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毫畢現(xiàn)。

    逼仄的空間之中，沈初姒身上那點兒香味又飄了過來，沾著暖爐散發(fā)出來的暖意，飄散在謝容玨的身側(cè)，他搭在幼貓身上的手指輕微動了動。

    四目相對之際，沈初姒向來坦蕩，從前在拂江院之時她就是這般不退不讓，現(xiàn)在和離了以后，也同樣是這樣。

    謝容玨見她的瞳仁漆黑，分明生得身姿孱弱，卻又從未避讓分毫。

    即便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和離。

    謝容玨眼瞼垂下，“殿下。”

    雪球看到沈初姒前來，原本還乖順趴在桌案上，現(xiàn)在立刻就蹬著爪子想要站起來，只是謝容玨的手仍然搭在它的身上，雪球扒拉了許久，還是只能趴在原地。

    它轉(zhuǎn)頭朝著沈初姒輕聲喵了一聲。

    “所以世子今日讓我前來，”沈初姒上前，“是為了什么事？”

    無緣無故不讓蒲雙進(jìn)去，卻又說在書房等她，她怎么想，都該知曉今日，是謝容玨想見她。

    沈初姒靠近的時候，原本還飄在空氣之中的香味霎時間逼近，謝容玨的喉間滑動了一下，沉默了片刻。

    凡事皆有緣由，沈初姒搬離拂江院是他自己所求，可是心間那點兒意味卻無中生起，他自幼對自己看得極清，即便是出入風(fēng)月場，也從來未曾沾染分毫，可是現(xiàn)在，卻又是道不清的所求。

    他原本可以將手中的貓交予侍女，卻又對白蘞下了這樣的吩咐。

    謝容玨一只手撐在臉側(cè)，語氣與往常并未有什么分別，“殿下之前搬離拂江院之時，還有些物件并未帶走，之前事出匆忙，還未來得及問過殿下應(yīng)當(dāng)如何處置?！?/br>
    沈初姒心知他大概說得是桃花樹下埋的酒，“那些都已經(jīng)無用了，世子隨意處置就好。”

    謝容玨并不詫異她的回答，眼睫微抬，嗯了聲。

    屋中的溫度越升越高，沈初姒雖然畏寒，但是身上畢竟還披著一件厚厚的大氅，現(xiàn)在身上已經(jīng)生出熱意，她看了看周邊的暖爐，抬手將身上的大氅解了下來，抱在自己的臂彎之中。

    謝容玨的屋中從不點暖爐。

    他看到沈初姒的視線，思忖了片刻，然后開口解釋道：“幼貓畏寒?！?/br>
    沈初姒走近，嗯了一聲，“勞煩世子費心了?！?/br>
    她抬手想讓雪球走到自己手上，而謝容玨的手卻遲遲沒有松，還是搭在雪球的身上，雪球在他手下扒拉了許久，還是未能逃脫鉗制。

    脫了大氅，沈初姒身上的香味就更為清晰一些，其實并不像是燃香的味道，至少不是謝容玨從前所聞到的任何一種香料，更像是她生來就帶著的香味。

    謝容玨在此時倏地松開了手，雪球一下子就竄了出去，跑到了沈初姒的手中。

    沈初姒將雪球抱入懷中，它輕聲喵了兩聲，在沈初姒的懷中蹭了蹭。

    沈初姒大氅之下穿的是素色的衣衫，藕荷色的褶裙，下擺處繡著幾片桃花瓣，只是顏色很淡。

    她安撫了一下自己懷中的雪球，然后看著謝容玨道：“天色不早了，多謝世子代為照拂雪球，若是無事，我就先行告辭了?！?/br>
    謝容玨的手指在桌案上輕點了兩下，“殿下請便?！?/br>
    沈初姒聞言點了點頭，然后抬步往房門處走去，才剛剛走了兩步，卻又聽到謝容玨在身后喚了一聲，“殿下?！?/br>
    她轉(zhuǎn)身，只看到謝容玨此時正在從檀木椅上起來，剛剛他一直坐在其中，沈初姒都是垂著眼見他，但是他身量極高，一旦站起來，就帶著一點兒壓迫感。

    此時正在朝著自己走過來。

    他今日并未穿絳紅色的衣衫，而一件墨色的錦袍，顯出一點兒格外的不近人情來。

    沈初姒站在原地，看到謝容玨在不遠(yuǎn)處停下來，聽到他問：“……我們從前，是不是在宮閨見過？”

