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5  云與泥

    李曼雙mama出生于一個中產(chǎn)家庭，父母都是大學教授，與她爸爸青梅竹馬。

    由于mama去世太早，而爸爸幾乎從不提起她的經(jīng)歷，李曼雙對她的過去知之甚少，只知道自己的父母很相愛。

    母親離世之后，有一年多時間，父親幾乎完全無法正常生活，直到他發(fā)現(xiàn)李曼雙性格也變得怪異，夜驚、常無端端尖叫、出現(xiàn)嚴重的抑郁傾向，才重新支撐起精神，慢慢回到正軌。

    李曼雙被發(fā)現(xiàn)地下戀情這天下午，爸爸還是沒有說太多重話，只是堅持叫她與段歸分手，別重走她mama的老路。

    “我這幾天查了這個小演員，在娛樂圈里泡大的，爸媽跟他走南闖北試鏡，一家子希望全壓在他身上，指望他走紅發(fā)財，”爸爸告訴李曼雙，“這種人和你生來就不是一類，你別被騙的太癡迷了?！?/br>
    李曼雙直直站在父親面前聽訓。

    落地窗外，陽光照進來，打亮半個客廳，把她的高跟鞋照得閃閃發(fā)光。

    因為慌亂、不知所措，她聲音喑啞，語言蒼白：“他沒有那么差的，如果你見過……”

    “他還不如賀修，”她爸爸突然打斷她，“至少賀修不會圖你的錢?！?/br>
    “賀修和這沒關(guān)系。”李曼雙立刻撇清。

    她爸爸臉色一板，直接地問：“你分不分手？”

    “……不想分?！崩盥p咬咬牙。

    爸爸看著她，用一種慍怒夾雜無奈的眼神。

    沉默一會兒，他說：“爸爸知道要是真棒打鴛鴦，干涉他的事業(yè)，你也不會服氣，這樣吧，李曼雙，我們來光明正大地打個賭?！?/br>
    “什么賭？”李曼雙睜大眼。

    “你先說賭不賭，”她爸爸笑了笑，“要是我贏了，你再也不和他聯(lián)系；你贏了，我就不管你了?！?/br>
    李曼雙沒有別的選擇，她不是優(yōu)柔寡斷的人，緊接著答應下來：“好?！?/br>
    “小演員不過是圖你的錢，你的資源，這兩樣你都不能再給他，而且你要說你經(jīng)濟緊張，”父親抬抬下巴，“我聽說你給了他一塊表，一個月之內(nèi)，把表要回來?！?/br>
    “還有，四個月，”她爸爸說了個對段歸來說過于天文的數(shù)字，“你讓他給你這些錢，就說周轉(zhuǎn)生意，他如果真拿出來給你，算是我賭輸?！?/br>
    “爸爸，這樣太過分了，他沒有錢的呀，”李曼雙有些急了，“他的卡都放在我這里?！?/br>
    “男人沒錢就去賺，難道吃你的軟飯？”爸爸冷冷道。

    “……我們又不是什么小公司，這樣給錢周轉(zhuǎn)生意也不符合常識呀?！崩盥p覺得她爸爸講話沒有道理。

    “這小演員高考分數(shù)你看過吧，”爸爸好似聽到稚童說了笑話一般，寬容地笑了，眼角皺紋聚起來，輕輕問李曼雙，“你覺得他懂嗎？”

    “這是我最后的底線，賭不賭在你，”他又喝了口茶，盛怒不再，和李曼雙比，顯得十足淡然，“如果爸爸是你，肯定要賭一賭，反正輸了是看清了他，也不吃虧。不過你要是不賭——雙雙，爸爸寵你，不是沒有辦法對付他?！?/br>
    李曼雙并沒有說不的權(quán)利，她只能訥訥答應下來。

    晚餐吃得食不知味，上樓后，她才有時間獨自看手機，見段歸發(fā)了她幾條信息，問她到家沒有，說自己在和下部電影的導演喝茶。

    他接下來要拍廣告，要接受雜志采訪，錄新一季的《總裁辦公室》，參加其他各類綜藝、訪談，宣傳即將開播的電視劇，做參加五月的電影節(jié)的準備，還要籌備六月進組事宜，幾乎一天也不得閑。

    李曼雙說：【到家了?！?/br>
    他回得很快，【到家就好】，又說已經(jīng)在想她。

    【當著導演的面這樣發(fā)消息？】李曼雙不知前路如何，先苦中作樂和他聊天。

    【導演去廁所了。】段歸說。

    李曼雙莫名笑了笑，覺得段歸很老實，笨笨的。她放下手機，去洗漱后躺在床上，以為這么早，自己理應睡不著，實際上卻很快就睡著了。

    沒有做夢，睡得很沉，好像身體在預示，歡迎她回到現(xiàn)實，希望她平穩(wěn)落地。

    次日，李曼雙才知道，父親沒有說明白的一點，是他雖然答應先不動段歸，卻并未承諾不動李曼雙。

    早上她一到公司，便收到董事會的臨時會議通知。

    匆忙趕去總公司，進了會議室，她發(fā)現(xiàn)人來得齊全，心里產(chǎn)生不好的感覺。

    她一坐下，父親和另兩位董事會成員提出，投票決議通過，讓她前往瑞士的一家子公司負責常務(wù)事務(wù)，而現(xiàn)在的工作由副總裁和父親暫為共同代理，現(xiàn)場的工作交接，叁日內(nèi)就要完成。

