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凈 第28節(jié)
街邊攤販賣起了湯圓,香甜氣味撲鼻,宴云何當即落座,要了一碗。 湯圓上得很快,白軟的皮咬下去,香甜的芝麻餡便溢在唇齒間,宴云何被燙得小口吸氣,忽覺眉梢一冷。 他抬起頭,竟下雪了。 漫天白雪飄飄而下,冬至降至,舉家團圓。 宴云何無法歸家,亦不能見友,甚至沒法用真面目示人,這漫漫冬夜,冷得寂寥。 原來這種不再與人有任何聯(lián)系的感覺,是這般孤寂的。 虞欽是否時常有這種感覺,從宮中回來,獨自一人吃下素面時,跟他現(xiàn)下的心情,又是否相似。 不過這些都是虞欽自己的選擇,那是宴云何無法干涉,也沒立場干涉的事。 宴云何看著碗里的湯圓,小聲嘆了口氣。 雪忽然停了,宴云何抬起頭,一面?zhèn)銚卧诹怂纳戏?,順著?zhí)傘人的手,他望向那人。 “好巧?!庇輾J將傘輕側(cè):“又見面了。” 宴云何回他一記淺笑:“巧嗎?我怎么覺得大人是故意跟蹤我,好與我偶遇?” 虞欽望著他那雙淺色雙瞳:“小公子與我認識的故人一般,喜歡自作多情?!?/br> 宴云何:“句句不離故人,可是寒初心上人?” “知何想知道?”虞欽念起游知何的名字時,聲調(diào)放得很輕,有種模糊的曖昧。 宴云何撐著下巴,用勺子撥弄碗中湯圓:“我猜不是?!?/br> “我觀大人面相薄情,怎會有心上人?!?/br> “便是有,也早死了。” 第三十五章 他這話一出,虞欽執(zhí)傘的手輕輕一顫,雪花漫漫,落地無聲。 虞欽今日長發(fā)半束而起,漆黑的發(fā)浸過雪,濕潤地垂于胸前。 宴云何瞧著那發(fā),是他曾握過的細軟,那個夜里,誘人下墜的溫柔夢。 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看虞欽這幅模樣,好像還真有心上人。 什么時候的事,是他在邊疆時候發(fā)生的事嗎,是誰?難不成是趙儀?不可能吧,趙儀不配,虞欽不至于眼光這么差,難道是他對虞欽的消息掌握得不夠全面? 或許回去以后,得和方知州要一份記錄的卷宗,看看虞欽這些年在京城究竟做了什么,好好翻一翻,查出到底是誰。 他陷入思緒,以至于虞欽的聲音傳入他耳中時,他沒聽清對方說了什么。 “你說什么?”宴云何回道。 虞欽靜靜望著他:“我說,沒有這樣的人?!?/br> 撒謊,宴云何心想。 但轉(zhuǎn)念又想,虞欽或許沒有說謊,虞欽這樣的人,又怎么會愛上別人呢。 他們對視著,時間仿佛凝滯了,直至周遭的喧囂再次襲來,宴云何才收回了目光。 攤販的老板支起了防雪的棚子,路上有母親吆喝著孩子歸家。 虞欽收傘,抖落上邊雪花。他坐在了宴云何對面,同老板也要了一份湯圓。 宴云何問:“大人怎么這般清閑,明日就是祭祀大典,應(yīng)該很忙吧?!?/br> “忙里偷閑?!庇輾J簡單回道。 現(xiàn)在的虞欽在宴云何眼里,一舉一動皆有目的。只是他想不通,游知何還有哪里能引起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注意。 難道虞欽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藏在這個皮子下的人,是他宴云何? 游良都能夠一眼就認定現(xiàn)在這個身份和他有關(guān),靠的是卷發(fā)和瞳色。那虞欽這種多智近妖的人,怎會沒有懷疑。 說不定就是心存疑慮,才會一直接近,反復(fù)試探。 宴云何念頭一轉(zhuǎn),行隨心動:“大人,既然我們這般有緣,一會要不要一起去喝點暖身的好酒?” 虞欽用茶水簡單地沖了下勺子,吃了一口湯圓,面上沒什么表情,但看起來不喜歡這湯圓的味道。 聽到宴云何的話,虞欽回道:“在哪喝,南風館?” 宴云何臉上的笑容僵了僵:“你想去那喝?” “不想?!庇輾J回得挺快,也很直白。 宴云何的假笑收回了些許:“我也不大想?!?/br> 虞欽不喜甜,面前的游知何倒吃得很快,瞧著嗜甜如命,咬一口湯圓,眉眼都舒展開了??粗拖裥『?,一點甜就能滿足。 虞欽用帕子擦了擦手:“再來一碗?” 宴云何瞅他碗里,還剩了大半,虞欽只吃了一個。他用勺子碰了碰虞欽的碗,這是個很失禮的行為,但宴云何不在乎:“大人也太浪費了。” 虞欽頷首道:“確實。” 宴云何毫不講究地拿起虞欽那碗,將湯圓盡數(shù)撥到自己碗里,他晚飯沒吃,兩碗湯圓下去,也沒覺得多撐。 雪停得很快,等他們從攤子步出,路上也因這場雪冷清不少。