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元茂都不會覺得意外，唯獨她，才讓他詫異非常，又喜出望外。

    付出就想要得到回報，這是人之常情。就算是他也不例外。他愛她，所以她表現(xiàn)出半點對他的在意，以及不愿意他親近其他人的意愿，他都會欣喜若狂。

    像是自己的愛意，得到了她同樣的回應(yīng)。

    知曉她這一趟專門將陳嘉給他帶了回來，哪怕不是以他希望的方式結(jié)束，但是她的一片心，他清晰的感受到了。

    元茂下巴壓在她的肩膀上，略帶上點兒重量，顯出幾分親昵，卻又不會壓得她難受。

    他雙眼亮亮的，像是個終于被滿足要求了的孩子。

    其實也不是。

    白悅悅滿腦子想著，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走到這一步的。

    不過反正都認(rèn)下來了，他這么想，那么她就這么認(rèn)吧。

    “陛下對我可好了?！卑讗倫偣首髡J(rèn)真的看他，“我當(dāng)然投桃報李。對陛下也好了?！?/br>
    元茂的神情在她面前越發(fā)的柔軟，成了一捧春水，仍由她處置。

    “真心的？”元茂輕聲問，話語里全都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自然是真的！陛下難道覺得我對陛下不會有半點報恩之心么？”

    元茂原本的歡喜，在聽到她那句‘報恩之心’，頓時整個人都差點挨上一擊。

    白悅悅見到元茂臉上的笑容瞬時凝住了，“陛下，我說的有些不對嗎？”

    元茂一時間說不出她這話里到底哪里不對。報恩報恩，他的喜歡和眷顧，對于他之外的人來說，那就是恩情。自然只能回報以忠心，和勤勤懇懇的伺候，來報答天恩。

    這些他早就習(xí)以為常，但是從白悅悅的嘴里說出來，他并不是聽其他人說以忠報天恩的平淡坦然處之以及理所當(dāng)然。

    這話如同一捧冰水，當(dāng)頭潑下來。將他方才所有的喜悅?cè)家还赡X的撲滅了。

    說實話，這世上任何人都會報他的天恩而肝腦涂地，但是唯獨她不會。

    “陛下不高興了？”白悅悅察覺到他的情緒，她略帶些許緊張看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的話語滿是關(guān)切，愛他的希望落了空，可是聽到這出自本心的關(guān)切讓他在滿心的冰涼里，又生出了其他的希望。

    “難受。”他點頭，指了指胸口?！斑@里?！?/br>
    白悅悅內(nèi)心里差點沒跳腳，這里要是真難受早就一頭栽過去，哪里還能等到她來問。

    她順手手掌就壓在他的心口，“這樣就會好多了?！?/br>
    她的話讓他點點頭。又一把將她抱在懷里。

    陳嘉是被帶到了刺史府，才知道自己遇見的是帝后。他之前拒絕的是天子。

    得知之后，陳嘉嚇得連著幾個晚上都睡不好。但來都來了，這個時候也容不得他反悔。

    元茂沒有半點和他算賬的意思，不僅沒有，還將他帶在身邊。一派的重視。

    白悅悅偶爾還見過他。

    她今日午睡后，起來出來散散步，好清醒下頭腦。

    見著陳嘉佇立在池塘邊，她還有些意外，“陳郎君怎么不隨在陛下左右，獨自一人在這？”

    陳嘉已經(jīng)是廣袖褒帶的衣著，衣著透出一個人的身份地位。如今的陳嘉和當(dāng)初的小吏已經(jīng)是完全不同了。

    陳嘉看見白悅悅，臉上露出幾分苦笑，“殿下，在下是特意離開小會的?！?/br>
    白悅悅有些意外，“人人都想往陛下的身邊鉆，都知道只要得了陛下的青睞，那么之后就是青云直上，你怎么……”

    “在下一介布衣，突然之間得了陛下的賞識。一時半會的難以習(xí)慣?！?/br>
    他臉上滿是感嘆。

    皇后和天子那滿身的不怒自威不同，她年少，滿臉的天真爛漫。也沒有半點故作老成，再加上她曾經(jīng)實實在在對他釋放過善意，又救過他的母親。難免有點感激。

    白悅悅看他，面上笑著，“是有人對你說什么風(fēng)言風(fēng)語了？”

    皇后并沒有什么上位者高高在上的凝視，說什么被陛下賞識是福氣，而出言訓(xùn)斥。脾氣出乎意料的好，和他見過的那些貴人士族完全不一樣。帶著一股平易近人的做派。

    “你之前不顯山露水，恐怕知道你的人也沒有幾個。陛下身邊的人，絕大多數(shù)都是勛貴子弟，自小出身富貴，自視甚高。突然殺出來一個人，比他們還要更受青睞。自然是心懷不滿?！?/br>
    她見怪不怪的攏住袖子，“他們說那些難聽的話，只是恰好他們嫉妒而已。”

    陳嘉聽著有些發(fā)蒙，皇后說的這些他當(dāng)然知道，只是沒想到皇后沒有半點替那些人遮掩的意思?；屎蠛湍切┤瞬攀且换锏?。

    “我看著呢。我也很好奇，你到底有什么地方讓陛下看中了?！?/br>
    皇后眼里的好奇絲毫不加掩飾，陳嘉立即低頭，深深的拜下去。

    “其實在下也不知道?！?/br>
    白悅悅看著面前青年留給她的一個后腦勺。

    真正好看的人，哪怕只有一個后腦勺都與眾不同的俊秀。

    不得不說，元茂還真是會挑人。

    能被他這么看重的，才能不用多說，難能可貴的是，還挺好看。

    “只要出人頭地，便是要承受這樣的。旁人也好，上峰也罷。是不會為你著想的。這也是你仕途里的第一道坎，也是最簡單的。不僅僅那些嫉妒的人看你，陛下也在看你?！?/br>
    “陳郎君，你跟著我回來的那日起，就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了。一旦入了朝堂，那就是不進(jìn)則退。后退一步，之前看不慣你的那些人，就會一同撲上去。你見過麋鹿被狩獵么？”

