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不會離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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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的裴嘉茉在很多時刻想過死。 很多時候她恨自己,恨人生漫長,恨世界險惡,恨那些低劣丑陋的人性,可是到了最后,她最恨的還是裴茵。 她就那么死了,送到裴嘉茉面前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 車禍定責(zé)為她夜間超速駕駛,一尸兩命。 后來很多年,裴嘉茉還總是夢見那一天,那個下著雨的冬夜。 醫(yī)院的空氣中彌漫著陰濕的潮氣,她站在病床前,聽見太平間外不斷傳來失去親人的哭聲。 手里捏著一張薄薄的死亡證明,看了一遍又一遍。 很久之后,她走近病床,隔著一層白布,輕輕握住裴茵的手。 沒有溫度了。 什么都沒有了。 積塵的玻璃窗爬滿蜿蜒的雨痕,風(fēng)和雨水不停從窗沿滲進(jìn)屋內(nèi),滿地的狼藉,好像人的眼淚。 可裴嘉茉沒有哭,她甚至感覺不到痛。 只是蹲在病床邊,一直一直握著裴茵的手。 可是怎么也捂不熱。 mama的溫度就這么在世上消失了。 接下來一切繁雜的手續(xù)都是由季家川完成,他遵循舊例處理了一切,即便是尸體焚化的時候,依舊沒有人落淚。 殯儀館里,他們冷靜得像是兩個異類,在一群悲慟的哭喊聲中顯得格外刺眼。 裴嘉茉想,他應(yīng)該是愛裴茵的。 不然,怎么在短短幾日間,一下老去那么多。 葬禮結(jié)束后,季家川給了她一張卡,里面存有她往后多年生活學(xué)習(xí)的費(fèi)用。從陵園回去的路上,他對她說:“我替你辦理了轉(zhuǎn)學(xué)手續(xù)?!?/br> “嗯。” “去了新的學(xué)校,要好好與同學(xué)相處。” “好?!?/br> “嘉茉?!?/br> “嗯?!?/br> “再過幾個月,我準(zhǔn)備帶思月去國外生活?!?/br> “嗯?!?/br> “以后一個人可以照顧好自己么?” “可以?!?/br> 傍晚的陵園,處處都藏著死寂,風(fēng)吹過時,密密叢叢的貝葉棕下篩掉一地光斑。 沉默中,季家川忽然開口:“嘉茉,你mama去世了?!?/br> 她沒有說話。 望向他的眼神平靜而漠然,只短短一瞬,就繼續(xù)看向前方。 無數(shù)細(xì)小的塵埃懸在日光中無聲地浮動。 黑色喪服下,每走一步,女孩的身影就被漸漸西斜的日光拖長一點(diǎn)。 直到走出陵園,在路邊等待司機(jī)將車開過來的間隙,季家川突然聽見她說:“我知道。” - 窗外的世界浸在冬夜的細(xì)雨里。 裴嘉茉垂眸看著桌面:“顧決,我不知道為什么……太平間、殯儀館、陵園,那幾天我去過的每一個地方,所有的人都在哭。” 可她卻哭不出來。 從始至終,她沒有因?yàn)槟赣H的過世掉過一滴眼淚。 只是覺得心里很堵,許多郁結(jié)悶在心口,出不來,也咽不下。 仿佛被困在那個永夜的雨天。 后來聽家里的阿姨說,那天晚上裴茵是凌晨十二點(diǎn)四十出的門,在此之前家中的氣氛很好,因?yàn)橛虚_心事,所以季先生那晚喝得有些醉,很早就回房睡下了。 家中的監(jiān)控也顯示她沒有和任何人發(fā)生爭執(zhí)。 唯一可循的線索就是當(dāng)時車禍的發(fā)生地距離裴嘉茉的學(xué)校只有幾百米。 凌晨之前,她曾給住在宿舍的裴嘉茉打過一段長達(dá)一個半小時的電話。 