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孟航吃完了自己那份，開始吃她分過來的。男人的胃好似無底洞，多少東西都能往里塞。

    周栗盤著腿看著他吃。林清女士做菜色香味俱全，誰吃誰迷糊，她搖搖頭，說：“減肥啊，我回家都被我媽喂胖快十斤了。”

    周孟航聽了，嗤笑一聲。

    “就你那點rou?。俊敝苊虾揭惶ь^，果然見她不滿地瞪圓眼睛看他。

    周栗其實胃口不小，在女孩子里，甚至算“頂能吃”的。但回家頭一個月，林清女士天天喊著她太瘦了，一會兒說她小骷髏，一會兒說她皮包骨，天天給她熬湯燉rou。

    可實際上周栗跟“皮包骨”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頂多是比過年回家那會兒瘦了點，她的大廚母親立刻就不樂意了。

    胡吃海喝三個月，光榮長膘十來斤，周栗也不樂意了。最近她都有在克制飲食，雖然沒有高強度節(jié)食，但吃的比之前少了些，習(xí)慣成自然。

    此刻聽周孟航評價她“那點rou”，周栗相當(dāng)不樂意——她就是在這樣的聲音中迷失自己的！

    周孟航?？辏此涯樄某砂?，這回沒忍住，抬起左手對著她的臉狠掐了一把。胖沒胖不知道，和十幾歲的時候是一樣的手感，滑得像過了涼水后剝殼的雞蛋。

    可惜剝殼雞蛋長了手，對著他手臂猛拍，周孟航手被她打掉，聽到她說：“別動手動腳啊！”

    “......”

    還是那個過河拆橋的土匪！

    兩人都吃飽喝足后，周栗照舊犯飯暈，屈起兩腿抵著額頭閉目養(yǎng)神。周孟航扛著相機從這頭跑到那頭，周栗偶爾抬頭看一眼，身子都懶得挪一下，深覺攝影師不好當(dāng)，得四肢發(fā)達精力旺盛。

    后來她思緒漸漸發(fā)散開，越來越模糊，真就在太陽底下抱著膝蓋睡著了。

    周栗喜歡秋冬，厭煩春夏，這在睡眠質(zhì)量上也能體現(xiàn)。川禾和青州的夏天都過于漫長，春也如夏，雨水多且潮熱，周栗在上大學(xué)前，常常因悶熱的氣候而難有好睡眠。一到秋冬，則是吃飽飯隨時隨地都能睡著。

    她睡得不沉，隱約感覺到有人往她頭頂扔了塊布，她聞到熟悉的味道，眼睛都沒睜，安心地繼續(xù)睡去。

    山頂空氣好，她坐下的地方本就有大樹遮蔭，加上頭頂布料遮擋，她不知不覺進入了熟睡狀態(tài)。

    等醒來，太陽都快下山了。

    周栗扭動酸痛的脖子，突然磕到旁邊人的肩膀，這才意識到自己是枕著別人的肩頭睡的。

    ……難怪睡得這么香，一點沒磕到自己。

    拿下頭頂?shù)摹安剂稀币豢?，原來是周孟航的外套，估計又是那個“哆啦 a 夢兜”里抖出來的。她扭頭，正要說話，看到身旁的周孟航還合著眼。

    什么啊......

    兩個“千里迢迢”過來看風(fēng)景的人，一個睡得比一個香。

    他還沒醒，周栗好心沒繼續(xù)動，膝上蓋著他的外套，她下意識又嗅了嗅。和他的沐浴露一樣，是普通但好聞的味道。

    她再次感嘆人生神奇。

    重新碰見周孟航之前，她的生活里完全沒有這個人的影跡，只在每年回沿灣才會偶爾想起他來。想象中這人都應(yīng)該是油頭粉面的樣子，也許穿衣品味仍然糟糕，也許還喜歡把亂七八糟的配飾往脖子上手上疊，也許進階成了噴沖鼻難聞香水的成年非主流。