    當(dāng)年她其心昭昭，所求皆為他，謝容玨當(dāng)時是盛京世家大族唯一的嫡子，還未長成后來這樣風(fēng)流紈绔的模樣，這樣的煊赫家世，生來就是天之驕子，在無數(shù)艷羨的奉承之中長大的。

    他所見太多，滿樓紅袖招，騎馬過路章臺柳，而她自幼就生在宮閨之中，從未見過如他一般的少年郎君，猶如風(fēng)雪照面，不為任何人停留。

    她所經(jīng)歷的當(dāng)初，大概不過只是謝容玨隨手就忘的一件小事罷了。

    現(xiàn)在來問這些，實在是……一點兒意義都沒有。

    謝容玨半垂著眼睛看著自己，他的眼睫向來生得極好，即便是不笑也生生帶了盛京的三分春意，生得風(fēng)流無暇。

    沈初姒的手指輕微蜷縮了一下，輕聲回道：“世子，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br>
    她抬眼看向謝容玨，“已經(jīng)過去的事情，沒有必要知曉因果。當(dāng)初那樁婚事確實是我自己所求，只是現(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和離，過去的因果也沒有什么知曉的意義了。”

    “若是當(dāng)初給世子造成了困擾，”她頓了頓，“那很抱歉，日后不會了?！?/br>
    沈初姒說完這句話，就抬步往前，推開門，蒲雙早就已經(jīng)等候在外，看到沈初姒在屋內(nèi)將大氅脫下，連忙上前將搭在她臂彎上的衣物拿起，披在了她的身上。

    然后提著燈跟在沈初姒身邊。

    她輕聲道：“走吧。”

    謝容玨站在原地，看著沈初姒脊背挺直，行走在盛京未散的薄雪之中。

    盛京多說這位九公主殿下現(xiàn)在是落魄公主，可是她現(xiàn)在卻不見絲毫困頓。

    白蘞也在此時從院外走過來，大概是想到謝容玨書房之中布置的暖爐，他知曉謝容玨的習(xí)性，上前將之前布好的暖爐給熄滅，然后聞到了屋內(nèi)飄散的香味，剛準(zhǔn)備開窗散散這屋中的味道的時候——

    “白蘞。”

    白蘞頓下手，有點兒想不明白地?fù)狭藫项^。

    “怎么了世子？”

    謝容玨看了看緊闔的窗，“……不必開窗?！?/br>
    “啊？”

    “冷?！?/br>
    作者有話說：

    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論語·八佾》

    滿樓紅袖招——韋莊《菩薩蠻》

    掐指一算，有些人好像快動心了哦

    以前是阿稚一廂情愿，以后就要變成某人求而不得了

    二十個紅包～

    第29章

    回到府中后, 蒲雙蹲下身用一根玉箸抵住雪球的腦袋，訓(xùn)誡道：“平日里喜歡亂跑就算了，現(xiàn)在居然還跑到了鎮(zhèn)國公世子那里, 小沒良心的, 今日的羊奶你就別想喝了?！?/br>
    梨釉將沈初姒剛剛脫下的大氅掛在衣桿之上，大概是也不知道現(xiàn)在該說些什么好, 只得沉默立在一旁。

    剛剛在外染了一點兒寒氣, 沈初姒將自己的手指放在暖爐前烘了烘, 輕輕搓了一下指尖。

    雪球縮在角落之中輕聲叫了幾下, 被壓在玉箸之下不得起身，然后眨巴著眼睛看向沈初姒, 大概是想求情。

    蒲雙輕輕用玉箸碰了一下雪球的腦門，“看殿下做什么？還想著殿下替你求情？”

    沈初姒將自己手上戴著的玉鐲褪下，擱置在小幾上, 然后走到雪球的面前, 用手指點在它的腦袋上，“該罰?！?/br>
    *

    翌日難得沒有下雪，出了一點兒日頭，只是冬日的太陽也談不上是有什么溫度，就只是單薄地照著未消融的雪。

    夏云瑤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的裙裾沾到地上的雪, 下了馬車以后看著自己面前的府邸, 面上帶著一點兒笑意。

    先帝駕崩不過半月, 夏云瑤穿了一件極為素雅的衣衫, 只是布料上帶了一點兒繁復(fù)的暗紋, 裙擺處亦是精致的蘭花刺繡。

    “郡主又何必來這里找晦氣, 先帝駕崩, 又是同夫家和離, 這般的氣運，別人避著還來不及，”身邊的丫鬟扶著夏云瑤的手臂，“也就是郡主身上洪福齊天，氣運加身，盛京城的貴女要么沒有郡主這般的出身，要么沒有這般出眾的相貌，倘若是旁的人，恐怕見了這門楣都要離著遠(yuǎn)些。”