    陳嘉遲疑了下，道了一句知道。

    “他們會對你群起而攻之。然后活生生撕掉你?！?/br>
    陳嘉深吸了口氣，“在下知道，在下不會辜負(fù)陛下和殿下的厚愛?！?/br>
    陳嘉不是元茂那種白肌貴氣的長相，舉手抬足都帶著一股天生天長的野勁。

    他保持著低頭的姿勢掉頭離開。白悅悅目送他遠(yuǎn)去，長御從宮人的手里拿過一株新采摘的鮮花，送到她的手上。

    “殿下何必和他說那么多?！?/br>
    她只是想到了上周目她搞風(fēng)搞雨的那些事罷了，上周目主控在后宮沒閑著，利用任命朝臣妻子為中宮女官的方式，和外臣聯(lián)絡(luò)交往。

    主控做的那些事，要不是后面養(yǎng)小白臉爆出來，一腳翻車。說不定早就打成太后線了。

    她想起上周目的劇情，莫名的有些心癢。有了那么點點拉攏陳嘉的意思。

    反正就是玩兒，成了最好。若是不成，她完全沒有任何損失。她又沒做什么事，元茂親自來查，也查不出什么。

    “只是看他出身寒門，覺得他不容易罷了?！?/br>
    她手里的花朵輕輕停留在臉頰上，對長御笑道。

    陳嘉去拜見天子的時候，天子正巧從外面回來，天子和漁陽王從大營里回來。

    齊郡和宋國臨著，戰(zhàn)事那是家常便飯。有幾個城池經(jīng)常在魏宋兩國之間來回易手。天子這段時日常常巡視大營，大營里的將士也因為天子親臨，斗志也昂揚(yáng)了不少。

    這些陳嘉都知道，當(dāng)中官過來，讓他去面見天子的時候，頗有些驚訝。他在天子身邊也有點時日，知道天子巡視大營回來，不會立刻召見人，而是會到皇后那里休憩。

    陳嘉到了地方，只見著天子在換衣。

    天子換衣的地方有竹簾垂下來，放置的屏風(fēng)相對天子還是有些矮了，能看到天子胸口以上幾乎都在屏風(fēng)之外。

    竹簾里天子身影朦朧，可見天子附近的有攢動的影子，那是服侍天子的黃門。

    “朕之前聽你說，君守位國聚財。和其他朝臣說的完全不同。你和朕好好說一說?！?/br>
    天子話語和煦，言語里全都是鼓勵的意思。

    陳嘉低垂著頭，天子賜席，讓他別只靠著兩腿站著。

    “草民以為圣人大寶曰位，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財。所以必以財聚人，以仁守位。國無財，位不可守?！?/br>
    天子的視線穿過竹簾落到了他的身上。

    陳嘉這個人非常的實在，其人話語想法之功利現(xiàn)實，連半點漂亮的修飾遮掩都沒有。

    “繼續(xù)，”

    “人乃天地之貴。人不和，嗟吁間，王道為之傾覆。民悅，方能政和。后加以教化，以現(xiàn)王道?！?/br>
    竹簾內(nèi)的影子動了下，“如何民悅?！?/br>
    “先足民衣食，然后隨以教化?！标惣蔚馈?/br>
    元茂手掌完全攤開，讓黃門整理袖口。

    陳嘉的那套，是富民以安天下。

    元茂見識過他的本事，對他的話點了點頭，“你回去寫成策論呈交給朕?！?/br>
    陳嘉的理論和辦法，不是一言半語能說明白的。

    陳嘉應(yīng)是，正要起來，聽到天子問，“你方才和皇后遇見了？”

    天子的話語里一如方才那么溫潤。

    莫名的，陳嘉背后一股寒意從脊椎的底部騰升了起來。

    “草民偶爾遇見了殿下，說了幾句話。”

    竹簾后的人做了個手勢，左右兩邊的黃門將放下來的竹廉卷起來。面前拜訪的屏風(fēng)也撤走，天子露出全容。

    “說什么了？”

    “說了幾句苦惱?！标惣慰嘈Φ?，“草民前幾日還是個田舍郎，現(xiàn)在一躍到了陛下身邊，誠惶誠恐?！?/br>
    “你不要多想，朕既然用了你，自然是要好好的用你?！?/br>
    天子的話語里聽起來早已經(jīng)知曉他和皇后之前說了什么，“旁人如何，你不必放在心上，也不必掛懷?！?/br>
    “好好回去休息，莫要勞累，另外朕讓人請來了名醫(yī)，給你阿娘好好調(diào)養(yǎng)身體?！?/br>
    名醫(yī)是元茂讓人出去請的。陳嘉臉上露出喜色，連忙對天子一拜到底。

    元茂親自上前扶起來，“所以朕才道，不必有任何的疑慮。你既然是千里馬，朕為何不是伯樂？”

    元茂讓中常侍送陳嘉回去。又讓人給陳嘉送去布帛。

    那些人的嫉妒在元茂看來，完全不算什么。陳嘉前生既然有那等能耐，這點在他看來根本不算什么。只是這會年紀(jì)輕，還沒有日后那么看得開。

    元茂整理了一下衣襟，去尋白悅悅。

    白悅悅平日不怎么愛在屋子里待著，在宮里的時候就要帶著一眾人出去散心。到了外面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