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璋 第41節(jié)
“狗日的,敢打老子的主意……” “誰敢動爺爺……” 楚姜又道:“看來有好幾個頭領(lǐng)在,我也不分大小,只要殺了這幾個頭領(lǐng)的,皆能得一千金,其余停留在原地不動的,各自給二百金?!?/br> 匪眾中喧嘩聲比之前叫殺的聲音還要大了,有人朝院中吼道:“萬一你言而無信呢?” 便有眾多聲音跟著附和。 可是她沒有理會這句,只是姿態(tài)高傲地讓部曲們傳達自己的話,并不與他們直接對話。 “一千金,可比一個經(jīng)商多年的富戶?!?/br> 匪眾不由舉目往燈火通明的堂中看去,只看得到有一少女被部曲們護得嚴實,只露出了幾片青色的衣角。 人群逐漸sao動,其中卻有人粗鄙高罵:“這小賤人去叫救兵了,等救兵到了,你們個個命都不保。” “誰能殺了這口出穢語的,我給一千五百金?!彼酒鹕韥恚蚯耙徊?,“既然救兵就要到了,你們總有人會被捉到,而我要是傷了一分一毫,被捉到的人便會沒了命。” “可是若聽了我的,現(xiàn)在把頭領(lǐng)殺了,我可以允諾不殺你們。一邊是僥幸活命之后繼續(xù)做盜賊,每回最多分個三五十兩,一邊是今夜之后拿著幾百甚至上千兩黃金回家,從此光明正大,孝敬父母,養(yǎng)育兒女,這個賭,你們賭不賭?” 在她說話之時,匪眾的聲響稍微小了些,這是個好預兆。 隨著部曲們把她的話喊出,又在匪眾中傳遞著,那幾個頭領(lǐng)的叫囂也越發(fā)憤怒,匪眾中也有許多人并不信她,開始向內(nèi)涌動,然而這股涌動每近前一尺便被擋下一波,到了最前面還是那一圈人靜止地屹立。 “三千金,我賞給第一個拿到頭領(lǐng)首級來我這里領(lǐng)賞的人?!?/br> 匪眾終于徹底sao亂了起來,一聲聲叫罵從中傳出,里中砍傷砍死的除了頭領(lǐng),還有爭著搶著要去殺頭領(lǐng)的人。 卻還有不少人舉棋不定,甚至幫著那幾個頭領(lǐng)說話,還有甚者要沖進院中來。 方壸把幼徒的耳朵堵住,讓他整個人撲在自己懷里。 楚姜撐著阿聶的手站起來,腳下并不穩(wěn)當,她深吸了一口氣,復又指著有人前進的方向,“有人往前踏了一步,先前說好的原地不動的每人給三百金,現(xiàn)在因為這幾個向前踏進一步的,你們囊中黃金已經(jīng)少了五十兩。” 部曲們看著形勢有利,傳話之聲更大了些,吼得那幾個爭相奪殺頭領(lǐng)的都不由往后罵道:“哪個狗日的敢往前!等我殺了這廝就來殺你?!?/br> 楚姜看了眼銅壺滴漏,“現(xiàn)在是亥時二刻,到了亥時三刻,還拿不下頭領(lǐng),減一百金,這一百金,可以置良田百畝,建個好院子,或是供你的孩子從進入學堂直到及冠,且還能書墨不愁,要是能請到名師,說不定從此你便是朝廷官員的父親了。 你們出來做賊,為的難道是顛沛流離?每每行事,幾個頭領(lǐng)分了大頭的,小的零碎給你們,臟活累活是你們做,還餐風露宿,見不了幾回家人,你上次回家,你妻子前年剛生的孩子看到你是不是害怕得躲在人后?你的老父是否剛剛扛著鋤頭自田間回來,跟你抱怨今歲收成不好,田地也荒。今次我允諾的黃金,但凡多一兩你們家都能歡欣許久……” 月色下,院外的血泊越來越深,那幾個頭領(lǐng)已經(jīng)沒有聲音了,可是里面還在廝殺。 而那些想往院中來的,沒有一人踏過院門,也沒有一人掀翻院欄,都被砍殺在了院外。 “她是騙我們自相殘殺,等我們自己內(nèi)斗得差不多了,她就會讓人殺你們?!?/br> 這樣的聲音并不低,或許是匪徒中的軍師謀士之流。 