鞠武雖仍有些擔(dān)憂戰(zhàn)事，卻不敢再掃興勸諫，只得拱手附和道，“王上英明！有文王武王與周公諸位神靈庇佑，燕國定能成功趕走秦國賊子！臣以為，國難當(dāng)前，朝中公卿大臣亦當(dāng)與宗室一道，為朝廷獻上幾分力量...”

    哼，總不能讓他一人破財吧？

    燕王這才滿意地露出一絲笑意，“愛卿，果然一片赤誠之心！”

    ...

    可對燕國百姓來說，他們對燕王的赤誠之心，在收到征兵征糧詔令那一刻，便徹底煙消云散了。

    這個在燕國仍未結(jié)束的漫長冬日，對所有貧寒庶民而言，皆是一場巨大的災(zāi)難。

    一月，大雪壓塌了他們的茅屋，壓垮了他們的羊圈，凍雨凝結(jié)的長長冰塊，凍死了他們省吃儉用養(yǎng)的一兩只雞鴨。

    很多郡縣都有受災(zāi)的百姓，但朝廷并未派人前來救援他們，只有少數(shù)郡縣的百姓，才遇到了心善的長官，主動冒著風(fēng)雪組織人手，為他們搭建新的保暖大棚。

    大部分失去了屋頂庇護的百姓，只能扛著剩下的口糧，沿著濕滑的道路慢慢挪動，渴望有人能為他們，暫時提供一處避寒之地。

    縱便處境到了如此艱難的地步，他們亦頑強地想熬過這個冬日，想活著等待來年春暖花開，到那時，天是藍的，地是黃的，田間地頭又會布滿一大片綠汪汪的色澤。

    綠色，是所有燕國百姓最喜歡的色彩，因為它意味著，隆冬時節(jié)終于過去了——世間，約摸沒有一個窮人是喜歡冬日的，對失去房屋的燕人而言，更是如此。

    但努力想熬過這個冬天的許多人，都死在了凝結(jié)著堅硬凍雨的路上，他們的尸體，迅速被凍雨一視同仁地包裹起來，被留在道路上，充當(dāng)后來的路人摸索著行路的拐杖。

    燕王早就知曉災(zāi)情了，但他并不肯耗費人手管這些賤民。

    在燕國，哪個冬日不會凍死些非要出門撿柴的卑賤小民？對他來說，這些不知死活的愚蠢賤民，死便死了，誰讓他們命賤呢？

    而更多未受災(zāi)的燕人，這個冬日也過得很難，雖然苦寒的地勢環(huán)境，讓他們無比勤勞，早早便趁著忙完秋收的農(nóng)閑時節(jié)，悄悄上山砍了許多柴火囤積在小院之中。

    但今年著實太過寒冷，任是格外抗凍的他們，亦不得不每日多燒兩根木頭取暖，如此一來，囤積的柴火自然消耗得極快，而屋外又有凍雨，這樣的天氣，根本無法出門撿拾被大雪壓倒的樹枝。

    如今已是二月，每一百姓都在盼著春天早日到來，那一抹充滿希望的嫩綠早日降臨，哪知在他們的翹首以盼中，等來的卻是燕王還要征兵的詔令，等來的卻是燕王臨時加征兩成稅賦的詔令！

    再次加征士卒，意味著他們將失去春耕的勞力；加征兩成稅賦，意味著他們的口糧，無法維持到來年秋收。

    這沉重的噩耗，如同一桶冰水迎頭澆下，讓百姓們再也看不到半分希望。

    可他們除了默默服從，并無旁的法子，忍耐苦難與不公，是底層庶民唯一的命運。

    正在百姓們心如死灰地按照命令，開始在家中麻木倒口糧時，兩支秦軍已悄然無聲地，一支沿著淶水來到安葛城外，一支沿著易水來到涿郡城外。

    當(dāng)數(shù)番親自上城樓督戰(zhàn)的安葛郡守，在發(fā)現(xiàn)攻城的秦軍人人皆穿著鼓鼓囊囊的厚重衣袍，而他們吃的軍糧、亦是散發(fā)著濃郁香氣的熱食時，心頭那幾分盼著秦軍因不適應(yīng)燕境嚴寒而士氣萎靡的僥幸，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甚至，他還為燕國將士涌起了幾分悲哀——燕國守城士卒，穿得遠不如秦軍暖，吃得遠不如秦軍好，王上還在加征稅賦折騰他們的家人，如此一來，燕軍士氣如何能比得過對方？

    而恰好，他前些日子，也在主動組織人手為災(zāi)民搭棚、掩埋道旁凍死的災(zāi)民，是一個真正將底層士卒庶民當(dāng)人看的官員。

    是以，堅守城池三日后，在秦軍拖出馳車裝上巨弩，準(zhǔn)備以箭弩強攻之時，他便干脆利落下達了開門投降的命令。

    世人皆稱秦王乃虎狼之君，可他卻從秦軍全員厚裝的軍資裝備看出，秦王，是把卑微士卒的命，也當(dāng)成人命的仁善君王。

    兩相對比之下，前幾月加征士卒、卻不肯撥款加做冬袍的燕王，在災(zāi)年對百姓加征稅賦的燕王，哪里值得燕軍白白丟掉性命？總歸，秦國有一箭連發(fā)三弓之巨弩，這安葛郡遲早也是守不住的。

    于是，剛擺出攻城架勢的李信，莫名其妙贏得了首戰(zhàn)大捷，不損一兵一卒便打開了燕國大門。

    而桓猗，雖未遇到這般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卻也憑借射程一百五十步的巨弩，狠狠打擊了燕軍士氣，不到半月，秦軍便占領(lǐng)了涿郡。

    秦軍如今的作戰(zhàn)攻略，乃是“先禮后兵”，顧名思義，在擺出架勢威懾后，他們并不會馬上發(fā)起攻擊，而是試圖如攻韓攻魏那般先以“仁義”勸降。

    在盡量減少自身損失的前提下，設(shè)法攻下更多城池，是秦王嬴政對他們攻城的首要要求——但凡涉及救助民生之事，將領(lǐng)皆可直接允諾，待勝仗后朝廷自會派出官員核實兌現(xiàn)。

    于是這一遭，李信與桓猗便抓住燕國雪災(zāi)冰災(zāi)之機，大肆派人四處宣傳：

    一則，凡主動投降之城池，秦國朝廷負責(zé)為城中受災(zāi)百姓，修建新的茅屋；

    二則，秦王仁善，如今秦國土地之上，無論老秦人還是韓趙魏之新秦人，如今田地稅賦皆按四成征收，若在秦國傅籍二十年之家，稅賦只需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