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狼為患 第124節(jié)
村民疑惑地?fù)蠐项^,還想再問,陸清則轉(zhuǎn)眸看到棚里一只驢子,估摸了下自己的身體情況,和聲和氣地問道:“這位大哥,驢子賣嗎?” 喝完那碗湯,陸清則騎著新買的驢子,戴上風(fēng)帽斗笠,慢悠悠地朝著渡口而去,身影漸漸消失在風(fēng)雪之中。 數(shù)個時辰之后,一隊錦衣衛(wèi)騎著快馬趕到村中,急匆匆地將村里沒用上的棺材花重金買走,因為太過緊迫,也沒注意村民的隨口閑談,幾個時辰前有個買走驢子的青年。 陸清則并不知曉自己離開后的情況,不過即使知曉了,也不會太在意。 那副時常戴在他臉上的銀面具已經(jīng)丟在火場中,大概都被燒融化了,就像束縛在他身周的一切,陡然都隨著他的離開而遠(yuǎn)去。 該cao心的都cao心完了,他不再是帝師了。 陸清則沒有特別緊迫地趕路。 他身上的東西基本都丟在大火里燒完了,就剩出發(fā)漠北前,徐恕給的兩瓶藥丸、幾兩碎銀、早就暗中偽造好的路引,以及在村里買的干糧和水囊。 去渡口的一路上,他特地避開了可能有錦衣衛(wèi)路過的地方,免得好巧不巧,撞上個把熟人。 這會兒他的死訊應(yīng)該已經(jīng)傳出去了,京城應(yīng)當(dāng)很熱鬧。 藉由此事,寧倦可以順藤摸瓜,対那些從前不好下手的王公貴族下手,清除一些從崇安帝時就存在的沉疴舊疾。 等該清理的人清理完了,開春便是春闈,新鮮血液補進(jìn)朝廷,他相信在寧倦的手下,修剪枝葉后的大齊會重新生機勃勃,再次強盛起來。 至于其他的…… 寧倦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很傷心吧。 過段時日便好了。 寧倦還很年輕,就算他是皇帝陛下,如今見過的東西,也因年齡的限制太少,等再過幾年,少年蛻變成青年,閱歷豐富,成熟起來,這絲偏執(zhí)的感情,應(yīng)該也會隨之淡去。 或許以后寧倦回頭想想,還會為自己曾対自己的老師動過那番心思,感到不可思議。 陸清則心想著,走了幾日的路,終于到了和段凌光約定的碼頭,在碼頭附近隱蔽地等了一日,碼頭附近戴著風(fēng)帽斗笠的人不少,他也不甚顯眼。 當(dāng)夜,段凌光的船如約而至,??吭诖a頭,下船補買些食物。 看到陸清則牽著小毛驢悠哉哉地走來時,段凌光又是舒口氣,又是覺得好笑,連人帶驢請進(jìn)船上,上下打量他,調(diào)侃了句:“我還以為我見著張果老了。” 說著,看他那張過于顯眼的臉,忍不住又道:“你怎么不戴面具?也不怕惹人注意。” 陸清則不太明白這個邏輯:“路上就沒什么人戴面具,我若是戴了面具,豈不是更惹人注意?” 說著扭頭拜托了下:“対我的驢好點?!?/br> 段凌光一時語塞,跟他沒法說去,看他被風(fēng)吹得臉色蒼白,近乎透明似的,趕緊帶著他鉆進(jìn)了艙室里,倒了杯熱茶推過去,然后往椅子上一癱:“你這動靜鬧得,知道你家小皇帝都在干些什么嗎?我沿途坐船而下,聽得當(dāng)真是冷汗直下,一想到我若是按原先的軌跡走,會遇上這么個宿敵,人都要厥過去了。” 陸清則能想象到京城的動靜,自在地抿了口熱茶:“我就當(dāng)你在夸我家小崽子了?!?/br> 段凌光挑高眉:“看你這樣子,過來的路上,肯定避開了所有可能有京中耳目的地方,沒聽說過京中傳來的消息,所以我猜你肯定沒想到一點。” “什么?” “小皇帝把你‘停靈’養(yǎng)心殿,親自在殿里為你守靈,聽說氣得一群官員在宮里跪了許久?!