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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流債 第15節(jié)

    ……

    沈初姒確實也沒想到今日謝容玨會前來拂江院,她剛剛將筆擱置在筆架上,就看到謝容玨站在門外。

    他今日難得沒有穿絳紅色的錦袍,而是一件白色卷云紋的衣衫,少了一點兒銳氣,此時正站在門外,垂著眼睛看著沈初姒。

    梨釉見到謝容玨前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悄悄退下。

    周遭就只有他們兩個人,沈初姒的手指略微動了一下,卻沒有開口。

    她看到謝容玨的手中垂下來一條紅色的穗子,上面墜著的珠子現(xiàn)在正在輕微晃動。

    她大概也明白謝容玨今日前來,到底是為了什么事了。

    或許是不喜甜食,所以現(xiàn)在也不喜歡她送去的護身符,連一絲一毫的念想都不曾給人留。

    沈初姒很早的時候就知曉謝容玨的薄情,卻也沒想到即便是自己已經(jīng)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也還是這樣刀槍不入般絕情。

    她突然想到昨日獵獵的風聲,想到主持昨日慈眉善目和她說著業(yè)債因果的時候。

    佛法向來講究緣法,若是無緣,就算是再如何執(zhí)著,終究也只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沈初姒在當初賜婚之時,原本以為他們少年相遇,就算是謝容玨再如何絕情,也總該會有被捂熱的一日。

    可是他現(xiàn)在,卻好像當真永遠不會為了任何風月所擾。

    謝容玨也只是站在門外,并未前進一步,這間屋子內(nèi)的很多陳設都已經(jīng)變更過,里面是彌漫開來的香味。

    最開始的這樁婚事,其實他根本就沒有太過在意,鎮(zhèn)國公夫婦以家族禮法來逼迫他娶了這位公主殿下,他原本也只是想著,他風流之名在外,自己和這位公主殿下又并不熟識。

    大概只是荒唐的一樁婚事而已。

    無論是權(quán)宜之計也好,還是逢場作戲也罷,他其實從來都沒想到要和這位殿下有過過多牽扯。

    之前的種種,不過只是恰巧。

    后來在別院外看到沈初姒和林霽站在一起,他也大概了然。

    林霽這樣清風明月,事事都為人稱贊的肱股之臣,這樣一個向來潔身自好的人,沈初姒的心有所屬是他,大抵也算是正常。

    可是昨日夜間,沈初姒卻自己親手送來了一個平安符。

    是從鳴秋寺所求,冒著凜冽寒風,就算是被拒在門外也沒有一點兒的怒意。

    偏偏是十月初三。

    他有點兒想不明白這位殿下所想,一直到昨日夜半,他坐在床榻之上的時候,身邊也好像還縈繞著這點兒味道。

    謝容玨向來都極少做夢,可是大概是因為昨日放在枕側(cè)的護身符所擾,他晦暗無光的夢境之中,突然夢到了——

    這位殿下。

    他分明只喝了一杯酒,卻好像當真是喝醉了。

    謝容玨停下思緒,抬步從門外走近。

    “殿下。”

    他抬手將自己手中的護身符放到沈初姒面前的桌案上,“多謝殿下好意,但無功不受祿,既然是殿下所求,我沒有平白無故收下的道理。”

    謝容玨的手指輕放在那枚護身符的上面,推到沈初姒的面前。

    “何況,”他笑了一聲,“我并不信佛法,殿下就算是給了我,也不過是浪費而已?!?/br>
    沈初姒之前就大概猜到了謝容玨今日前來到底是為了什么,倒也說不上是驚訝,只是想到自己昨日所求的三枚護身符。

    沈瑯懷對自己出言刻薄,謝容玨前來退還。

    也只有沈兆,小心仔細地將自己所求來的符紙放在枕下,分明這錦袋做工粗糙,對于沈兆來說大概只是民間拿不上臺面的東西。

    宮闕之中一直都有得道高僧為沈兆祈福念經(jīng),就算是要一百個護身符也只需他一聲令下,就立刻會有人送到乾清殿。

    可沈兆還是差人前來鎮(zhèn)國公府,告知她,因為她所求來的護身符,自己昨日睡得很好。

    沈初姒突然抬眼看向謝容玨,問道:“世子當日問我,到底是因何,父皇賜婚給我與世子。一直到了今日,世子也未曾知曉原因嗎?”

    她的瞳仁很黑,分明是這樣嬌弱的姑娘,看著人的時候卻又帶著一點兒執(zhí)拗。

    謝容玨突然想到自己昨日的夢,在晦暗無光的天際之下,分明是在夢中,卻只憑著這么一雙眼睛,他也一瞬間認出了這位殿下。

    醒來之后他想,大概是因為近來沈初姒實在是出現(xiàn)在他的生活中太多次,又或許是因為昨日她送來的護身符上沾著她身上的味道。

    只是碰巧而已。

    他和這位殿下從前見面并不多,而且都是在宮中,宮宴之中,男眷和女眷向來都是分開的,而臣子和皇室自然也是相隔甚遠,他只隔著遠遠的喧囂見過這位公主殿下。

    也從未放在過心上。

    聽到身邊的世家子弟悄悄指著這位點殿下議論:“衍之,這位可就是當今圣上盛寵的九公主殿下,當真是貌若天仙!圣上既是這么寵愛這位殿下,想來是必定是要給這個殿下挑選一個好夫婿的,咱們這樣沒有長進的,估計可就是早沒戲了!”