    如今看來，完全顛覆了周栗的想象。

    他皮膚曬黑許多，看上去健康有朝氣，穿衣款式都基礎(chǔ)簡單，不再把不知道從哪兒學(xué)來的臟話掛嘴邊，對長輩有禮，和同輩也總能嘮上幾句。

    再也不是沿灣有名的“拉不住的小野狗”了。

    他眼睛緊閉，睫毛掉下一根在眼瞼之下，風(fēng)吹得揚起半截，之后又粘緊在皮膚上。

    周栗從外套下伸出手，揪住面前的一根小草，折斷一節(jié)捏在手上。她錯著身，抬手，嫩綠小草拂過他的臉，那根濃黑的長睫毛掉下來，隨風(fēng)去了。

    周孟航?jīng)]有熟睡，臉上傳來略微癢意的時候他就醒了。周栗甚至沒來得及收回手，山頂?shù)娘L(fēng)吹送一股香甜的椰子味。

    攥住她手腕，他懶懶抬起眼皮：“干嘛呢？”

    “你臉上有蒼蠅屎。”周栗被抓包，也不慌，還有心思故意逗他。

    “……”

    周栗見他不信，另一只手也從外套下鉆出來，輕點在他鼻側(cè)那顆淡痣上?！斑?，在這?！?/br>
    周栗小學(xué)的時候，有一段時間臉上突然新長出兩三顆痣來，在干干凈凈的一張臉上顯得無比扎眼。她本來就臭美，照鏡子把自己嚇了一跳，連忙跑去問林清。林清糊弄起小孩來眼睛都不眨一下：“你睡覺踢被子，被蒼蠅拉屎了吧?！?/br>
    周栗一聽，從此以后安安分分睡覺，第二個月考了語數(shù)英三科滿分，央著林清帶她去把痣給點了。

    后來才知道那是黑色素。

    周孟航臉上這顆痣是淺淡的褐色，從前他膚色白還顯眼一點，如今不湊近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但周栗一直覺得他這顆痣好看，從高挺的鼻梁側(cè)邊凸出，在臉龐的留白部分畫下清淺一筆，用以點綴他皮囊里的幾分痞氣。

    幾歲的周栗會被騙，二十幾歲的周孟航可不會，他在她指腹上蹭了蹭，無所謂地說：“現(xiàn)在蹭你手上了?！?/br>
    周栗松手，煞有介事地擦在他衣袖上，把“蒼蠅屎”蹭掉。

    周孟航：“……”

    日落了。

    周孟航的攝像機還在記錄著，兩人都坐著沒動，周栗人醒了，筋骨還沒復(fù)蘇，理直氣壯地借著他的肩膀靠。

    他們最近肢體接觸漸多，周栗不覺得別扭，周孟航更不覺得。他們在所謂的“男女界限”清晰以前，就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樣的親密，如果中間不曾發(fā)生芥蒂，現(xiàn)在大概已經(jīng)是“生死之交”了。

    不過，現(xiàn)在這樣也不賴。

    周孟航垂眸，看到濃烈的橘色暈在她年輕的臉上，似一杯高度數(shù)的酒，她仰頭飲下，在朦朧天色中收獲幾抹微醺。

    日落的余韻要比日出悠長得多，那是天光暗下前的最后光芒，帶有“初生”所沒有的壯烈色彩，可又溫柔無抵，使人回味。

    天黑之后，山頂氣溫低，周栗打了個噴嚏，周孟航起身，跑回車里。周栗還沒來得及問他干什么，他沒一會兒又拎了個大包上來。

    包里是露營要用的帳篷。

    周栗要幫忙，他讓周栗閃一邊去。他經(jīng)驗老道，動作也快，三兩下把帳篷支起來，再把包里的毯子抖出來，丟周栗身上。

    周栗看了看，包里還有八寶粥、三明治、牛奶、驅(qū)蚊水，雜七雜八，齊全到周栗咋舌。

    周栗蓋著毯子，坐進他新搭好的帳篷里，和他隨口閑聊：“你什么時候開始這樣到處跑的??？”

    “高中畢業(yè)的時候吧?！?/br>
    那會兒是周孟航第一次獨自去旅行，本來說是去貴州和川渝走一圈，結(jié)果一路走到了西北，待了一個多月才回來。

    人曬得黝黑，養(yǎng)了好長一段時間，他自己倒是不覺得有什么，倒是周期然，那段時間都不愿意跟他一起出門。

    周栗聽到這，也笑了。

    “多黑??？”帳篷頂上亮了盞冷白的燈，周栗伸出手比對他的手，“比現(xiàn)在黑嗎？”

    其實周孟航比起六七月那一陣，已經(jīng)白一點了，此刻在她的對比下又被打回原形。

    他朝兩人并在一起的胳膊看一眼，說：“黑得多?！?/br>
    周孟航愛拍風(fēng)景，也愛拍別人，唯獨很少拍自己。

    但當(dāng)時也不是沒有留下“紀念”，他找出照片給周栗看——

    那是他在雪山下拍的一張照片，他的膚色在這映襯下黑得離譜，周栗看第一眼，就笑彎了腰。她評價道：“你說，這像不像在雪地里滾的小黑狗？”

    周孟航：“......”

