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凈 第66節(jié)
“那時年節(jié)將至,我私下拜訪你母親,問到你的消息時,她一直在哭?!庇輾J對宴云何說:“我以為你出事了。” 因?yàn)閼?zhàn)事的緣故家書無法很好地傳遞,宴云何幾乎有半年沒能聯(lián)系到宴夫人,將宴夫人嚇得不輕。 他沒想到,同樣嚇到的人,還有虞欽。 “所以你是那個時候才察覺到對我的心意?”話題過于沉重,宴云何忍不住想要緩解氣氛,故意說道。 然而虞欽還在搖頭:“我總覺得你不會有事,不過祈福帶也是那時掛上的,沒過多久,你的消息便傳了回來。” 宴云何聽了半天,也沒聽出虞欽到底是哪動了心:“要是我真死了,你會如何,大哭一場?” 虞欽與他對視,目光很奇怪,是宴云何看不懂的復(fù)雜:“若你真死了,我會把你忘了?!?/br> 宴云何心頭猛地一顫,面上反而笑出聲來:“虞寒初,你知不知道有時候需要說些假話將人哄一哄?” “人死如燈滅,留下來的人本就該忘卻前塵,重新開始?!庇輾J用一種幾乎決絕的平靜道。 “說得不錯?!毖缭坪钨澩溃骸氨闶枪褘D都能改嫁,我又如何忍心讓你為我守節(jié)?!?/br> 嘴上便宜一開始占,便沒完沒了,宴云何也不再逼問虞欽究竟何時動心。 他想這個人不會給他答案,只因今夜虞欽已將自己暴露得太多。 虞欽執(zhí)起茶杯,飲了半口:“你想要的答案,不該是我來給。” “什么?”宴云何不解道。 虞欽:“若是想不起來,也不用問了,因?yàn)槲也粫f?!?/br> 宴云何覺得虞欽這性子,有時候也磨人得很。 比如現(xiàn)在話說了一半,又不肯告訴他緣由,他如何能猜到。 虞欽好似就喜歡他苦惱模樣,叫宴云何無可奈何。 “馬上就要冬狩,你想要什么顏色的皮子,我給你留意?!毖缭坪蚊磕甓际轻鳙C場上的魁首,年少輕狂時不懂忍讓藏拙,由著自己的心意大出風(fēng)頭。 被永安侯說了許多回,就是不改。 后來斷了腿,當(dāng)了兵,反而再也沒去過狩獵場。本來打算今年不參加,誰讓他如今多了個體弱多病,又畏冷的心上人。 虞欽看了眼一旁的火銃:“你送的東西夠多了?!?/br> 宴云何:“禮物怎能嫌多,何況我送你的那件裘衣成色不好,你還整日穿著?!?/br> “雖不好看,卻很實(shí)用。”虞欽反駁道。 宴云何自顧自地下了決定:“那就獵多幾只赤狐,我感覺紅色更適合你。” “比起這個,冬狩場上還需萬事小心,畢竟刀劍無眼?!庇輾J叮囑道。 宴云何神色不變,好似沒聽出異樣:“到時獵物定會多得挑花眼,我得仔仔細(xì)細(xì)地看,才不會有所錯漏。” 虞欽終是起身:“天色不早,你好好休息?!?/br> 說罷他從袖中掏出一瓶傷藥,放于桌上:“一日三次,會好得快些?!?/br> 宴云何挑眉道:“這又是哪來的,吳伯給的?他老人家沒被嚇著吧。” 家風(fēng)甚嚴(yán)的虞欽,竟跟他攪和在一起,吳伯年紀(jì)大了,可受不得這種刺激。 虞欽:“是我慣用的傷藥,對腫痛……也效果甚佳?!?/br> 宴云何把人送到窗口,虞欽卻站定回身:“若是有白茵消息,請第一時間告知我?!?/br> 突然聽到這囑咐,宴云何還怔了怔,他知道沒什么能瞞得過虞欽,只能應(yīng)好。 “光是我透露消息,好像不太公平?!毖缭坪未鬼?,看到虞欽腰上掛著他眼熟的暖玉,不由笑了。 他捏將玉佩在指尖把玩,低聲問道:“你不肯告訴我吳王背后是誰,可是因?yàn)槟鞘俏易R得之人?” “宴大人認(rèn)識的人那樣多,怎會是因?yàn)檫@個?!庇輾J順勢牽住他把玩玉佩的手,指尖插入指縫,緊緊扣?。骸安贿^是還未到時候讓你知道。” 