    “我可聽說了,圣上最為屬意的就是林家的那位公子,那位今年殿試可是探花,更不用說林家還曾出過太傅,多半就是林霽了!這不過這當了駙馬,多半是要對仕途有礙的,圣上應當也不舍斷送這位林家少爺?shù)拇蠛们俺贪?。?/br>
    “嘁,這事兒不過就是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罷了,何況這位公主母族早已沒落。我見就算是當真成了駙馬,林家那位也必然是前途無量!不過若是斷送仕途也好,省得我爹成日里在我耳邊念叨那位是如何的風光?!?/br>
    謝容玨當時也只是興致缺缺地聽著,然后遙遙地看過那位公主幾眼。

    也只記得當真生得出眾,但是他向來對美色談不上是什么興趣,更何況這位公主,注定是與自己沒有什么關系的。

    卻沒有想到,現(xiàn)在,她成為了自己的妻子。

    可是對于圣上到底為什么賜婚于自己和沈初姒,他也從來都沒有知曉過原因。

    謝容玨此時垂眼看著沈初姒的眼睛,卻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覺得有點……

    似曾相識。

    而且,并不是在往日的宮宴之中,她坐于滿殿喧囂之時的模樣。

    第18章

    從前他也曾出入宮閨,或許從前在路上偶然遇見過這位殿下,也是尋常。

    謝容玨的手指在桌案上碰了一下,“緣由?”

    他垂著眼瞼,輕笑一聲,俯身靠近問道:“總不能當真是京中上下所傳,殿下心悅于我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帶著一點兒天生的風流意味。

    生得極為漂亮的眼睫垂下來,就這么看著沈初姒。

    好像也不是在詢問,只是隨口而言的一句玩笑話罷了。

    畢竟盛京中上下誰不知曉謝容玨生性妄為,行事毫無顧忌,怎么都算不得是良人。

    分明是這樣薄情的人,垂著眼睛看向別人的時候,也好像陡然讓人生出一股妄念——

    “世子難道就沒有想到過,”沈初姒輕聲,“京中所傳或許并不是空xue來風?”

    謝容玨聞言倏地抬眼,只見這位殿下此時也在抬眼看著自己,瞳仁不避不讓,一點兒都沒有退縮的意思。

    他想過很多的緣由,卻獨獨從來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因果。

    可是現(xiàn)在見這位殿下的樣子,卻好像是……當真的。

    “世子難道當真以為,我去往別院和云來賭坊只是無意之舉?這樁樁件件,我以為世子總該能明白,京中所傳,不是空xue來風?!?/br>
    “父皇確實不會為我挑選我完全不會同意的婚事,所以這樁賜婚原本就是我知曉的,關于這點,我還以為世子早就應該心知肚明?!?/br>
    這屋子之中的氣味倏地好像擠壓過來了般,謝容玨垂眼看著沈初姒,喉間突起處緩慢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果然是,一點兒都不喜歡焚香的味道。

    謝容玨確實從來都沒想到過,原來這樁婚事當真是沈初姒自己知曉的。

    他原本不過以為只是權(quán)宜之計,想著就算是沈初姒心有所屬也并無所謂,卻獨獨沒有想到過,原來這樁婚事是因此而起。

    沈初姒將他之前放在桌子上的護身符拿過來,下面墜著的穗子在手腕處輕微晃動,襯得膚如白玉。

    之前在乾清殿之時,在沈兆的面前,她的手曾經(jīng)碰上謝容玨的手腕。

    他的手腕清瘦,腕骨突出,掌心的溫度卻出乎意料的高,是和他本人截然不同的溫度。

    “我還以為殿下也應當知曉關于我的傳言?!?/br>
    謝容玨輕聲笑了一下,“難道殿下從前在宮中沒有聽說過嗎,鎮(zhèn)國公世子向來風流又絕情,從來都不是良配,行事妄為又從來都不顧及別人的感受,不過只是一個成日里無所事事的紈绔子弟罷了?!?/br>
    “殿下是圣上捧在手心中的金枝玉葉,無論是想要什么夫婿都堪配,又何必這樣煞費苦心對我這樣一個人?!?/br>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自己那些說不上是好的傳言,好像絲毫都不在乎旁人對他的評論。

    盛京世家子弟大多喜好雅名,就算是不通書畫的,前去附庸風雅的也不是少數(shù),可是謝容玨卻好像從來都不在意自己的聲名如何,無論是褒是貶,對他來說都沒有什么所謂。

    分明從前沈初姒第一次見到謝容玨的時候,他原本不是這樣的。

    沈初姒手中拿著那枚護身符,想到自己在寺廟中所求的樁樁件件,想到曾經(jīng)宮闕之中那個懶散又烈如驕陽的少年。

    當年的謝容玨站于天光暗淡的宮闕之中,橫刀立馬般出現(xiàn)在她遲暮的困頓之中,不同于她之前所遇的任何一個人。

    她從那時起就一直在想,倘若這就是所謂的因緣際會的話,那么只需那么一眼,就讓她心甘情愿。

    所謂的情動,大概就是點燃她乏善可陳的當年,在暮色四合的宮中照亮片刻。

    “可是我覺得,世子并不是全然如你自己所言一般?!?/br>
    沈初姒的瞳仁不避不讓,一點兒都沒有因為謝容玨剛剛說的話而改變分毫。

    而謝容玨卻又在此時避開她的視線,沉默了片刻。

    “那殿下還當真是高看我了。”

    他語氣帶著一點兒無謂,談不上是什么其他的情緒。

    “我與殿下從前向來都談不上是相識,所以殿下大概也不了解——”

    “我原本就是這么一個薄情寡義的人。”

    *

    謝容玨拂江院出來的時候,以往臉上帶著的一點兒三分笑意頓斂,渾身上下都帶著一點兒生人勿進的意味。

    他很少這般心煩意亂,沈初姒剛剛坐在屋中,瞳仁望向他時,他難得出現(xiàn)了逃避的情緒。

    他并不想對上這位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