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灣剪影 第33節(jié)
這與周孟航的處事準則相悖,兩人的觀念自此出現(xiàn)分歧。 所以他丟下朋友,丟下剛起步甚至已經(jīng)小有成就的一切,空著手回了沿灣。 工作穩(wěn)定很好,一路坦途也很好,他仍然選擇一意孤行。 不負責任到有些絕情,所以這頓打是他該挨的。 “至少現(xiàn)在,我還不想認輸?!?/br> 兩人坐得太近,周栗聞到他身上干凈的氣息,分明兩人用的都是酒店自帶的洗護用品,怎么在他身上就格外好聞? “昨天朋友和我說,我不可能永遠這么任性的?!倍吺撬穆曇?,他話里的內(nèi)容讓周栗不自覺側(cè)過頭,目光如炬。 他臉上的神情總是這樣懶散,又帶著一股莫名的勁兒,理所當然的矛盾。 周栗聽到他接著說:“他們都說我還年輕,仗著有資本,所以任性。我想說的是……老子他媽再過二十年也一樣任性,一樣有勇氣從頭?!?/br> “……” 兩人分道揚鑣的時間過于漫長,再見面時是以成年人的姿態(tài),周栗已經(jīng)許久沒有從他嘴里聽過這樣“狂放”的用詞。換做平時,她該罵他的。 她該罵他的,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 七月的海水在十月姍姍來遲,再緩緩泊岸,又猛然地、熱烈地拍打在她心口。 她甚至感覺握著酒瓶的手也在發(fā)燙。兩人的目光在燈光下交匯,周栗一時分不清此時身上的溫度是物理作用還是人為。 是人為吧。 周栗在這對視中悄悄低了頭。 漫長的沉默里,周栗突然想問他:“真的不會覺得累嗎?” “沒有人不會累啊?!敝苊虾降拇鸢敢廊粵]變,“可是才剛開始不是嗎?走錯道了就變道,變不了就一錯到底,大不了回頭重來。不用著急,總有一條道是能跑起來的?!?/br> 他目光鎖住她,一字一句。 “人人都匆忙,我們不如一起漫步?!?/br> 漫天潮水從她心口溢出。 第38章 周孟航白緊張了 周栗是一個擅長學以致用的優(yōu)秀學生。初中最初學到單詞leader的時候,回家路上,周栗像摟小弟一樣摟著沿灣一哥的肩膀,說自己是 leader。 上課時正襟危坐的好學生,下了課真會說冷笑話。沿灣一哥看著她搭在自己肩上的小rou手,冷笑一聲。 十四歲的兩人身高差距還沒有太大,并肩站在一起,周孟航的肩頭只高出她一短截。 “你不服氣啊周孟航?”周栗才不當他是什么狗屁沿灣一哥,趾高氣昂地宣布:“以后你就叫我 leader 周吧?!?/br> “嗤——”周孟航終于出聲:“那我也是 leader 周啊?!?/br> “……” 忘記兩人一個姓了。 周栗腦子轉(zhuǎn)得快,迅速開啟一本正經(jīng)胡說八道模式。 “l(fā)eader 周當然只能是我啊。”對上周孟航不服氣的神情,她言之鑿鑿:“因為我是周栗,所以我是栗的周,有什么問題?” 周孟航:“……”沒見過這么能瞎說的! leader 周發(fā)話完,立刻帶著小弟航拐進了校外的書店,給自己買了一本新筆記本。剛付完款,甚至等不及拿回家,她就站在收銀臺旁,借用一只黑色簽字筆,思索片刻,一筆一劃寫下自己的新名字—— 粒的粥。 她勾完最后一筆,抬頭看周孟航,臉上是眉飛色舞的神采。 “這樣更好看是不是!” …… 周孟航再次見到這個名字,還是在沿灣那家老書店。書店規(guī)模擴大了,書籍類目也增多,因為建在初中旁邊,言情小說的暢銷地位十年如一日。琳瑯滿目的言情小說中,“粒的粥”的擺放位置格外顯眼。 他目光停頓兩秒,接著略過它,去里頭架子上幫周期然買畫紙。 第三次是在周期然的房間。他把畫紙扔書桌上,周期然見他進門,才意猶未盡地把手里正在看的小說合起來,封面上仍然是那三個藍底的大字。 精心設(shè)計過的字體,遠遠有別于當年青澀的字跡。 這世上偶然的事情有很多,第一回 是巧合,等到了第二回,周孟航便覺得是一種牽引了。 離開初中時代太久,他與以往的同學朋友聯(lián)系都漸少,這本書仿佛是一根引繩,把他牽回到太陽落山后的舊書店。 周期然返校后,他鬼使神差地打開了那本書。 成長至今,語文向來是最讓周孟航頭疼的學科。高中后為了應付考試和提分,將必背詩詞照背下來,已經(jīng)是周孟航能做的最大努力了。 大學后,周孟航更是對那些“文縐縐”的東西避之不及。某一年開始流行劇本殺,他被好友拉著去體驗,僅此一次,周孟航被臭長的文字打敗,此后再也踏進過推理館。 他不喜歡長段的文字,也極少有興致去品讀一本書籍。然而在這個“逃跑”的春天,他坐在周期然的小飄窗前,耐心靜坐好幾個午后,看完了一本厚厚的言情小說。 他對文字的共情能力實在是低,時隔幾個月后再回想,說不出像模像樣的點評,只覺得透過這個介質(zhì),和許久不見的朋友打了個招呼。 