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璋 第42節(jié)
只一瞬間,他似乎能理解這些匪徒為什么會因她的言語而瘋狂了。 血腥氣漫布的山林中,有人影交雜,“世子,我們走嗎?” 方晏負(fù)手立在樹下,遙望著不遠(yuǎn)處的燈火,聞言頓了片刻才道:“再看看吧!” 廉申見他似乎上了心事,轉(zhuǎn)身叫手下人都把兵刃收起。 不過片刻,卻有士兵朝他們所在搜尋了過來。 廉申上前喚他,“世子,官兵過來了,走嗎?” 他遲疑了片刻,“你們?nèi)グ?,我等見到了師傅跟方祜再走?!?/br> 廉申知道他不會被發(fā)現(xiàn),也放心帶了人走。 而方晏則幾下攀躍,到了一顆高大的櫸樹之上,不多時便見士兵帶著火把過來搜尋,口中還絮絮閑談著。 “都說虎父無犬子,一樣的道理,楚太傅這般才智,楚九娘自然不會差了,這一招要是用在戰(zhàn)場上,還不知威力幾何呢!” “也說不定,對付匪賊好用,未必對付得了軍隊,不過著實厲害?!?/br> “想她將來若為人婦,必能育好子孫?!?/br> 樹上的方晏冷目看著,莫名不悅。 女兒家顯了才智,他們便只想她能養(yǎng)育好后代嗎? 他不知自己是在惱些什么,他猜自己是感激楚姜保全了方壸跟方祜,所以為她不值嗎? 幽亮的月已西去,初寒的夜里打起了霜,他不知在樹上侯了多久,只遙遙看到士兵們斷斷續(xù)續(xù)將堆積如山的尸首運走,不停地挑水洗地,還看到方壸從藥房中拿出藥草碾磨,堆在堂中如一座小山高。 士兵們又將藥粉一層又一層地灑在洗過的地上。 楚姜睡得并不安穩(wěn),在蒸熏的藥味中驚醒過來,阿聶忙安撫著她,“女郎,是不是被動靜驚著了?是六郎底下那些兵在清理呢。” 她想要撐起身子來,阿聶便抱了幾只軟枕去給她墊著。 方祜正在床尾坐著,趕緊跑到她面前來,“九娘,你的手還疼不疼?” 她舉起手看了看,已經(jīng)被包的嚴(yán)嚴(yán)實實,便招手讓他上前來,“現(xiàn)在不怕了?” 他搖頭,“不怕九娘,但是怕他們?!?/br> 她知道她說的他們是誰,令她驚醒的,正也是那些殺戮的場景。想著她便撫撫他的小髻,“我也怕,不過我們一起怕的話,怕過了就好了?!?/br> “那你的手還疼嗎?” 她不由輕笑,“還好?!?/br> 此時采采也帶著方壸走了進(jìn)來,方壸又細(xì)細(xì)把了回脈,看了她神色,交代采采再熬一碗藥來。 “此時能否再睡去?”方壸問。 “睡不下了。” 他開口想要寬解她,“祜兒也睡不著,給你開的方子,他們每人也都灌了一碗下去,采采現(xiàn)在走路腿還打顫?!?/br> 她看向采采,“傻丫頭,你就不會歇一歇?” 采采趴在床邊搖頭,“婢子一靜下來就更怕了?!?/br> 方壸便笑道:“方才你六哥清點了死去的那些盜賊,計二百三十五人,加上生擒的四十五人,不知是否還有慌亂中竄逃的,數(shù)百之眾襲來,是你護住了藥廬中所有的人,他們受的驚嚇都不及你?!?/br> 楚姜沒有否認(rèn)這功勞,只是問他,“先生呢?您不怕嗎?” “我見多了,年紀(jì)也大了,并不怕?!?/br> 她此時卻不知說些什么,但是正如采采所言,靜下來便想得越深,便只問道:“我六哥呢?” 阿聶答道:“在外指揮士兵們清理撒藥,府衙的人也要來了?!?/br> “那些人審了嗎?” “六郎審了,說是一個徐姓商人讓他們來的,都只是小嘍啰,往深的都問不出什么來,連那徐姓商人叫什么、家住何處都不知,只說聽到頭領(lǐng)叫過那商人幾句徐兄?!?/br> 她略一思索,便要動身下榻來,阿聶按住她,“女郎要說些什么交代就是?!?/br> “我想走一走?!?/br> 此言一出阿聶也不好攔她,而是看向方壸道:“先生,女郎是否要臥床休養(yǎng)?” “不必,走動是好事。”說完他也起身,牽上方祜的手便要出門去,卻等到了門前,本就猶猶豫豫的方祜拉著門框不肯再動了。 楚姜起身披了件氅衣,跟著來到門前,看他這樣便道:“說好了一起怕的,我要出去了,你愿意跟我一道出去嗎?” 他抬頭看了眼,終于點了點頭,跟著出了門。 楚郁一見她出來便迎過來,“怎么不好好歇著?是做噩夢了?” 她看了眼天色,除了月色未見半點白,對著兄長的問話便點了點頭,“靜著反而害怕。” “叫他們陪你說話,看看書……” “六哥,我想審審他們?” 楚郁猶疑,擔(dān)憂道:“可還撐得???” “撐得住的,找到元兇了才好,我把心思都花在憎恨那元兇上,便再顧不上害怕了?!?/br> 楚郁看她還笑,也是疼惜不已,便只護著她去到堂中,見了那數(shù)十個被縛著的匪徒。 他們口中皆被布團塞著,等楚姜坐定了,她又叫方壸與方祜,“先生,方祜,我們都是事主,一并審審。” 