓制陛下,也不稀奇?!狈街莸馈?/br> 宴云何坐倒在椅子上:“要是我們早些查到證據(jù),將走私一事查清定罪,工部走私火藥涉及謀逆,姜尚自然逃不脫問責?!?/br> 方知州沉聲道:“現(xiàn)在姜尚玩了手釜底抽薪,將一切罪責都背在自己身上,即便真查出了走私涉及謀逆,也只是罪及他一人,與太后無關(guān)?!?/br> “甚至他的罪名也最多不過是御下不嚴,沒有及時察覺工部發(fā)生的貪污之事。”方知州說:“這下我們就變得被動了。” 本是一招絕殺,若是他們先將牌打出去,臟水自然能成功潑到太后身上。 他們自然知道,太后只要不蠢,就不會想要換個皇帝。 但成景帝不考慮太后到底與此事有沒干系,他需要的是,太后必須與此事有關(guān)。 陛下十歲登基,姜太后垂簾聽政至今,若是能借此事逼太后交出權(quán)柄,退居后宮,才不會浪費這天賜良機。 宴云何揉著太陽xue:“那這些時日我們的努力,全部都白費了?!?/br> 方知州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必這么悲觀,陛下還是很欣慰你能查出這件事,他說等此事一了,你便能回神機營重新任職你的提督之位了?!?/br> 宴云何苦笑道:“你說要是我現(xiàn)在死而復(fù)生,跑到陛下面前狀告虞欽謀害朝廷命官,還有用嗎?” 方知州嘆氣道:“走私案都撼動不了太后的位置,就算你拉下一百個虞欽,太后也會找到新的人來替代,說不定太后還要轉(zhuǎn)過頭來感謝你,替她除掉虞欽?!?/br> 宴云何趴在桌上,氣得捶桌:“虞欽是不是蠢,明知道那毒婦讓他做這樣的事,就是挖坑讓他跳,他還跳得那么痛快!” 方知州摸了摸這人的腦袋,宴云何變成少年郎的模樣,讓他十分新鮮,忍不住伸手逗弄:“這次好歹也拉下了一個工部尚書,陛下還是很滿意的?!?/br> 成景帝在退朝后,將方知州傳到了御書房。 他沒有方知州所想的那般氣急,反而有種早有預(yù)料的冷靜。甚至還有閑心問方知州,最近自己畫的畫如何。 方知州剛奉承了幾句,一只通體漆黑的烏鴉從屋里飛了出來,輕輕地落在成景帝肩膀。 成景帝摸了摸烏鴉的尾羽:“這一次終于可以清楚地看到,母后在朕的朝堂上,到底埋了多少釘子?!?/br> “不著急,來日方長?!背删暗圯p笑道。 …… 走私案轉(zhuǎn)交給皇城司,成景帝命他好生歇息,意思應(yīng)該是讓宴云何別這么快死而復(fù)生。 雖然不知成景帝安排的用意,但宴云何斗膽猜測,這可能是要秋后一起算賬。 又或者虞欽到底是虞公之孫,哪怕虞欽名聲再多不堪,成景帝也不想輕易動他。 宴云何自然都是聽陛下的,左右他也沒死,陛下到底要不要追究,也是陛下做決定。 距離祭天大典,還有一日。 沒恢復(fù)身份之前,宴云何一直住在方府里。 方知州為了預(yù)防祭天大典出事,已經(jīng)忙到幾日沒出現(xiàn)過。 他沒想到,游良竟然在方知州不在府中之時,找上門來。 游良顯然是來慣了方府,都沒遇到多少阻攔,進來便瞧見宴云何,大吃一驚:“你跟宴云何是什么關(guān)系?” 宴云何被他這野獸般的直覺駭了一跳:“誰?不認識?!?/br> 游良指著他的臉:“那你怎么長得跟他那么像,難道你是永安侯的私生子嗎?” 宴云何忍不住問:“哪像了!” 游良:“頭發(fā)卷卷的,還有那個眼珠子,我認識的人里就宴云何那斯有這樣一雙奇特的招子?!?/br> 宴云何竟一時間難以反駁。 游良是個自來熟的性子,竟就這么跟他攀談起來。 提到自己的好友,游良又目露憂愁:“不知道淮陽怎么樣了,我托好多朋友在云洲打聽,都沒能打探到他的消息?!?/br> 宴云何怕繼續(xù)跟游良待下去,就要露陷了,于是趁仆人來上茶的工夫,轉(zhuǎn)身溜出府中,躲避風頭。 今年風調(diào)雨順,又早早便開始下起瑞雪,百姓對即將到來的祭天大典也非常期待。 街上熱鬧,燈籠高掛,宴云何身著披風,隨意地在街上閑逛。 他從邊疆回來,便馬不停蹄地進了神機營,諸事繁忙,此刻倒難得清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