倍瘟韫鈶蛑o地看著他,“這點想到了嗎?” 陸清則摩挲著茶杯的指尖一頓,垂下長睫,聲音聽不出喜怒:“胡鬧?!?/br> 段凌光摸出扇子,不嫌冷似的搖了搖:“看起來你家小皇帝比你想的,還要更在意你幾分啊?!?/br> 陸清則只是喝茶,沒有接茬。 段凌光在腦中整合了下自己豐富的理論知識,提醒他:“總之,你得當(dāng)心點,若是被你家小皇帝發(fā)現(xiàn)你其實沒死,只是借假死脫身,那他現(xiàn)在有多痛苦悲傷,到時候就會有多暴怒,你這身體,八成是撐不住一篇虐身虐心文的?!?/br> 陸清則眼皮跳了跳,有點糟心地放下茶盞:“你到底看了多少亂七八糟的東西?” 段凌光:“也就還好啦,你這是什么語氣,你在看不起我的愛好嗎?” “……” 陸清則安靜了會兒,也不免順著段凌光說的思路想了想。 寧倦生平最恨被人背叛,他現(xiàn)在的行徑,在寧倦心里無異于是背叛。 按著寧倦那狼崽子的脾氣,若是得知他是假死脫身,恐怕不止是暴怒,會……恨上他,恨不得殺了他吧。 陸清則垂著眼簾,想起自己留在陸府中的那封信。 畢竟他還是不太放心寧倦。 寧倦若是在他去漠北時,到陸府看到信還好,頂多會覺得,他是不好與他當(dāng)面交代這些話,畢竟師生情分被他親口斬斷了,許多話他的確不當(dāng)說。 但寧倦若是在他假死后才看到這封信,冷靜下來后,不免會因為這封信起疑心,屆時恐怕會將所有與他有過接觸的人挨個排查審問一遍。 其他人他倒是不擔(dān)心,知道此事的,只有那個死囚犯和段凌光。 掐指算算時間,今日那個死囚犯正代替他下了葬。 他與那人做了交易,將他的家人送離京城,贈銀萬兩,保一生富足。 一個詔獄中不起眼的死囚犯,應(yīng)當(dāng)不會入皇帝陛下的眼,只要沒有確切的證據(jù),既已入土,寧倦就不會輕易再掘開墓xue查看尸體,況且一具焦尸也看不出什么。 寧倦總不至于找上段凌光吧? 陸清則思來想去,還是將這一線可能與段凌光說了。 段凌光當(dāng)然也怕冷,順手倒了杯酒,喝下暖暖身子,咂舌道:“知道了,你還是太心軟了,難怪你家小皇帝會被你寵壞。我提前打打腹稿吧,不過應(yīng)當(dāng)沒關(guān)系,在小皇帝眼里,咱倆也就在臨安有過一次接觸,他沒什么實質(zhì)性的證據(jù),也不會來找我?!?/br> 陸清則喉間有些癢,低頭悶悶咳了幾聲。 段凌光聽他咳起來就心驚膽戰(zhàn):“你去歇著吧,我真怕你把自己咳散架了?!?/br> 陸清則在風(fēng)雪中行了幾日路,的確也有些疲累,沙啞地應(yīng)了聲,去了段凌光給他準(zhǔn)備的艙室歇著。 事實證明,段凌光猜到了一半,又沒有完全猜到。 貨船一路南下,行了不到兩日,再次靠岸之時,就被攔住了。 碼頭上嘩啦涌上一群青衣錦衣衛(wèi),為首的還是個熟人,陸清則在門縫間一瞅,是鄭垚身邊的得力干將小靳。 小靳掏出令牌,冷聲厲喝:“奉圣上御令,著段凌光回京審查,違抗者斬!” 陸清則:“……” 段凌光這個烏鴉嘴,寧倦還是察覺了嗎? 不過看錦衣衛(wèi)的動靜,只是來帶段凌光去問話的,而非搜查貨船找人,看來寧倦沒有懷疑他假死。 只是怎么會懷疑到段凌光身上? 再怎么懷疑,也是懷疑陳小刀、林溪等人吧。 因著早先就有了心理準(zhǔn)備,段凌光倒是沒有意外,拍拍陸清則的肩:“你在船上躲好,我很快回來。” 說著,便坦然地?fù)u著扇子走出去,跟著錦衣衛(wèi)走了。 段凌光身邊有兩個很少說話的侍從,得過段凌光的吩咐,將船停靠在碼頭,等著段凌光回來。 