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納卻不接受。他并不是純粹的“小孩”。

    帶著重生前一世的記憶, 他其實有很完整的三觀和邏輯鏈。

    “那我要先向老師道歉！”唐納率先說, “因為是我自作主張要反串, 老師是為了滿足我，才做‘錯’事的！”

    “不是……”丁老師語塞，正要繼續(xù)說什么, 旁邊的莫黎又上前一步。

    “那我也要像老師道歉！”

    “莫黎，你怎么也……”

    “因為我自作主張不演小動物，所以把演出搞砸了！”

    “沒有搞砸！你其實表演得很可愛！”

    “那對我們來說，老師也沒有做錯事啊！老師的決定, 讓我們每個人都很開心??！包括球球！”

    “等一下，納納，這件事……”

    “對！老師沒有做錯事！球球的mama做錯了。因為她讓我們不高興了, 包括球球。”

    “等等, 莫黎……”

    丁老師左看右看, 感覺自己舌頭打結(jié)般, 什么也說不出來。

    比起一開始有些低落的情緒, 此時她只感覺一臉問號：

    嗯？？？

    我怎么“吵架”還“吵”不過倆小孩？

    “球球mama也沒做錯什么……”丁老師只嘆了口氣, 憋屈的情緒已經(jīng)在兩個孩子的維護(hù)下, 舒緩了很多，“至少她還選擇等大家走盡了才找我私聊，沒有當(dāng)眾責(zé)怪我。她其實還挺善良的……”

    “在我們看來, 球球媽那么兇的人, 老師都能看到她的閃光點?！碧萍{反問, “那在我們看來這么好的丁老師，你為什么不能看到自己有多好呢？”

    “……”丁老師張張嘴，又是無話可說，森森感覺自己白上了那么多年學(xué)。

    “丁老師是不是對自己太不好了？”唐納聲音低落下去，“為什么要這么努力證明自己有錯呢？為什么我們說丁老師沒錯，丁老師不接受呢？”

    “……”

    大概自罪傾向的人就是這樣。

    總是苛責(zé)自己，還意識不到，自己對自己有多糟糕。

    “可是……”丁老師皺著眉，不知不覺間，把一些本不該對孩子說的話，也說了出來，“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樣的，不像孩子的一樣簡單。你們犯了錯，也是可愛的，也是能被原諒的。但大人不一樣，在最開始，就應(yīng)該考慮好一切，就不該讓錯誤發(fā)生?！?/br>
    唐納明白。

    唐納也曾這么認(rèn)為。

    甚至剛剛重生的時候，他都還殘留這樣的觀念。

    甚至剛剛重生的時候，他也以為是他小孩的身份，給了他無所顧忌犯錯的勇氣。

    可事實上，如果他怕犯錯，如果他畏手畏腳，他就什么遺憾也挽回不了。

    最差的結(jié)果就是重蹈覆轍，還不如放手一搏，嘗試創(chuàng)造更好的結(jié)局。

    以上這些考量，是在小孩的身體里保有的、他重生前的理智做出來的。

    因此這些治愈人心的行為，不是單純的孩子行為。

    是一個小孩身體的他，加上一個曾經(jīng)死去的靈魂……

    一起完成的。

    是他作為成年人的理智，允許作為孩子的自己犯錯……

    才造就了目前他擁有的一切。

    “那就當(dāng)老師是犯錯了吧！”唐納說，“雖然我不同意，但老師非要這么說，那就是吧！”

    聽到孩子這么說，丁老師居然覺得好笑，“我還要謝謝納納，讓我承認(rèn)自己犯錯了？”

    “不用謝?！碧萍{咂咂嘴，轉(zhuǎn)而又說，“那如果犯錯了，比如像球球那樣隱瞞真相了，我們該怎么辦？”

    “其實可以寬容一點，原諒自己的好朋友！”

    “那老師呢？老師會原諒自己嗎？”

    “會的。”丁老師點頭，“老師現(xiàn)在只是有一點點難過。老師會原諒自己的。”

    “那老師明明在難過，為什么一開始還要說自己沒事呢？”

    “……”丁老師又被靈魂拷問逼得語塞了。

    “小孩子因為難過哭出來的話，會丟人嗎？”

    “……不會。”

    “那大人哭出來的話，也不丟人哦！”

    “……”丁老師呼吸一滯。

    唐納伸出手，柔軟的指腹輕輕點著老師的眼角。

    像是世上最柔軟的花骨朵，親吻過平靜的水面，蕩起了一池的漣漪。

    女人本克制著的一雙眼里，像被孩子觸起了一層水汽。

    她本想忍到獨自一人的時候，本想忍到那個時候，再……

    但，眼前有個令她信任的孩子。

    這個孩子，比她想象的，甚至比她自己，都還要強大。

    丁老師一抬手，將唐納擁進(jìn)懷中。

    唐納也抬起兩條短短的胳膊，試圖環(huán)抱老師無果，只好讓小手停在老師的肩頭，一下一下拍著。

    老師說得對，成年人的世界，太苦了。

    壓力來源于家人、領(lǐng)導(dǎo)、客戶，甚至心上人。

    卻又要在這些人面前偽裝、逞強，那些受了傷的即時反應(yīng)無處安放。

    孩子多好啊，想哭就哭，想鬧就鬧，不會把情緒攢下來，耗空自己的靈魂。

    不過，唐納卻告訴她，如果有這樣的機會，就試著成為情緒上的孩子。

    明明那么想哭，至少在他面前，不用偽裝一個成熟的大人。

    淚水打濕了小孩肩頭的衣物。

    雖然要哭，但丁老師還維持著成人應(yīng)有的克制，沒有放聲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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