她沒有針對這般話進行解釋,只是一味地懸賞,“除了頭領(lǐng),你們之中誰人還能定奪主意的,殺了他們也能多得一百兩賞金。現(xiàn)在離亥時三刻還有一盞茶功夫,在這之前,你們可以不用爭奪那幾個頭領(lǐng)的首級,可以幾個人共同拿一個首級來領(lǐng)賞,三千金各得一千金,只是你的宅子稍小一些,田少幾頃,衣食儉省一些?!?/br> 這話一出,院外廝殺更加激烈了。 方壸從血腥氣抬頭看向楚姜,她雙臉因激動而潮紅,身姿堅毅,似乎毫無畏懼。 “我得了,我得了。”一個匪徒激動地提著一只血rou模糊的頭顱沖進院中來,還沒等踏進院子,又被身后人撲殺。 如此來回往復了數(shù)個回合,楚姜突然讓他們傳話。 “亥時三刻已到,第一人得賞剩二千九百金。” 匪眾們似乎聽到了天大的噩耗,對那幾個首領(lǐng)的首級的爭奪已經(jīng)到了更加激烈的地步,踏步之間便是尸山血海。 她掩鼻后退了一步,坐下略數(shù)了數(shù)匪眾數(shù)目,片刻后收回視線,把腕上一只鐲子褪下讓部曲高高舉起。 “這只藍田蓮瓣紋玉鐲,可抵得長安一座富庶的莊園,誰第一個來院中向我呈報是何人指使你們來此,便贈于此鐲。” 此言一出,那些爭不到頭領(lǐng)首級的人都紛紛往院子里涌來,又在院門處開始廝殺。 血腥氣彌漫在山野中,率人正往藥廬趕的楚郁在一里外便聞到了,又聽兵刀相撞,心中大慟,緊急加快了步伐。 卻等近了藥廬,遠遠見到燈火處閑寧,燈火之外人頭攢動,卻在廝殺。 在看到楚姜還安好的時候,他才放了心,卻不明狀況,便叫部下隱匿林中,自己潛行過去。 陸十一遠看著,不知想了些什么,只是投注在那堂中的視線格外復雜。 “女郎,還剩約兩百人。” 楚姜點頭,看到院外血海,抑制住了心中那股惡心,緩聲道:“放一人進來領(lǐng)賞吧,傳話,不拘手上是否有首級,第一個跨過院門的,院中那箱黃金便是他的?!?/br> 此話一出,廝殺聲都消減了。 匪眾開始爭先恐后往院門處跑來,有被堆疊的尸首絆倒的,有在狹窄的院門處被身后人砍殺的,漸漸的,院門處也是尸體橫陳。 過了不到一盞茶功夫,沈當就著月色點了點人數(shù),“女郎,還剩約一百五十人?!?/br> “再傳話,第一個踏進院門的除了能得這三千兩黃金,那鐲子也歸他。” 楚郁伏在草地上,正要觸手向前,便摸到了一手的濕,并不需想,腥臭的鐵銹味昭示著,不需動用自己的兵刀,那些匪眾便能自相殘殺盡同伙。 他遠遠看著meimei,并不見她眉眼,只聽到部曲們不停地傳達著她的話,每說一句,匪眾廝殺也跟著更加猛烈。 他來不及多想,只等匪徒們互相屠殺到只剩數(shù)十人,他緩緩匍匐著退回去,正要叫手下士兵進攻,卻見他們停了下來。 遠遠傳來部曲們的喊聲,“剩下的各位勇士,不必再損耗體力了,請來院中領(lǐng)取賞金。” 已經(jīng)殺紅了眼的匪徒們終于停了下來,周身全是血跡,聽聲音還停頓了許久,似乎不敢置信真的得到了千兩黃金。 有一人率先動了,可是他才一動,便被身后兩人合力撲殺。 部曲們所傳的話似乎沒有任何用處,廝殺又開始了。 沈當回頭看向楚姜,“女郎,動手嗎?” 她搖搖頭,“他們已經(jīng)殺紅了眼,你們過去會傷到?!?/br> 至此時,方壸已不知能有什么文武詞藻能與她相稱了。 幾刻鐘之前,藥廬或許會被血洗。 現(xiàn)在她說部曲們恐會是傷到,不讓動手。 兵不血刃。 這是何等的智謀與膽氣,而只是一個病弱的十六歲少女,就做到了嗎? “師傅,我怕?!?/br> 方祜已經(jīng)被嚇到了,縮在他懷里發(fā)抖。 楚姜聽到聲音回頭看向方祜,他一見到她的眼神就把臉埋進了師傅懷里。 “怕我嗎?” 他沒作聲。 楚姜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太冷了,緩了緩,柔聲道:“方祜,我不可怕,是那些匪徒可怕?!?/br> 方壸安撫地拍著弟子的背,“他只是小孩子,不懂,之后便好了?!?/br> 方祜卻出了細弱的聲,“九娘很厲害?!?/br> 那就是怕了。 似乎在這六歲稚兒眼中,她的話是巫術(shù)一般引得匪徒們自相殘殺了。 她便道:“方祜,其實史書中都寫過了。秦兵以敵軍首級定軍功,攻邢丘時,兩兵為爭一首級自相殘殺1,軍紀嚴明的秦軍中焉有此事,流寇山匪、烏合之眾,利益在前,他們彼此間不動手才是稀奇事?!?/br> 方祜還埋頭在師傅懷中,只“唔”了一聲。 “二桃殺三士、秦反間廉頗、胡亥殺親、八王之亂,方祜,但凡這些匪賊讀過其中一個,都知道內(nèi)斗的可怕,當然他們中也有讀過的,那幾個頭領(lǐng)、謀士就讀過,那就先除去他們,對下層的匪徒以厚賂誘之,令他們反為我用,之后再讓他們爭,方祜,今日我只是以一箱黃金令他們相爭,并不厲害,你要多讀書?。 ?/br> 作者有話說: 1湖北云夢縣睡虎地11號秦墓出土竹簡中,記敘了此事。 第52章 審問 隨著她這聲輕嘆,方祜終于把腦袋從他師傅懷里□□,卻是掩住口鼻,疑惑地看向楚姜,分明自己對她的話聽得還不明白,她怎么反教訓自己要多讀書了? 楚姜對他笑笑,再不理他,看向院外的廝殺,也見到了遠處帶著人奔襲趕來楚郁,終于道:“你們上前守住院門,別讓他們進來?!?/br> 沈當看到士兵們趕來也激動得面色潮紅,帶著部曲們把院門護住。 此時殺紅了眼的匪徒們終于才意識到事態(tài)不對,卻是為時已晚,想要奔逃也被士兵們擒住。 楚郁跟陸十一并行在前,皆是靜默。 半響,陸十一拊掌道:“好一出二桃殺三士,令妹……實在才智過人?!?/br> 楚郁一笑,隱隱自豪,“她自來就是最穎悟的一個。”說罷便加快了步子。 楚姜見到楚郁進到院中,心中那弦才是真正松了,慢慢靠在了阿聶懷中。 “明璋,你做得真好?!背舸蟛脚苓M堂中,扶住她的肩,關(guān)切地問:“傷著了沒有?” 她搖搖頭,又點了點頭,“沒傷著,嚇著了?!?/br> 他一怔,遠看她鎮(zhèn)定自若、指揮自如,哪有嚇著地樣子,可只如此一想,他便暗自愧疚,十分自責道:“都怪六哥來得太晚,好了,現(xiàn)在不怕了。” 還不等她回話,一陣惡心沖擊著她,她疾步走到了檐下,阿聶跟采采急忙去扶著她。 卻聽她干嘔數(shù)聲,臉色也越發(fā)蒼白,到后來竟是暈厥了過去。 楚郁忙把她抱起來,方壸起身疾步過去,看了脈才示意他不必著急,“只是驚悸過甚,九娘膽識不同,不是什么險癥,我開服藥就好了?!?/br> 方祜卻指著楚姜的右手叫了一聲,“師傅,九娘的手流血了?!?/br> 采采忙托起那只手,只見她緊攥著拳,有血跡指縫中流出, 阿聶小心地掰開來,掌中卻是一只琉璃冰雁,幾處棱角皆陷入了掌心,一片血rou模糊。 她立馬就落淚道:“女郎……女郎這是撐著等六郎過來的?!?/br> 楚郁更是自責,抱著楚姜去到西屋中,方祜亦步亦趨跟在后面,采采則急切地等著方壸開方子。 那數(shù)十個被押在院中的匪徒知道命不久矣,紛紛出言破口大罵,卻有不少人眼睛緊盯著那堆財物。 陸十一看向他們貪婪的神情,不由一陣惡心,他令自己不看這些人,轉(zhuǎn)頭看向西屋方向。 里間燭火亮了起來,他突然想到楚姜手中那只血rou淋漓的冰雁,與她秾艷的眉眼似乎交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