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凈 第81節(jié)
游家人本來還上門鬧,要方知州交出尸體,讓人入土為安。 不知后來是否又聽說了什么消息,逐漸不敢上門,就怕被游良牽連了家族。 宴云何沉默地陪了方知州許久,最后倒了兩杯酒,推至方知州手邊:“喝吧?!?/br> 方知州什么也沒說,安靜地喝了一杯。 宴云何將自己手中的飲盡,又倒了杯在地上。 他起身穿過廳堂,步過長廊,經過院子,不久之前的冬夜,他們還在這里一起吃著暖鍋。 音容笑貌皆在耳,不過轉眼功夫,就已物是人非。 回京不到一年,卻好似歷經滄桑了半輩子。 宴云何被成景帝召進宮中時,已告病了半月有余,這期間他整頓好五軍營后,便將手中之事托付給其他人,回了侯府,閉門不出。 直至成景帝的傳喚。 仍是乾清宮,成景帝近日批改奏章,忙至半夜,宴云何來時,他手里仍看著一份奏折:“你告病這么久了,也是時候該上朝了?!?/br> 宴云何跪下身來,匍匐在地:“臣有一心愿,懇請陛下同意。” 成景帝擱下奏折,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愿是什么:“朕早就在等你提了,當年東宮謀逆翻案這事已經提上日程,虞……” 宴云何出聲打斷道:“請陛下準許臣赴往大同,協(xié)助祁將軍,鎮(zhèn)守邊關!” 成景帝愣住了:“你……你說什么?” 宴云何再次叩首:“請陛下恩準臣赴往大同,鎮(zhèn)守邊關!” 第八十九章 “京城諸事方定,你怎么就這般急著想走,朕以為你現(xiàn)在最關心的是其他事情?!背删暗勰樕y看道。 宴云何低垂著臉:“要是陛下是枉顧忠良,薄情寡義之輩,那臣就更不該留下?!?/br> 成景帝被他話語一刺:“你這是在怪朕?!?/br> “臣不敢。”宴云何面無表情道:“如今三大營之權盡歸陛下手中,京城中已不需要臣。” “誰說不需要!”成景帝一拍御案,門外近侍一同跪下,宴云何卻頭也不抬。 怒火過后,成景帝又皺眉道:“朕知你心中有氣,你且回去考慮幾日,好好想想,莫要一時沖動?!?/br> 宴云何雙手按在地上,緩緩蜷縮十指:“臣……” 成景帝:“再敢多言,天牢那處,朕只能吩咐多加派一些人手了?!?/br> 宴云何最終還是起身,離開乾清宮。 嚴公公行至他身邊:“宴大人,你這是又何必呢?” “張姑姑還沒交代嗎?”宴云何不答反問。 嚴公公:“畢竟是太后身邊人,嘴硬得很,不過咱家已經找到了法子,她有個干女兒,名喚今雨,據(jù)說是張姑姑宮外的弟弟所生,很受她疼愛。前不久張姑姑就把今雨送出宮去,現(xiàn)在下落不明?!?/br> 宴云何唇角微抿:“宮里想找一個人還不容易?” “錦衣衛(wèi)廢了,皇城司又忙。這緊要關頭,急需用人。宴大人你還要去邊關,這事也只有咱家來忙了?!眹拦庥兴傅馈?/br> 宴云何瞇起雙眸:“這是何意,你在威脅我?” 嚴公公慢聲道:“我知大人對冬狩一事抱有心結,但也不能意氣用事啊?!?/br> 宴云何沒有理會他:“今雨的下落我會找,張姑姑你幫我看著,別叫她輕易死了?!?/br> 嚴公公一晃拂塵:“那便再辛苦宴大人一段時間了?!?/br> 回到府中,登門拜訪宴府的人,自從冬狩以后便多了數(shù)倍。 現(xiàn)在京城誰人不知,姜家倒了,身為天子近臣的永安侯府宴云何,風頭正盛,人人都想同他道一聲恭喜。 宴夫人在宴云何告病不上朝的這段時間,也跟著一道稱病,閉門謝客。 晚上宴云何陪宴夫人用膳:“這些時日,怎么不見娘親好友來府中相敘?!?/br> 宴夫人白了他一眼:“最近府上最好是少些走動,娘也會約束好下人不要闖禍。你莫要聽那些旁人的話,以為自己立了大功,沾沾自喜,到處結交,那才會真的惹出禍事?!?/br> “再說了,為皇家辦事說著好聽,旁人哪知其中艱辛。你看你這些時日,都瘦了多少?!毖绶蛉擞行┬奶鄣?。 宴云何心有微澀,熱意也涌上眼底:“哪有瘦?!?/br> 宴夫人嘆息道:“我都這個年紀了,很多事情也看開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只要你別把事情都悶在心里,等到時抑郁成疾,那才叫壞了事。” 宴云何持筷的手輕輕一顫,宴夫人這話里有話,好似都要將他看透。 宴夫人又道:“晚上出門的時候記得多穿些衣物,別著涼?!?/br> “……”宴云何嘴里的食物都咽不下去了。 宴夫人:“別為難人家小宋了,整日要替你打掩護,連覺也睡不好,瞧著都老了不少?!?