    整個流程快得叫李曼雙措手不及。

    她頭暈目眩，又覺得不真實，簡直兒戲。

    會議室里二十多名董事會成員，除她外人人投了贊成，十分鐘之間，她便被爸爸從高塔推落，摔得結(jié)結(jié)實實。

    會議迅速地結(jié)束，其余人都走了，空空蕩蕩的圓桌上，只留下她和她爸爸。

    爸爸面色如常：“雙雙，別傻坐著，回去準備準備，交接工作?！?/br>
    李曼雙很愛父親，不論發(fā)生什么，都不愿與他對抗，心中便更感悲哀，眼淚盈在眼眶。她強撐著不眨眼，不想在爸爸面前落淚。

    “我是為了你好?！卑职质种缚哿丝圩烂?，面容也變得肅穆，沒看她。

    “我知道的，”李曼雙聲音帶著哭腔，她跟爸爸在一起，永遠是無害的小姑娘，“可是我好難過?！?/br>
    她爸爸沉默幾秒，徑自站起來，離開了會議室。

    天氣又是很差，與昨天海島的藍天更不可比擬。

    隆電集團總部頂層會議室位于八十九樓，高高的空中，往出窗外，幾可與墨色的雨云平齊。

    李曼雙又呆呆坐了二十分鐘，才起身，帶著艾玟回去。

    不論怎樣，工作還是要認真。

    李曼雙交接得匆匆忙忙，怕副總裁有遺漏的地方，思前想后，還是把艾玟留給了他，從辦公室選了一個叫喬伊的女孩，帶去瑞士。

    因為她太忙，段歸同樣，兩人一天只能交錯地發(fā)幾條消息。

    李曼雙簡單地告訴段歸，她要去子公司工作一段時間，并未詳述。

    就像她爸爸說的，段歸一點不懂這些，不明白這意味什么，只是叫她注意身體，又說他五月份去歐洲參加電影節(jié)，希望能見見。

    李曼雙看他發(fā)來的話，看不懂是在給她畫餅，還是真心這么想，只是不管是哪一種，這么說都很幼稚。

    參加電影節(jié)日程那么短，走到哪里都有攝影機跟著，機票、航程毫無秘密可言，怎么有機會見面。

    李曼雙這次像被爸爸趕走的，排場也小了很多，公司沒員工給她帶，她也不想坐爸爸的飛機，帶著助理，兩人去搭民航。

    坐了十多個小時，她累得喉口干疼，眼睛里全是血絲。

    助理喬伊以前陪她出過幾次差，和她算是互相了解，見她的模樣，露出擔憂的樣子，欲言又止。

    強打精神提了行李，李曼雙走到出口，見到公司派來接她的司機。司機一臉大胡子，舉著一塊紙板，歪歪斜斜寫著她的名字。

    今天以前，李曼雙從沒吃過這樣的苦，但真的吃到，其實也很麻木，并不覺得有多苦，只是身體和精神很累。

    她迫不及待地打開手機，收到了段歸五小時前發(fā)的【寶貝一路平安，落地告訴我】，此外便沒有再多的問候。

    公司配給一臺有些舊的奔馳E系轎車，后座談不上舒服，車里有一股很淡的煙味。

    去公司的路有些遠，李曼雙坐得無聊，刷了刷微博，發(fā)現(xiàn)原來大明星又有了叁條熱搜，關(guān)于他雜志照片的，關(guān)于剛公布的影帝提名的，還有最后一個詞條，叫“段歸談腕表風波”。

    李曼雙打開詞條說的視頻看，網(wǎng)絡(luò)有些卡頓，過了一會兒才播放出來，這是一場直播采訪的截屏，所有反應都是即時的。

    記者的收音不太好，提問被后期截屏的人用花字打在屏幕上：【請問演技這么好，小時候都是以什么理由被拒絕的呢？】

    “很多，演得用力過猛，外表不符合要求，沒有人氣。最多的答復還是不合適。”段歸拿著收音話筒笑了笑。

    他穿一件白襯衫，頭發(fā)造過型，看起來成熟許多。

    【能不能透露是哪些？】

    他搖搖頭：“記不清了。”

    【有一個問題不知道能不能問，當初你看到手表專家說你的表是假貨的時候，是什么心情呢？】

    段歸怔了怔，抬眼看看記者，想了幾秒，說：“覺得可笑吧?！?/br>
    【因為是真的嗎？】

    “當然，”段歸又笑笑，“不清楚他一開始怎么看出是假的的。”

    【那么請問是出于什么原因買的那塊表呢？】

    “沒什么原因，”段歸的眼神很自然，“人都有自己喜歡的東西?！?/br>
    【屬不屬于報復性消費？】

    段歸忽然有些猶豫，助理在場外說：“請不要問和電影無關(guān)的問題。”

    記者磨他：“最后一個，回答一下嘛?！?/br>
    段歸性格好，不擅長拒絕，想了想說：“報復性消費是不對的，但是我不后悔?！?/br>
    截屏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評論有許多段歸的粉絲控評夸他清醒，夸他大度。

    李曼雙情緒微妙復雜，因為她爸爸提的要求，因為段歸的意氣風發(fā)、他篤定的、自信的回答。

    因為她自己的迷茫。

    不知道怎么把送出去的東西要回來，她從來沒有要過。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實踐賭約，告訴這樣神采飛揚的大明星她沒有錢了，她需要錢。

    司機問她：“李小姐，我能不能抽根煙？”

    話音未落，他竟自作主張點了根煙，打開了車窗，風隆隆地吹進車里，把煙灰卷到后座，在空中飄。

    李曼雙看著飛揚的灰屑，聞到刺鼻的煙味，瑞士的冷風冰寒徹骨。

    好像段歸正當是年少恣意時，已然一鳴沖天，走著往云端去的上坡路，她卻在一夜間失去了她的職位，變得迷惘、怯懦，自信不在，畏畏縮縮地，不懂得怎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