宴云何用剩下的一只手拍了拍虞欽側(cè)腰:“我送你的東西,可要記得帶好,這玩意若是用來打鳥,那可是相當(dāng)好用?!?/br> 虞欽笑了,月色朦朧于他的眉眼,讓人感覺好似突然遠(yuǎn)了不少,宴云何不喜歡這種感覺,他偏要將人拉入凡塵。 他這么想,也就這么做了。 粗暴地吻咬虞欽的唇,將親吻變得激烈而進(jìn)犯,直到將虞欽雙唇磨得通紅,連眼睛都浮現(xiàn)一片淡淡水光,宴云何才低聲道:“剛才我有句話說錯了?!?/br> “什么?”虞欽有些恍惚,仍為從親吻中回過神來。 宴云何用指腹碾過尚且濕潤,被他親過的部位:“我忍心你為我守節(jié),若你真忘了我跟旁人在一起,那我可就真的入不了輪回,怕是要化作怨氣森重的厲鬼?!?/br> 虞欽嘴唇在他指腹間動著,說話時熱意落在他掌心:“宴大人這話……說得可真夠嚇人的?!?/br> “還有更嚇人的,你想不想聽?”宴云何調(diào)侃道。 虞欽沒說話,宴云何揉開他的嘴唇,看著里面被他咬破之處,緩緩滲出血來。 “你要是死了,我不會忘,我會記得清清楚楚。我還會在你的碑上刻下淮陽之妻的字,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我關(guān)系,日后若有軍功,我便為你追封誥命。”宴云何認(rèn)真道。 虞欽字字句句的聽著,眸色波瀾漸起:“荒唐!” 然而斥責(zé)聲落,他卻再次吻住宴云何,將那血腥之氣,溢滿對方唇間。 第七十四章 宋文進(jìn)來收拾碗筷,見宴云何依在窗口發(fā)呆,再看桌上多出來的茶杯,就知定是虞大人來過。 “大人,別看了,人都走了?!彼挝男÷曕止镜馈?/br> 宴云何回過身來:“又小聲嘀咕什么,在編排你大人我?” 經(jīng)過整整一日,宋文已勉強(qiáng)找回精神,逐漸開始接受白天那幕。 現(xiàn)在看到宴云何,不免想起那備受沖擊的事實(shí):“大人你都這樣了,還需要我來編排嗎?” 宴云何冷靜道:“大丈夫不拘小節(jié),何必在意這種小事?!?/br> 這話說的,仿佛當(dāng)初宴云何自己不是吃了藥喝過酒,才有膽子去找虞欽一般。 “是是是,大人說得都對?!彼挝臒o精打采道。 宴云何抱起手:“膽子不小,現(xiàn)在這般明目張膽地敷衍我?!?/br> 宋文:“誰讓大人你不爭氣?!?/br> “我!”宴云何被堵得一窒,竟不知如何反駁。 “若大人不讓著,虞大人怎能將大人吃得死死的,用我娘的話說,大人你這是懼內(nèi)?!彼挝牡?。 宴云何回道:“懼內(nèi)怎么了,虞欽生得這般貌美,既然跟了我,寵些又如何?!?/br> 宋文嘖嘖稱奇:“能把色令智昏說得這么理直氣壯,也就只有大人你了?!?/br> 說罷不等宴云何給他屁股一腳,宋文端著食盒一溜煙跑了。 翌日宴云何散朝后,嚴(yán)公公傳詔,將他領(lǐng)至御書房。 成景帝依在那處看折子,今日早朝他石破天驚地提出了要清丈田畝,攤丁入戶。 按理說這本該是件好事,一來可避免挪移田地民籍進(jìn)行逃稅,導(dǎo)致國庫空虛,二來也可緩解百姓困苦。 然而這道政策卻是在割滿朝文武的rou,僅僅只靠俸祿,如何能養(yǎng)家糊口。 何況那些本就貪的,不只自己名下,連帶著旁枝親戚一起侵占民田。 日積月累,數(shù)額巨大,吃進(jìn)去的東西,又如何舍得吐出。 于是哪怕所有人都知道這是良策,卻還是有不少人紛紛上書,讓成景帝收回成命。 那時的成景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著這些臣子們,既沒收回成命,也無繼續(xù)推行的意思。 