方壸正有此意,也坐了下來,方祜卻看到這些人臉上的血跡便嚇得捂住了眼睛,方壸便把他攏進(jìn)懷中,他知道楚姜為何要讓方祜也聽,這般陰影,并不好去除,直面了倒是更好。 那些個匪徒口中的布團剛被取走便立刻開始破口大罵,句句粗鄙,數(shù)十人的嘯叫,院中一時喧沸不已。 楚郁聽不得這般穢語,叫部下架了刀在他們脖子上,這舉動才叫他們稍靜了。 “我說要給你們的黃金依舊會給?!背婚_口。 不僅匪徒們沒有料到,其余人也都一臉的驚訝。 她見霎時間靜了,便接--------------/依一y?華/著道:“只要你們告知是何人指使你們,我答應(yīng)給的絕不少?!?/br> “你休要再行哄騙,我們都聽見了,府衙的人馬上就要來了,怎會不拿我們問罪?”一個匪徒高呼道。 “為什么要問你們的罪?今夜可是你們砍殺了賊人,救了我們藥廬中所有人,我朝律法中有例,盜賊群攻鄉(xiāng)邑及入人家者,殺之無罪1,你們數(shù)十人雖是賊人,可是迷途知返,反過來護衛(wèi)了我們,是俠客之舉,正該嘉獎,何來問罪?” 匪徒們又疑又喜,“當(dāng)真?” “你們神武勇健,合力殺了盜賊二百余人,這樣的功勞,誰能不謝呢?” “那何為還綁著我們?” 楚姜搖搖頭,“可是此時還輪不上你們說自己是俠客,我說你們是,你們才是,所以,你們的活命之機在我手中?!?/br> 他們當(dāng)即又憤怒起來,一夜的搏殺已經(jīng)讓他們失了理智,此時只覺被他戲弄,只得掙扎怒罵,可是身旁全是士兵,那怒火發(fā)得十分無能。 “你們已經(jīng)搏了大半夜了,此時,不過再搏一搏,便能帶著黃金歸鄉(xiāng)。” 他們聽到這句才怒火稍歇,又聽她道:“你們一來就喊殺,是不打算讓我們都活著?” “大哥只交代,取下頭顱懸于此處?!?/br> “那是誰指使你們來此?那徐姓商人是誰?” “我們只知道他姓徐,常年在長江上跑商,每每見到他都一葉小舟過來,包裹嚴(yán)實,我們都不曾見過其面貌?!?/br> 天下姓徐的商人多了,金陵也不止一個姓徐的,可恰巧,前段時間正有這么一位徐姓商人在金陵城中惹了熱鬧。 她思忖了片刻,又問:“那商人都是什么時候見你們頭領(lǐng)?你們對他有些什么印象,盡數(shù)說來?!?/br> “都是在江上見的,他給我們大哥送過消息朝廷要剿匪了,讓我們躲進(jìn)了鄉(xiāng)野中,還受了他不少接濟?!?/br> 另一個補充道:“軍師總說,我們在江上的行當(dāng)都是有賴徐商人,我們不像其他的,還要費力在江上等,若有大船去江中,經(jīng)過什么地方,我們都能得到消息?!?/br> 她點點頭,心中明了一半,“所以是那徐商人與你們勾結(jié),你們正是水匪,所以徐商人的船絕不可能在江中被劫,可是如此?” 提到這個他們卻開始反駁,“前些時候,大哥說江上出了伙外來的,還沒跟我們串過氣就開始搶人了,那徐商人便受難了?!?/br> 如此,眾人如何不明白那徐商人是誰? 陸十一在一旁靜靜看著,不知覺間,對楚姜已然生了敬佩。 作者有話說: 1《隋書-卷二十》 第53章 月下(一) 楚姜此時終于想通了脈絡(luò),看向方壸,正要問話,又頓了頓,起身請他到了一旁,“先生,借一步說話?!?/br> 她才走開幾步,匪徒們便急開了,“我們究竟是不是俠客?” 她止住步子,“自然是,從此刻起,你們便是英雄了,即便他日有人說起你們曾是匪賊,但今夜之舉足以證明你們早已棄暗投明,還救鄉(xiāng)民于危難之間?!?/br> 他們興奮起來,“那黃金……” “這里只有三千兩,我許你們的太雜,眼下也只五人拿著頭領(lǐng)的首級來,便以每人五百金可好?” 她這商量的語氣令匪徒們生疑,眼下人在刀下,哪敢肖想拿三千金的事,紛紛點頭應(yīng)是。 又聽她道:“你們?nèi)藬?shù)多,這里的不夠分,等我回家之后一一補給你們,還有朝廷對見義勇為者的嘉獎,你們可是要嘉獎?” “嘉獎便不必……” 楚郁看到楚姜的眼神,立刻心領(lǐng)神會,親自拔出刀來,架在說這話的人脖子上,“我家妹子便一定要你們拿那嘉獎,諸位還是拿了的好?!?/br> “六哥,別嚇?biāo)麄兞恕!背p聲道:“他們從前犯下的少說也是流放之罪,見到官府怕還來不及,怎么肯去作證呢?” “我們愿意,自然愿意。” 匪徒們聞此如何還不明白,紛紛出言應(yīng)和。 “那便靜等著吧,天亮之后我們便下山去?!?/br> 楚郁此時知道他們還有大用,對他們的面色也好了些。 而方壸隨著楚姜來到一旁,便直接問道:“九娘可是要問我與那徐商人有何恩仇?” 不等楚姜答,他便也說道:“老夫在家鄉(xiāng)行醫(yī)數(shù)十年,直到五十歲才離鄉(xiāng)入京,在金陵待了不到兩年便來了東山,從此再未下山,我從未識得一位徐姓商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