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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fēng)有歸處 第45節(jié)

    梁戍道:“再去別處看看?!?/br>
    柳弦安應(yīng)了一聲,被他帶著往后院走,兩人的手指依舊相扣著,暗探嘛,這很正常。

    于是就還是該暖的地方繼續(xù)暖,該跳的心也繼續(xù)跳。

    ……

    回到客棧時,天已經(jīng)蒙蒙發(fā)亮。柳弦安洗漱過后,將自己裹在被子里,覺得整個人都有些飄忽,腦子亂哄哄的,來不及將今天發(fā)生的所有事都細(xì)做整理,便已經(jīng)沉入夢鄉(xiāng),夢里的三千世界也一樣亂,于是他便徑直穿過一群又一群正在爭論大道的賢者,一直走到溫泉邊,梁戍欣然張開雙臂,一句廢話都沒有,將人接到自己懷里。

    世界就都安靜了。

    安靜到直到中午被阿寧搖醒,他仍覺得自己身處一片純白真空中。阿寧拽著自家公子胳膊,強(qiáng)行將人拉起來坐好,手腳麻利地往身后塞上軟墊:“起床!”

    柳弦安勉勉強(qiáng)強(qiáng)半睜開眼睛:“唔?!?/br>
    阿寧一邊替他換衣服,一邊問:“公子昨晚夢到什么啦?一直在笑?!?/br>
    柳弦安回味了一番,答,我夢到了驍王殿下,我們在一起沐浴。

    阿寧手下一頓,之前都是夢到驍王殿下獨自沐浴,怎么現(xiàn)在居然變成了共浴?

    柳弦安卻覺得還可以,人都要沐浴,沐浴又不失禮。

    阿寧道:“……公子快別笑了。”

    柳弦安推開被子坐在床上,繼續(xù)問:“在咱們家的藥山上,是不是有許多溫泉?”

    “有,但那是用來培藥的,莊主和大公子不準(zhǔn)任何人去泡?!卑幍?,“公子還是別打藥泉的主意了,省得又挨罰?!?/br>
    柳弦安提出假設(shè),那萬一是驍王殿下想去。

    “驍王殿下什么世面沒見過,王城里有溫泉,西北也有,都是大得沒邊那種,哪里會想泡咱們家的藥山小溫泉。”阿寧不為所動,將熱手巾蓋在他臉上,“閉眼睛!”

    柳弦安被劈頭蓋臉擦得沒法說話,還要嘰哩嘟嚕地反駁,阿寧聽而不聞,回去重新擰帕子時,梁戍在外敲門:“起床了沒?”

    “來了?!卑幩λκ稚系乃?,正要去開門,柳弦安已經(jīng)似一陣清風(fēng)飄過他身邊。小廝目瞪口呆,一瞪自家公子怎么穿得亂七八糟,不穿鞋就去見客了,啊,何其失禮!二呆這也跑得太快了吧,好像之前還從來沒有跑得這么快過。

    屋門打開,梁戍也注意到了他的赤足,踩在青竹地板上,雪白腳踝上的紅繩也不知正在系誰的魂,但柳二公子是沒有自己正在系人家魂這種覺悟的,他問:“我們要去牟大嬸家嗎?”

    “先去穿衣服,然后我?guī)闳コ燥??!绷菏?,“冬日天寒,以后別光著腳到處跑?!?/br>
    柳弦安辯稱:“不冷?!?/br>
    “不冷也得穿鞋。”梁戍拉著他坐回床邊,“我去樓下等你?!?/br>
    兩人說了總共不到十句話,而且說的還都是很正經(jīng)的話,吃飯穿衣查案,但不知為何,阿寧突然就覺得哪里不太對,他冥思苦想了半天,最后委婉地問:“公子,你有沒有覺得王爺對你,好像和對高副將不大一樣?”

    柳弦安自己穿好衣服:“哪里不一樣?”

    “就是……”阿寧糾結(jié),“哎呀,我也說不好,反正就是不一樣,比方要是高副將衣衫不整,王爺肯定是懶得管的,管也是因為軍紀(jì),不像是對公子……王爺像是極為關(guān)心公子,連說話的聲音也要輕上許多?!?/br>
    柳弦安心想,那這不是很好。

    他套好鞋襪,又將自己收拾整齊,方才下樓去吃午飯。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各色山珍,一口火鍋用爐子煨著,熱氣騰騰。

    “高副將不在嗎?”

    “他先去城中各處看看?!?/br>
    梁戍幫柳弦安擺好碗筷,又替他把菌子一片一片地燙好,米線也要放涼些再端過來,旁邊的親兵都看傻了,猜想自家王爺是不是中了邪,比如說被哪個冤死的老媽子附了體,否則怎會伺候得如此熟練?