宴云何要去的酒家仍在營業(yè),宴云何輕車熟路地帶人進店。 那店面狹小,酒香撲鼻,店內(nèi)沒什么人,小二靠在柜臺打盹。 聽到有人進店的動靜,才懶洋洋地站起身來,問客官想喝什么酒。 今日宴云何同虞欽都是一身常服,看不出身份,不過氣質(zhì)與外貌都不似常人,小二醒了醒神,殷勤地開始介紹起店里的美酒。 然而這兩位客官,看著是富貴人家,一個點了最便宜的果酒,另一位則點了度數(shù)極低的桃花酒。 果酒味甜,宴云何愛喝。在邊疆時他沒那么喜歡燒刀子,只覺得那味道太沖太辣,但是地方寒冷,實在沒辦法。 回到京城以后,便無需再委屈自己。 不過虞欽點的酒,倒讓他沒想到:“大人好風雅,與其來這種地方喝花酒,倒不如去南風館喝?!?/br> 此花酒非彼花酒,宴云何心眼壞,不放過一絲調(diào)戲虞欽的機會。 在溫暖的店內(nèi),虞欽解開了身上的裘衣,疊好放置一旁:“去南風館的話,小公子會親手給我倒酒嗎?” 這是在內(nèi)涵那晚宴云何裝作小倌,故意倒酒逼虞欽飲下之事。 宴云何剝了顆花生,扔進嘴里:“大人怎么還沒喝就醉了?!?/br> 虞欽笑而不語,令宴云何有點氣悶,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還不如別招惹虞欽。 酒上得很快,飲下數(shù)杯后,街上突然傳來一陣sao亂。有盔甲刀具碰撞的聲音,也有馬蹄踏過石板路的動靜。 有門被粗暴踢開,東西被亂翻亂砸,有女人驚慌失措,孩兒啼哭連連。 小二立刻縮到了柜臺后面,宴云何起身要去街上看,肩膀卻被對面的虞欽一按。 “街上太亂,小公子還是不要出去最好。” 看著虞欽那鎮(zhèn)定的神情,宴云何按著桌角:“你早就知道了?” 凝神靜聽動靜,宴云何問道:“是官府在拿人?拿的是誰?” 虞欽頭也不抬:“明日小公子就知道了。” 宴云何不悅他的故作玄虛,但按在肩上的手遲遲沒有松開,叫他動彈不得。 并非真的無法動彈,只是硬是要動,怕又要在這打起來。若是砸壞了桌椅板凳,需要賠償,那虞大人本就清貧的日子,更會雪上加霜了。 他說虞欽怎么會無事出現(xiàn)在街上,果然是知道了即將會發(fā)生的事嗎? 這條街上住著哪些朝中重臣,宴云何飛速地在腦海里列過了許多人的名字,最后停在了最不可能,也是最有可能的人身上。 剛回京的吳王! 為什么會抓吳王,難道說……走私火藥案,與吳王有關(guān)?! 不可能,吳王只是一個閑散王爺,成日吃喝玩樂,當年謀逆案后,也有朝中之臣推舉吳王,但顯然吳王的年紀太大,不符合姜太后以及元閣老的期望。 吳王那段時間更是裝病不出,誰也不見,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根本沒有爭權(quán)奪利之心。 成景帝登基后,吳王便去了藩地,這些年亦老老實實的,什么事都沒敢鬧。 怎么會是吳王呢!為何偏偏是吳王! 宴云何焦慮的并不是吳王到底有沒有做謀反之事,而是若吳王真的謀反,那牽連之人只會比想象中要更多。 吳王少年時也曾隨軍打仗,小有勝績。 但這點功績在太子佑儀的光芒下,并不引人矚目。 不過這些經(jīng)歷也令吳王也有了些人脈積累,如今鎮(zhèn)守邊疆的祁少連,他的師父,就是吳王的故交。 宴云何滿腹疑慮,只想立刻回方府,問一問方知州。 他想到那夜方知州看過賬本時,面上流露的神情,是否方知州那時便已猜測到,賬本上所勾畫之人,會涉及吳王。 為何成景帝會讓他不要這么快恢復(fù)身份,是因為若吳王真反,祁少連很有可能會被召回京城,邊疆不可沒有祁少連!他得見陛下! 宴云何坐不下去了,他推開了虞欽的手,腳步匆匆地往外走。 街上燈火通明,士兵的鎧甲折射著冰冷的光,不知出動了多少人,隊伍長得沒有盡頭。 行人紛紛退散,本該祭祀的前一日,卻將陣仗鬧得這般大。 士兵驅(qū)趕著行人,宴云何站在街邊,立得顯眼,就是隊伍路過時,也沒讓開。 有人見他擋路,毫不客氣抬起刀背,往他頭上砸。 宴云何剛想抬手擋,后頸衣服一緊,刀鞘擦過他的臉頰,留下微痛,他被虞欽拖住,強硬地拉到了酒家一旁的巷道中。 “小公子,不要命了嗎?”虞欽語調(diào)輕松,一雙眼卻幽幽地望向外邊那位動手的士兵。 將對方的容貌記于心中后,虞欽低下頭說:“就算你看見了要抓的是誰,又有什么用呢?” 宴云何知道虞欽是故意扣下他,但他不知道虞欽是真怕他沖動行事,還是單純想要拖延他,好達到其目的。 他現(xiàn)在不想猜,懶得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