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狼為患 第123節(jié)
不是說陛下對陸清則已經(jīng)沒有了師生之情,準備兔死狗烹,擇日斬殺嗎? 不是說陛下多次看向陸清則的眼神里都有著不耐煩的殺意,可怖無比嗎? 他們明明是順著陛下的心意做了事,怎么會這樣? 難不成陛下和陸清則只是演給他們看的,他們壓根兒就沒有決裂過? 他們心驚膽戰(zhàn)之時,寧倦正在一心一意地為陸清則辦著后事,待在養(yǎng)心殿內(nèi)一步不出,近乎不休不眠、不吃不喝,讓長順一度害怕陛下是當真想不開了。 事實并非如此,寧倦只是感受不到疲累,也吃不下東西。 每日唯一能讓他移開盯著靈柩的視線的,只有鄭垚的回稟。 “陛下,主要謀劃此事之人,是許閣老的女婿靜平候……馮閣老的大兒子,也有涉及?!?/br> 鄭垚回稟時,眼皮直跳個不停。 許閣老也就罷了,一個酸腐古板、自視甚高的糊涂老兒,如不是年輕時桃李天下,資歷頗深,早被革職了,但馮閣老是最初就支持陛下的人,他的女婿范興言,還是陸大人的好朋友。 大概是在陸清則的棺槨面前,寧倦沒有展露出太過可怕的神色,輕描淡寫道:“靜平候一家處斬后,許平也該致仕告老了,回鄉(xiāng)路遙,山匪眾多,看顧著點。” 聽出這句話背后的森然殺意,鄭垚的眼皮跳得更厲害:“臣明白了。” 寧倦又安靜了會兒,淡淡道:“馮閣老也開始老眼昏花了,讓他在家養(yǎng)養(yǎng)病,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也該歇停一下?!?/br> 見寧倦沒有牽涉到范興言的意思,鄭垚在心里不免唏噓了下。 除了陸清則,還有誰能圈得住陛下呢? 鄭垚領(lǐng)了命,正想離開,寧倦又遞給他幾封書信:“傳出去。” 當日,除了兩位閣臣也受牽連,又被帶走了幾家的消息傳遍京城外,也有另一個消息傳了出來。 是從前陸清則寫給陛下的信。 信中向陛下舉薦了多位官員,令人震愕的是,這份舉薦的名單里,不單有支持陸清則、與陸清則交好的人,還有許多,是對陸清則非常不滿,經(jīng)常上諫彈劾的官員。 他們之中不乏懷才不遇者,在曾經(jīng)的衛(wèi)黨打壓之下,郁郁不得志,直到忽然被陛下看中,從此平步青云,便也獻上了對陛下的忠誠,走到了現(xiàn)在。 他們受過衛(wèi)黨之亂,便害怕陸清則會再勾結(jié)黨羽,再出黨派之爭,即使陸清則沒有表現(xiàn),也依舊有疑慮在心。 結(jié)果現(xiàn)在告訴他們,陛下當初會看上他們,選擇他們,都是因為陸清則。 陸清則才是他們的伯樂,是那個有恩于他們之人。 而在他們激烈勸諫陛下之時,陸清則只是遠遠看著,不置一言,從未有過抱怨,也從未提過這些。 不少曾在朝上是陸清則對頭的朝臣,不免開始了輾轉(zhuǎn)反側(cè)。 帝師少年登科,一身病弱,護持陛下,恩惠百官,所提政見,無不惠及百姓,為大齊國祚而想,卻被擔心他權(quán)勢愈大的他們不斷攻擊,直至死于jian人之手,也沒有報復(fù)過他們分毫。 陸清則不是他們想象中的權(quán)jian之輩。 這樣一個滿身清正的人,為何要遭到這樣的對待? 前幾個月那些狂亂、激烈、不斷傳染而令人亢奮的情緒緩下來后,許多官員心里陡然一冷。 他們現(xiàn)在,豈不是成了自己最鄙夷的負恩忘義、逼死忠良之輩? 他們當真……做錯了。 因帝師之死而飽受煎熬的人多了起來,許多朝臣慢慢安靜下來,不再勸諫陛下少生殺戮,對將陸清則的靈柩置于宮中也不再有爭議。 仿佛都在無聲中達成了某種默契。 這場抄家,在陸清則的頭七日結(jié)束,該陪葬的人一個也沒少。 頭七過后,便該下葬了。 寧倦還沒來得及讓陸清則接受他的喜歡,若是將陸清則葬入皇陵,他恐怕會不樂意,但要陸清則葬在其他地方,他也不愿意。 在靈柩前坐了一整晚后,寧倦疲憊沙啞地吩咐下去,還是將墓地擇在了京郊,山清水秀之地,安安靜靜的,陸清則會喜歡。 這次他愿意選擇陸清則的選擇。 棺槨被送葬的隊伍運出京城,沿途不少百姓得知這是陸大人的棺槨,有的便停下了腳步,朝著棺槨拜了拜。 陸清則的許多政策雖然得罪了達官貴人,但對百姓的恩澤是實打?qū)嵉?,百姓知道是陸大人推行下來的,都念著他的好?/br> 陳小刀忍不住又哭了,抽抽噎噎地跟在送葬隊伍最后,小聲道:“公子,好多人送你啊……你和大將軍都走了,林溪也不在,我一個人好寂寞。” 即使暗中謀害陸清則的人已經(jīng)全部伏誅,又有什么用呢。 殺了那些人,并不會讓陸清則回來。 棺材下葬的時候,一直沒什么表情的寧倦忍不住朝著那邊走了幾步,想要抓住什么。 到底指尖只掠過一縷清風,在指尖一繞,便倏然而逝。 