    夏云瑤聞言，挑了挑眉，語氣也有點兒不咸不淡地回道：“是么？”

    在她身邊的丫鬟揣度了一下自己主子的意思，再次出口時語氣就帶了一點兒試探，“那是自然，新帝不喜這位九公主，大家也都知曉，不過是看在兄妹情誼上，面子上才勉強(qiáng)過得去，不然恐怕這位早就是沒有臉面在盛京城待下去了，哪里還能住在這種地段的府邸之中！”

    夏云瑤哼笑了一聲，笑罵道：“就你會嚼舌。”

    先帝為沈初姒布置的這件宅邸并不算是很大，至少在京中的達(dá)官顯貴看來是如此，只是勝在精巧雅致，處處布景都是獨具巧思，又坐落于盛京上下最貴的地段。

    沈初姒坐在主廳之中，想到剛剛侍女的傳訊，還是覺得有幾分詫異。

    這位洛寧郡主按照親緣關(guān)系來說，是她的表姐，但是她不常進(jìn)宮，之前進(jìn)宮之時，也是前往太后的宮殿之中，后來太后薨逝以后，就極少再看到這位表姐了。

    她與這位郡主的關(guān)系向來都說不上是熱絡(luò)，最后一次見到她，已經(jīng)是兩月之前，沈初姒成親之時了。

    沈初姒讓蒲雙前去煮茶，然后撥弄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鐲子。

    片刻之后，她聽到一聲嬌笑。

    “九meimei。”

    夏云瑤身上的披帛拖在地上，她略微側(cè)身走進(jìn)近廳內(nèi)。

    沈初姒抬眼看向自己眼前的人，夏云瑤生得極為出眾，五官精致，今日面上敷了妝，盛京多出美人，這位洛寧郡主也是其中翹楚。

    此刻她笑意款款--------------/依一y?華/，走到沈初姒的面前。

    “此前事務(wù)繁多，我這個做表姐的，也沒有前來寬慰九meimei幾句，表兄即將登基為帝，我的兄長身處要職，事務(wù)纏身，連帶著我前前后后也跟著打理了不少事情?！?/br>
    夏云瑤在下首處坐下，然后抬眼看著沈初姒，“一直到今日才有機(jī)會上門叨擾，想著前來安慰九meimei幾句?！?/br>
    沈初姒抬手飲了一口茶，片刻以后才開口道：“勞煩郡主費心。”

    恰在此時，蒲雙也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手上拿著一盞茶壺，因著冬日，壺口處還在冒著裊裊白煙。

    沈初姒看著蒲雙，“蒲雙。給洛寧郡主沏茶。”

    蒲雙點頭應(yīng)是，躬身為放在小幾上的茶盞倒入熱茶。

    夏云瑤看著裊裊升起的白煙，掩唇笑了一聲，“在遠(yuǎn)陽侯府，丫鬟要是給客人沏茶，可從來都不是這樣躬著身子就足夠的，我們家的丫鬟，可都是跪下沏茶的。看來九meimei還真的是心思仁善，管教丫鬟也如此寬泛?！?/br>
    她說著，還略微傾身問跟著自己的丫鬟，“是吧，婁兒。”

    那位名叫婁兒的丫鬟連連應(yīng)是，“郡主向來都御下有方?！?/br>
    沈初姒的手指在桌案上輕輕點了一下，卻沒有應(yīng)聲。

    夏云瑤看了看放在自己手邊的熱茶，手指略微放上去，然后誒呀一聲縮回手去，“也不知曉九meimei從前在宮中和鎮(zhèn)國公府是不是也是這樣，還是現(xiàn)在在這里落得這樣境地，嘶，這茶水——”

    她抬起自己的手在半空中端詳了一下，“燙得我手都紅了呢?！?/br>
    她笑著看向站在不遠(yuǎn)處的蒲雙，“本郡主說了這么多，你也應(yīng)當(dāng)跪下問罪了吧？”

    蒲雙之前端來茶水之時已經(jīng)在小廚房之中晾涼了片刻，現(xiàn)在正值冬日，茶水再涼下去就算不上是熱茶了，在端來之前她也試過溫度，并不會燙到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