錦衣衛(wèi)一路快馬疾奔,當(dāng)天深夜,段凌光便被錦衣衛(wèi)押送著,帶進(jìn)了重重深宮之中。 出乎段凌光的意料,這回他面対的,不是那位兇神惡煞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在偏殿等待許久后,他見到了傳聞里的皇帝陛下。 少年天子身上的青澀已經(jīng)被磋磨得近乎消失,到底是尊貴無雙的天潢貴胄,從他年輕俊美的面孔上,已經(jīng)看不出多少悲痛沉郁的情緒痕跡,居高臨下望過來時,漆黑冷銳的眼眸中只帶著帝王的壓迫感。 那目光太過扎人,一瞬間段凌光甚至產(chǎn)生個錯覺,仿佛小皇帝看出了他不是原來的段凌光。 這個荒謬的念頭很快被他丟到了腦后。 怎么可能。 段凌光偷摸打量寧倦時,寧倦也在淡淡看著這個陸清則的同鄉(xiāng)。 這個人身體里的靈魂,或許和陸清則一樣,也不屬于此間。 他收回打量的眸光,嗓音帶著幾絲沉沉的冰寒:“這是你派人做的?” 段凌光正疑惑什么東西,就看到皇帝陛下身邊的太監(jiān)托盤里的東西。 看到那玩意,段凌光心里一悚,總算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被帶來了。 是靈牌。 陸清則隨著寧倦路過臨安府時,去陸府祖宅一探之后,想給原身也放個靈牌供奉著,請他幫幫忙。 舉手之勞罷了,等他們走后,段凌光就讓人做了個靈牌,藏在了陸府祖宅靈堂下面,接受香火供奉。 沒想到這靈牌居然給小皇帝的人找到了,還送來京城了! 完了。 段凌光頓感頭皮發(fā)麻,倉促之間竟然找不出解釋來。 他該怎么解釋,陸清則人還沒事的時候,祖宅里就多了個靈牌? 小皇帝要是覺得是他咒死了陸清則咋辦? 寧倦冰冷地盯著一時說不出話的段凌光,漠然地想,這幾日,陳小刀審過了,林溪也審過了,就連范興言和陸清則手底下的官員,也都被問過話,所有與陸清則相熟的人,都未曾發(fā)現(xiàn)過什么異常。 那具他親眼看過的尸體,與陸清則的身形也別無二致。 他心里曾生起的一絲微渺而荒謬的希望,在這塊靈牌送來時,也徹底泯滅。 從在臨安時,老師就懷有死志,想要離開了嗎? 他那么聰明的人,不會不知道京中有多少人対他懷有殺意,但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準(zhǔn)備,甚至提前寫下了一封絕筆信…… 寧倦面上沒有波動,心口卻似是插進(jìn)了把帶毒的尖刀,緩緩地攪動著五臟六腑。 這是告別此間的靈牌嗎? 老師會去哪里? 他的靈魂是不是已經(jīng)回到了他所不能探尋的彼方,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家鄉(xiāng)? 那里有多遠(yuǎn)他不知道,待他百年之后,他還能見到陸清則嗎? 他曾終日恐懼陸清則是漂泊的靈魂,終有一日會回去,任由陰暗的占有欲望膨脹,想要將他藏起來。 到底陸清則還是回去了。 他沒能留住他的懷雪。 段凌光被盯得寒毛都出來了,不由得深深佩服陸清則,人看著弱不禁風(fēng)的,居然能收拾得了這么可怕的小皇帝,真不愧是他的老鄉(xiāng)。 他打了滿腔的腹稿,琢磨著不能表現(xiàn)得和陸清則太熟,略有絲緊張地等著寧倦再開口詢問。 然而到最后,小皇帝竟也沒問什么,只是直勾勾地盯了他許久后,平淡道:“放他回去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