他看著痛痛快快哭出來的陳小刀,心底莫名地生出了幾分羨慕。 不是他不傷心,也不是他要維持皇帝的威嚴做派。 只是他的淚水好似在看到陸清則時就已經(jīng)熬干,哭不出來。 棺材入了土,他再也嗅不到老師發(fā)間的清幽梅香。 陸清則為他取了字,他卻從未聽過陸清則叫過他一聲霽微。 回京之時,寧倦一路沉默,進了城,忽然從馬車里鉆出身,騎上馬,一夾馬腹,奔馳而去。 侍衛(wèi)都嚇了一跳,匆匆跟上,一路穿過街巷,最后馬兒停在了陸府的大門前,推開門走了進去。 看到陸府的牌匾,眾人一時面面相覷,小心地跟了進去,見到寧倦一路不停,直走到陸大人平日里辦公的書房,鄭垚才明白過來,伸手示意大伙兒停下,低聲道:“到附近守著,別去打擾陛下,都警醒點?!?/br> 陸清則離開的那幾日,寧倦派人精心修葺的宮殿即將完工,他忙著親自布置殿內(nèi)的細節(jié),滿心歡喜地等著陸清則入住,許久沒有來陸府了。 對于他而言,從前常來陸府,只是因為陸清則在罷了,陸清則若是不在,就算是華貴的皇宮,也只是個清冷寂寞之地。 走進書房時,恍惚還能嗅到一縷淡淡的梅香,一下添補了心底的某處空缺。 桌案上的書還翻著,他幾乎能想象到,陸清則往日坐在這里,裹著大氅處理公務(wù)的模樣。 書房的窗戶似是忘記關(guān)上了,一陣冷風灌進來,將搖搖欲墜的梅香吹散,寧倦心里一抖,連忙想去關(guān)上窗。 走上前去,卻猛然怔住。 窗邊掛著只晶瑩剔透的冰燈。 經(jīng)過細致耐心的修補,冰燈竟然恢復(fù)了從前的精致華美,在風中無聲地輕晃著。 那一瞬間,寧倦的心臟好似在猛烈收縮,靈魂都在被割裂的痛感讓他忍不住撐住了桌子,痛得他呼吸錯亂,幾欲干嘔,卻在低頭時,看到桌上的書頁被風刮得嘩嘩響,旁邊的鎮(zhèn)紙下,一封信映入眼簾。 “霽微親啟?!?/br> 寧倦的指尖發(fā)著抖,將那封信從鎮(zhèn)紙下抽出,看了那四個字不知多久,方才小心翼翼地將里面的信紙拿了出來。 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那是封很長的信,或許是以為他會來陸府看到,信中帶著寧倦熟悉的溫和口吻,告訴寧倦該如何解決朝中讓人頭疼的難題,崇安帝留下的那些后患處置的方向。 平日里寧倦最討厭陸清則和他談公務(wù),此刻卻忍不住一個字一個字仔細地看去,舍不得漏過一個筆劃。 陸清則寫的是很平淡的白話。 信到最后,才是給寧倦的話。 “你我?guī)熒檎x雖斷,然于我而言,你永遠是最優(yōu)秀,令我最驕傲的學生?!?/br> “情之一字,我也不懂,但年少愛欲如火光,容易灼人灼己,我不愿你多年后為此后悔?!?/br> “若再遇到喜歡之人,切莫如此?!?/br> “但請珍惜身體,愿陛下的江山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寧倦認認真真地看完,感覺臉上有些發(fā)涼。 好半晌,他才意識到,那是眼淚。 從讀到信封上的話開始,眼淚便不知不覺地落了下來。 他的指尖撫摸著最后那行字跡,很艱難地扯了下嘴角,笑了一聲,旋即無聲埋下頭。 少年皇帝坐在空蕩蕩的書房之內(nèi),肩膀發(fā)著抖,低低地抽噎起來:“老師……我錯了。” 他不想把陸清則藏起來了。 如果重來一次,他只要陸清則好好的。 作者有話要說: 陸清則:離開,但留下訓狗指南。 寧狗勾:qaqaqaqaqaqaq 第七十一章 京城展開血洗時,陸清則剛在渡口登上段凌光的貨船。 他從驛館里脫身后,騎馬遠離了那處,天光稍亮時,終于見到前頭有個村子。 整夜疾行,就算是裹著厚厚的披風,陸清則渾身也在嗖嗖發(fā)涼,四肢僵硬,想了想,便拍拍馬,放馬離開回驛站去,走進村中,問村民要了點熱湯,暖了暖手腳。 村里似乎在辦喪事,見有過客,村民很熱情地遞了碗熱湯來。 天蒙蒙亮著,村里人并不是很舍得點蠟燭油燈,全靠大雪折射的微光看路,模糊中只覺得這個過客氣度雍容,清雋疏朗,似乎不是一般人物。 但也沒太在意。 南來北往的,不少商客路過村子時,也會歇歇腳,什么人物沒有過。 陸清則喝了口熱騰騰的羊rou湯,羊rou驅(qū)寒,四肢百骸都涌過暖流,身子也沒那么發(fā)寒了,舒服不少,看村里熱鬧,隨意多問了句:“是有人過世了么?” 村民忍不住叨叨兩句:“人本來是不行了,村里都準備著呢,沒想到都要往棺材里放了,人又突然醒啦!” 還有這等事? 陸清則笑道:“新歲將至,也是好事?!?/br> “是啊,大過年的死人,多晦氣。”村民小聲感嘆了聲,“這位公子是趕路回家嗎?” 陸清則頓了頓,搖頭:“剛從家里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