她在故事的末尾寫: “人人都匆忙,我們不如一起漫步?!?/br> 十四歲的夕陽重新落回他肩頭。 周孟航一直是自由的,父母在他成長的路上,給了他絕大部分的選擇權(quán)和自主權(quán)。 直到他從小鎮(zhèn)里走出來。接觸的世界越廣,利益牽扯越多,束縛他的枷鎖也越重。周孟航也嘗試過讓步,放低準則去遷就他人。 他不介意試錯,但討厭被困在空洞的華麗空間里。 他的決定在外人看來是得不償失,對他來說卻是及時止損,他走得也很痛快。痛快過后卻又是長期的自我掙扎。越渴望向前,越困在原地被。在那段時間里,他常常因為沒有方向感而焦躁不安。 看到這里,他卻好似被人隔空安撫了一番,出奇平靜下來。這是周孟航第一次如此直觀感受到文字的力量,因他心境的變化,也因書寫人的特殊性—— 任世間如何喧囂,她有一片寂靜的宇宙,宇宙中是有別于湍急世界的溫緩河流。 溫柔卻有力量。 他與這個特殊的人斷聯(lián)許久,對方?jīng)]心沒肺,自顧高飛,也許早將他忘了。 沒心沒肺的人此刻正坐在他面前。 “……” 周栗腦子亂作一團,心上一根弦要斷不斷,心跳快得無法控制,眼睛睜圓看他:“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他還是一副欠揍樣。 啤酒罐子在手里被捏扁,周栗一張臉憋得通紅,“你你你”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怎么會這樣! 周栗的漿糊腦袋遲鈍地復盤起之前的重重,那些不起眼的容易被忽略的細枝末節(jié),他幾次三番的意味深長,還有在周期然房間里的篤定。 篤定她能買到簽名。 她就是簽名的那個人??! 她的窘迫持續(xù)不到三秒,后知后覺他的過分,立即揮手向他劈來,周孟航肩上受了兩掌,聽到她惱羞成怒的聲音:“真能藏啊周孟航!……神經(jīng)?。 ?/br> 周孟航悶聲笑出來,視線始終沒從她身上挪開。 周栗在這注視中不自覺停手,感覺手心莫名灼熱。 手腕被他拉住。 這是除了“捏后頸”外,周孟航對她的第二個慣性動作。她從前不覺得有什么,甚至還能兇巴巴地把他拍開。 現(xiàn)在卻變得有些笨拙。 烤串在桌上放涼了,沒有人理會。 “我不是問過你嗎?”周孟航低頭看兩人扣在一起的手,說:“我問過你為什么回來的?!?/br> “……”周栗啞然,這人是要翻舊賬了。她轉(zhuǎn)了轉(zhuǎn)手腕,周孟航?jīng)]松開,她嘴硬道:“那我那時候憑什么告訴你啊?!?/br> 換做三個月以前,兩人還是剛重新聯(lián)系上的“普通同學”,確實談不到這么深的話題。周孟航呼出的氣息有些酒味兒,他直問:“那現(xiàn)在呢?” 他視線以外的地方,周栗的小腳趾不安地動了動,酒氣醺人意。她挑挑眉,目光瞥向別處,嘴角忍不住向上,“勉強可以。” 周孟航又笑。他今天笑了太多回,渾身松懶勁兒,酒瓶子也被他們丟棄了,他歪頭向她。 食物的歸宿是冷桌面,空酒瓶的歸宿是涼地板,只有周孟航靠在周栗肩上。 “現(xiàn)在你可以許愿了。” “什么?”周栗問完,恍然明白他的意思——零點過了。 現(xiàn)在是十月二十二號,周孟航的生日。 “欠你的愿望。”周孟航還是沒松開扣著她的手,只是空著的另一手拿起手機,周栗再次看到那個熟悉的蠟燭動圖。 這次換周栗笑出聲。她其實有點“行動不便”,手被人束縛著,肩膀被人壓著,但注意力輕易被轉(zhuǎn)移。 “許愿?!敝芾蹰_口,這次沒再耍寶。 周孟航仰臉看她。 酒精作用下,她的臉頰又開始泛紅,眼神卻坦蕩清明。 她的成長軌跡周正筆直,是在贊美聲中穩(wěn)步向前的優(yōu)等生,是始終嬌而不矯的公主,是永遠赤誠的月光。 “公主請講?!敝苊虾降穆曇羧旧闲σ狻?/br> “我希望......”她的聲音輕而有力:“我們能一直任性下去。” 說完,她低頭,撞進他眼里。 他把生日愿望讓給她,她卻再次和他共享。 周孟航感覺心里塌下去一塊,化成無限柔軟的棉花糖,他喉間滾動,額頭抵在她肩上。 房間里靜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周孟航慢慢說:“那我們要一起實現(xiàn)了。” 聲音很低,尾音短促,周栗偏頭看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閉上眼。 ......睡著了。 也不知道是多累,這樣都能睡著。她啞然,一時半會兒又沒敢動,怕吵醒他。他眼下的疲憊太明顯,唇邊甚至有胡茬冒了出來。她沒好氣地看一眼他,又忽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