    越看越像,越看越憂心忡忡,一個個脖子都快伸到了鍋里,最后被驍王殿下全部打發(fā)出門,不要留在這里礙眼。

    街道上比前幾日更加安靜。

    這也正常,因為昨晚剛剛又鬧過一次鬼,正常人都不會想要出門。只有牟翠花院子里聚集著一群嬸子,正在曬著太陽,陪她說一些安慰的話,結(jié)果突然就有人推開了院門。

    “大嬸?!卑幈е幭洌澳憬裉煸趺礃永??”

    “是小大夫啊?!蹦泊浠◤囊巫由险酒饋恚瑓s又看見了阿寧身后跟著的兩個人,“這……”

    “這是我家兩位公子,也是大夫。”阿寧脆生生介紹,“跟過來一起看看?!?/br>
    但這話看起來沒什么可信度,說柳弦安是大夫也就算了,驍王殿下是無論怎么看都不像醫(yī)者的,于是牟翠花便連連擺手道:“我好了,我已經(jīng)好了,你們還是快些走吧。”

    “急什么?!绷菏线^一邊的椅子,往院當(dāng)中一放,周圍的嬸子們立刻就站了起來,紛紛借口有事,走了,拉都拉不住。

    老姐妹情就是這么稀薄。

    牟翠花道:“我真的已經(jīng)好了?!?/br>
    梁戍眉眼一抬,提醒:“現(xiàn)在是好了,萬一今晚鬼又來了呢?”

    牟翠花簡直要哭:“她……她也沒道理一直纏著我吧,這城里和她爹吵過架的,罵過她的人,沒有一百也有五十,我也沒做什么過分的事情啊。”

    “鬧鬼的事,誰能說得準(zhǔn)?!绷菏溃芭c其盼著鬼去找旁人,不如想個辦法,將她抓了,省得這鬼將來在城里飄膩了,又跑去找你的兒子?!?/br>
    牟翠花臉都白了:“她她她一直就看不上我們栓子,現(xiàn)在跑去找他做什么?”

    柳弦安一本正經(jīng)地答:“吸陽氣?!泵耖g故事里都這么寫。

    沒有哪個當(dāng)娘的能聽得這話,牟翠花當(dāng)場五雷轟頂,看著又要昏,阿寧趕緊將嗅鹽遞過去。柳弦安也搬了張椅子坐在梁戍旁邊,繼續(xù)道:“這城里得罪過萬圓的人,沒有一百也有五十,可她卻偏偏找了你,不去找那剩下的九十九,這是為什么?”

    “我哪知道為什么?!蹦泊浠ǖ溃罢娌恢腊??!?/br>
    她又絞盡腦汁地回憶了半天,也沒能回憶出什么有用的線索,自己當(dāng)年都做了什么?頂多就是知道了萬圓和獵戶的私情后,尖酸刻薄地罵上幾句,又或者是在萬圓入獄后,幸災(zāi)樂禍地到街上嗑了一早上瓜子。

    “可是下午……下午傳出那丫頭自殺的事情后,我就再沒提過了,一個字都沒提過?!蹦泊浠ǖ溃八诮稚习l(fā)瘋,還是我們掌柜的去把他扶進(jìn)了屋。我就算再嘴賤,也不至于在這種事上還要去爭個高低?!?/br>
    “那你兒子呢,有沒有得罪過她?”

    “我兒子就更沒有了,他是個老實人,三棒槌打不出一個屁。那丫頭死的時候,栓子還在外頭跟著木匠學(xué)手藝,面都沒見著。我要是在這種事上說謊,我天打五雷轟,臟心爛肺,出門就跌坑里。”

    牟翠花高高舉手,滔滔不絕地發(fā)了一番毒誓,還將自家兒子也拉來一起咒,可見確實是沒心虛的。阿寧從未聽過如此花式繁多的民間咒罵,上到祖宗下到地府,簡直耳朵眼睛一起疼,便趕緊拉著她進(jìn)屋去扎針。

    梁戍問:“怎么看?”

    柳弦安道:“不像是在說謊?!?/br>
    兩人都不信女鬼會從墳里往外爬,既然女鬼已經(jīng)確定是由人假扮的,柳弦安繼續(xù)道:“那會不會是牟翠花得罪了扮鬼的人?”