這事本就棘手,先太子當(dāng)年執(zhí)意推行,最后下場,也與此政不無關(guān)系。 按理來說,以成景帝的謀劃,這道政策該是他大權(quán)在握后,再行推動。 宴云何沖成景帝行了一禮:“此政雖然已經(jīng)商討許久,但現(xiàn)在仍不是落實(shí)的合適時機(jī)?!?/br> 成景帝將手里的奏章往旁一扔:“太子哥哥當(dāng)年早已想好了法子,可惜他錯就錯在,根基未穩(wěn)便貿(mào)然行事。加之父皇那時病入膏肓,才使姜黨趁機(jī)作祟。” “朕登基已有八年,這一年年地等下去,只等到姜黨愈發(fā)龐大。為了保持平衡,也只能放任文官結(jié)黨營私。” “這經(jīng)年累月下來,風(fēng)氣太壞,想辦實(shí)事的留不下來,倒是這些蛀蟲養(yǎng)得是一日比一日肥碩?!?/br> “前些年大興戰(zhàn)事,雖說抵御了韃靼入侵,但于民無益。國庫空虛,便只能加大稅賦。他們愿意苦百姓,就不愿意苦自己。你瞧瞧今日朝堂他們那些嘴臉,朕恨不得把他們都拖下去砍了!” 說罷成景帝胸口急促起伏,難得情緒外露。 宴云何立即道:“陛下也知這攤丁入畝,一要動用國子監(jiān)文生,派到各地登記造冊,二要有當(dāng)?shù)剀娏χС?,以免豪?qiáng)生亂?,F(xiàn)下時局未穩(wěn),京營之一仍在太后手中,而祁將軍還要鎮(zhèn)守邊境?!?/br> “姜黨雖然折了一個工部尚書,但他們只是暫時蟄伏。此政若逼急了朝堂上其官員,聯(lián)合起來一同抵抗此政,再由姜黨挑撥,到那時怕是要生事啊?!?/br> 宴云何說的這些,成景帝怎會不知。 他疲憊地扶著額心:“從前朕總是在想,太子哥哥生前素有威望,是眾人夸贊的仁君,為何是這般結(jié)局?!?/br> “現(xiàn)在朕倒是明白了,害他的便是他的仁慈。面對這些豺狼虎豹,仁是最無用的?!?/br> 成景帝撐著座椅,用眸色深深望著宴云何:“若成大事,必需有所犧牲?!?/br> 宴云何卻面色不變,他腰身挺得筆直,跪了下來:“臣不懂這些大道理,只知家國一體,若是連自己想護(hù)之人都護(hù)不住,無法保家,又如何衛(wèi)國?!?/br> 成景帝眉頭緊皺:“你若真這般軟弱無能,便是朕看錯了你。” 宴云何垂下眼眸:“陛下或許認(rèn)為,每一場戰(zhàn)爭的勝利, 必然有所犧牲,好的將領(lǐng)需懂得取舍。然將不仁,則三軍不親。若是從一開始就想著要靠犧牲取得最大的勝利,便不會有人死心塌地的追隨?!?/br> “但凡rou體凡胎,都有七情六欲。如何能做到鐵石心腸,枉顧人命。陛下心存大義,關(guān)懷天下蒼生,臣一直都知。臣也知陛下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太平盛世。” “可是陛下,若行事只為得勝,不折手段,這與太后所作所為,又有何區(qū)別?” 此話如同無聲驚雷,在這君臣二人之間炸開。 成景帝握緊了身旁的扶手,面色發(fā)白,他緊緊看著宴云何,嘴唇張合,最終只將奏折往宴云何身前一摔:“滾!給朕滾!” 宴云何從御書房離開時,嚴(yán)公公隨在他身側(cè),欲言又止一番,才輕聲對宴云何道:“大人這般說話,可真就傷陛下的心了。” “若是陛下只為自己,何必如此費(fèi)盡周折,與朝臣與太后周旋。皇城司又為何不止設(shè)在京城,而是散在大晉的每一處?!?/br> 宴云何就是知道為什么,才一直以來,始終忠于成景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