    “不過，挺好看的啊?！苯o一巴掌賞一顆糖，周孟航不吃她這套，聽她接著問：“誰幫你拍的？”

    她這問題一點窺探他隱私的意思都沒有，只是純粹好奇，他一個人的旅途，誰給他拍的照片。

    “支架。”拍這張照片的時候，他已經(jīng)離家一個來月了，吳淑萍沒催他回家，只是隨口抱怨了一句“都忘記我兒子長什么樣了”，他于是拍下這張照片，給吳淑萍“交作業(yè)”。

    他隨意往后翻著照片，周栗看到他鏡頭下的無限風(fēng)光。

    “跟你比起來，我的十八歲好像太無趣了。”她突然感慨。

    她眼里倒是沒多少惆悵情緒，更多的是向往。周孟航看她一眼，“你高考完不是也出遠門了嗎？”

    “你怎么知道？”周栗驚訝，接著去推他肩膀，語氣賊兮兮的：“原來一直在偷偷關(guān)注我呢？”

    “......”

    周孟航無語，冷靜地闡述事實：“咱們沿灣才多大啊？我感冒去吊瓶半個村子都能知道?！?/br>
    周栗哼哼一聲。

    月亮懸在空中，如清風(fēng)般殘冷。兩人停止吵嘴，周孟航站起來，徑直走進皎潔的光影中，為這殘冷渡去幾分溫柔。

    “周孟航?！彼銎鹉樋此膫?cè)臉如彎月。 “一直在路上，會覺得累嗎？”

    “沒有人不會累啊。”他的聲音也如此時的月光，明凈而有溫度，溫度來源于月下的他。

    “只是……”周孟航在月下回頭看她，聲音沉穩(wěn)有力：“小心盯著腳下看的時候，也許走兩步就摔了。放眼眺望前路試試呢？也許你不止能走，還能用跑的?！?nbsp;周栗往前望去，山頂視野遼闊，他立足崖壁邊緣，好似世界都在他腳下。

    第31章 周孟航心里有了鬼

    山上信號不好，手機網(wǎng)絡(luò)都不太能用，周栗無聊到仰著頭數(shù)星星。

    夜空澄澈，星云成群，成群的還有蚊子。周栗在樹下坐了會兒，腿上被咬了好幾個大包，周孟航把相機收進背包里，拿著小噴瓶過來，往她腿上一頓狂噴。

    差點忘記他帶了驅(qū)蚊水！

    周栗好奇道：“你這包里到底還有多少東西?。俊?/br>
    周孟航笑，鉆進篷子前向她揮了揮手，一盒撲克捏在他手里。

    “玩不玩？”

    “玩！”周栗也跟著鉆回帳篷里。

    周栗不會玩斗地主，只會簡單的地主平民對打，但是兩個人玩不起來。于是她臨時學(xué)個了簡單的：比點大，誰數(shù)小誰輸，可以自主選擇加牌，以數(shù)字 21 為準，超過為爆牌。

    周孟航講完規(guī)則開始發(fā)牌，周栗直起腰坐在對面，像極了上課時準備搶答的樣子，他勾了勾唇。

    新手手氣好，前面三局輕松完爆對家，周栗摩拳擦掌，嚷嚷著要自己發(fā)牌做莊家，周孟航?jīng)]意見。

    手握發(fā)牌大權(quán)，周栗卻遲遲沒下一步動作，周孟航眼神詢問她，卻見她突然嘿嘿笑起來。

    周孟航：“......”

    “我們加點賭注，怎么樣？”周栗躍躍欲試。

    周孟航隨便她，只問：“什么賭注？”

    “玩點刺激的?！?/br>
    “真心話??？”

    “我哪有這么土？！”周栗發(fā)完牌，又嘿嘿笑兩聲：“我們來賭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