掛斷電話后,她發(fā)來的最后一條信息上說,她很想念女兒,周末會接她回家。 “她那天晚上答應(yīng)我的,周末會帶我去游樂園。”說到這里,裴嘉茉低下頭,抬手掩住整張臉,聲音已是不能更輕地:“她告訴我,肚子里的寶寶是個女孩?!?/br> “還有最后兩個月meimei就要出生了。” 她還記得裴茵那天晚上非常開心,因?yàn)楸绕鹫{(diào)皮又不懂事的男孩,裴茵更喜歡女孩。 她說想要一個和嘉茉一樣的女孩。 還笑著說季家川也是這樣想的。 “meimei的名字他們都取好了,叫裴嘉懿。” 在她平靜的敘述中,顧決又一次感受到了肋骨兩側(cè)涌來多陣針刺似的痛楚。 昏黃的燈光下,裴嘉茉緩緩抬起臉。 她沒有哭。 甚至連眼眶都沒有紅,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淚意。 “那天的最后,mama告訴我,季叔叔準(zhǔn)備把季思月送出國念大學(xué),到那個時候,我就可以和他們住在一起了。” “他們會陪我讀完高中?!?/br> 裴茵說,她虧欠她很多。 “mama、meimei、叔叔、和我,今后會成為真正的家人。” 但是mama卻去世了。 只差那么一點(diǎn)。 她就會有家了。 夜晚的寒冷之中,他們聽見窗外敲響了新年的鐘聲,和傾盆而下不能止息的雨。 “顧決?!彼p聲叫著他的名字。 “你可能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尸體焚化那天……骨灰盒剛被工作人員拿出來,抱在懷里的時候其實(shí)是很燙的。” 她默默看了眼自己的手,執(zhí)意糾正這個偏誤,“很奇怪吧,這和很多書里寫的都不一樣?!?/br> 骨灰不是冰冷的。 人死后還會給世界留下溫度。 遺體被焚化成灰后,最后一點(diǎn)溫度會留給在世的親人。 顧決將她抱在懷里,竭力屏住呼吸,那痛楚一點(diǎn)點(diǎn)蔓延,最后在心上潰散成一大片瘡口。 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安慰,只是收緊雙臂,牢牢將她抱著。 “沒關(guān)系的。”裴嘉茉伸出手,輕輕撫摸他腦后的發(fā)絲,反倒安慰起他來,“都過去了?!?/br> “真的么?”顧決望著她,聲音中已藏有輕微哽意,“真的都過去了么?” “我原以為沒有的?!迸峒诬砸恢币詾椋肋h(yuǎn)也不可能走出那個雨夜。 她抬手,溫柔地?fù)崛ニ巯碌臐褚猓暗悄翘?,我看見了你。?/br> 母親去世后的半年里,她沒有去過學(xué)校,季家川為她請了一位家庭教師,她將自己整日關(guān)在房間學(xué)習(xí),準(zhǔn)備競賽的復(fù)賽,也不再與任何人交流。 直到季家川在出國前將她帶到一中報道的那個下午,她又一次遇見顧決。 他的目光,隔著球場的鐵網(wǎng)圍欄匆匆看向她的時候,好像一場下了很久很久的雨終于停了,南方時陰多雨的氣候仿佛也在那一刻忽然放了晴。 “只是你那個時候還不認(rèn)識我?!毕氲竭@里,她忽然直起身,笑著去咬他下唇,“開學(xué)后的有段時間,我?guī)缀跆焯於几谀闵砗?。有時候你不回我信息,我會很煩躁,想著,干脆哪天找個機(jī)會把你綁起來,就關(guān)在這間屋子里,每天都強(qiáng)迫你和我發(fā)生關(guān)系,這樣你就永遠(yuǎn)都不會離開我了?!?/br> 他坐在那里乖乖任她舔咬,“我不會?!?/br> “嗯?” 唇舌短暫地分離,鼻尖與鼻尖輕輕觸在一起,掩埋在胸口的氣息如潮汐起伏般波動。 顧決凝望著她的眼睛,哽咽道:“不會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