/br> 宴云何趕緊給宴夫人倒了碗湯:“娘,你喝湯?!?/br> 聽出他語氣中的討?zhàn)?,宴夫人才罷休,給宴云何留了幾分薄面。 回到房中,宋文已經習慣性地要過來給宴云何更衣。 宴云何拒絕道:“別換了,娘都知道了?!?/br> 宋文瞪大了眼:“怎么會!” “知子莫若母,她怕是早有猜測,但從未說過罷了?!毖缭坪螄@聲道。 宋文糾結地捏著宴云何的衣服:“那今晚我還要在這睡覺嗎?大人你不知道,這段時間我都不敢熟睡,你到底去哪忙了,忙得整日半夜三更都不回來?!?/br> “大人的事你少打聽。”宴云何說完后,自己穿上披風,離開了房間。 宋文撇了撇嘴:“大人,就算你不說,光聞你身上那味道我都能猜得出來。” …… 周大夫將針收起,擦了把頭上的汗。 這半個月,他自從接手了這特殊的病人后,便沒怎么休息過。 也幸好這病患是他前陣子才看診過的,針對他身上的病癥,他還與藥王谷的師兄弟們書信商討,研究了番。 雖說是受人之托,但周大夫也好久沒遇到這樣病人了。 再給其診脈時,周大夫險些被嚇到了,這才多久沒見,這人究竟是怎么折騰自己的,本就沉疴難愈,指下脈相浮而無力,似有若無,已是大限將至的脈相。 看診之地也頗為詭異,竟是大牢。 只是這牢獄瞧著奇怪,牢房中算得上干凈,床榻書案一應俱全,甚至還生了些炭,保持供暖。 周大夫是有聽說過,這大牢另辟一處,會關押一些特殊的犯人。 大多都是皇室宗親,亦或者是一些過于剛直的文官,都會被成景帝罰來此地,小懲大戒。 只是周遭環(huán)境再好,周大夫認為對他的病人也毫無益處。 周大夫用了他門派獨門秘法,叫患者陷入了漫長的睡眠中,清醒的時間極少,加上每日施針,以此穩(wěn)定病情。 從牢房出來,周大夫被站在一旁暗處的宴云何嚇了一跳:“大人,你來了多久了?” “不久?!毖缭坪我蝗缤5卮鸬?。 周大夫簡單地說了里面人的情況后,又道:“還是需要盡快找到解藥,便是解了毒,他身上這么多的舊傷,已然傷了根本,需得早日隨我到藥王谷養(yǎng)傷為好?!?/br> 宴云何:“我知道了?!?/br> 說罷,他又問周大夫:“他醒了嗎?” 周大夫欲言又止,上一回那人短暫地醒來過,宴云何分明已經來了,卻始終呆在外頭,未曾進去,直到那人又昏睡過去,這才露面。 周大夫忍不住道:“他每回醒來,見了老夫,都問起大人。” 宴云何眼睫微顫,卻有些執(zhí)拗地側過臉:“總歸也沒醒幾次,周叔你也不必同他說這么多?!?/br> 周大夫無奈地搖了搖頭:“藥熬好了,已經放在桌上,你先進去給人喂下吧?!?/br> 宴云何謝過周大夫,這才放輕腳步,走過那一間間空蕩的牢房,抵達深處那間燃著燭光,散發(fā)著藥味的牢房。 門并未用鐵鏈鎖上,只是對于始終沉睡在榻上之人來說,鎖與不鎖,沒有太多區(qū)別。 這人甚至不知道,究竟有誰進出過此地。 宴云何來到床前,看著虞欽緊閉雙眸,陷入深眠的臉,熟練地端起桌上的藥碗,動作輕柔地將人摟在懷中,再把藥一口口喂下。 用帕子拭去虞欽唇角的藥汁,宴云何躺在虞欽身側,伸手把人抱著,安靜地把臉埋進對方頸項。 虞欽原本的氣息已被濃郁藥味給淹沒,聞著很苦,叫人心頭發(fā)澀。 宴云何來了這么多日,做得最多的事,便是呆在這里,安靜地在床上陪著虞欽。 偶爾會幫忙打來水,給虞欽的身體做簡單的清理與擦拭。 這人喜潔,在牢中待這樣久,肯定會覺得不適。 將虞欽調來這個監(jiān)獄,雖是成景帝的授意,但肆無忌憚地出入此地,完全不管外界如何猜想,是宴云何的自作主張。 哪怕他每回都是深夜前來,但不代表不會有人知道。 但宴云何已經完全不管不顧了,成景帝出乎意料地沒出言指責他的所作所為。 成景帝沒有說該怎么處理虞欽,但通過這些時日他的試探,以及成景帝的反應,宴云何已經猜到了答案。 宴云何用濕潤的帕子擦過虞欽的臉頰時,他感覺到手下的身體動了動,好似立即要睜開雙眼。 不過他清楚,虞欽醒不過來,有幾次他都看到虞欽的眼皮在顫動,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竭力地想睜開眼,但很快又會再次陷入沉睡。 掌下是溫熱的,有呼吸起伏的身軀。 不是宴云何這段時間的噩夢,那冰冷的,在他懷里咽了氣的身體。 每一夜他都會夢到在那個帳營里,虞欽抬起火銃。 有時是夢見有人搶在他前面,一刀刺入了虞欽的胸膛。 有時候又夢見虞欽入了獄,等待他的是秋后問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