    梁戍便差護(hù)衛(wèi)去外頭打探,雖然這天街上沒幾個閑人,但僅靠著鋪子老板們的三言兩句,也能得出結(jié)論——在懷貞城里,這位牟翠花大嬸得罪過的人,可太多了,別說兩只手,就算是二十只手,怕也數(shù)不過來。

    城里排名第一的刻薄精。

    柳弦安佩服:“好能吵,這條線索怕是沒用了,我們還是去找找那位劉猛吧。”

    作者有話要說:

    阿寧:倘若高副將不穿鞋。

    高林:救了個大命。

    第56章

    劉猛就住在牟翠花對街, 不到五十步的距離。此時院門大開著,他正坐在臺階上曬太陽拆竹篾,身旁堆放著許多五彩紙張, 聽到外頭有動靜, 眼皮子也不掀地叫:“爹, 娘,你們回來了?!?/br>
    梁戍與柳弦安站在他面前。

    劉猛眼睛瞥見兩人衣角, 手下稍微一頓,心里暗暗叫苦。緩緩抬起頭,就見果然是昨晚的老熟人, 便壓低聲音趕人:“不是說好就當(dāng)沒見過面嗎?我爹娘馬上就要回來了, 你們趕緊走?!?/br>
    梁戍道:“路過此處, 進(jìn)來討杯水喝。”

    劉猛卻不好騙, 斜眼一瞥:“方才牟翠花那摳門精沒給你們倒水?”

    聽這說話的語氣,兩家的關(guān)系明顯也沒好到哪里去,可見牟大嬸確實是從城東一路得罪到了城西。柳弦安隨手拿起地上一個風(fēng)車:“這是你做來賣的?”

    “什么眼神?!眲⒚徒又魺艋\線, “我是在拆,不是在做,五彩會取消了, 這些東西短期也用不上,拆了存放不占地方。你若喜歡, 只管挑幾個拿去玩,也不必給錢,趕緊走了就成。”

    柳弦安是挺喜歡, 拿幾個玩可以, 但趕緊走不成。他打量了一下這處院子,很大, 左半邊隔出了簡易的倉庫,里面堆放著不少亂七八糟的貨物,還有些鑼鼓家伙,蓋了張防雨的破舊大氈。劉猛原本不想再搭理這兩個人,但見他不住地左右看,實在腦瓜子嗡嗡的,便干脆站起來趕客。

    門外卻響起了“吱扭扭”的車輪聲。

    一對中年夫婦推著小車進(jìn)來,見到自家來了客人,也一愣。劉猛趕緊道:“我不認(rèn)識這兩個人,他們是來討水喝的?!?/br>
    梁戍向夫婦稍一點頭,柳弦安道:“打擾二位了。”

    劉叔不善言辭,劉嬸倒是還能說上幾句話,她讓自家男人去把車上的東西卸了,對客人笑道:“我早上做活的時候就聽人說,城里來了兩個頂富貴外鄉(xiāng)公子,快請坐吧,我讓阿猛去泡茶?!币贿呎f著,又從小車上取出一籃子紅艷艷的風(fēng)干rou脯請兩人吃,柳弦安婉拒后,她又摸出了幾個鮮花汁染的紅蛋。

    “好多吃的?!绷野矑吡艘谎坌≤?,“家里這是要辦喜事?”

    “阿猛光棍一條,哪里有喜事可辦?!眲鸬溃拔沂窃谟嗬蠣敿依飵凸さ?,這些吃食,原都是他為五彩會的流水席所準(zhǔn)備,再放下去就得壞了,所以夫人今天就都賞了我們?!?/br>
    余老爺名叫余琮,是這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戶,雖然一大把年紀(jì)了,身體卻硬朗,經(jīng)常在街上和小娃娃們一起踢毽,平時看著像個不著調(diào)的老小孩,可在大事上又極靠譜,這回城里鬧鬼,官府無計可施,也是通過他去外鄉(xiāng)請的巫師,花了不少銀錢。

    “巫師來了嗎?”

    “還沒有,不過聽說他能通靈,肯定是能抓住女鬼的?!?/br>
    “嬸嬸?!绷野捕诉^一張凳子,“你也希望巫師抓住萬姑娘?我聽說她生前并未作惡,現(xiàn)在也沒吃人,只是在城中飄了飄而已,或許是在找她爹呢,找不到,就走了。”

    聽他這么說,劉嬸也猶豫著嘆了口氣:“也是,好好一個孩子。”

    “能同我們說說她嗎?”柳弦安繼續(xù)問,“抓鬼的事情,我與……”他看向梁戍,這時候自然不能稱呼王爺,便道,“我與哥哥也懂一些。”

    他叫得單純,驍王殿下聽得卻不單純,竟硬是從這短短兩個字中領(lǐng)略到了一點禁斷秘情的調(diào)調(diào)。先前在西北那些風(fēng)沙漫漫的茶棚里,他帶著兵士們,也不是沒聽過此類不倫粗桃色之事,但聽了也就聽了,過耳即忘,還覺得十分無聊,不懂這有何可值得快樂。現(xiàn)在有了心上人,才終于琢磨出了幾分不可與外人道的曖昧滋味。

    不過還沒等他回味,長街上已經(jīng)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劉叔將頭伸出去看了一眼,立刻反手關(guān)上門,慌張地說:“是平日里抓鬼的那群官差,像是正在往咱們家的方向來!”

    “來咱家做什么?”劉嬸也嚇白了臉。劉猛將手里的東西一丟:“我去看看!”

    “阿猛!”劉嬸伸手去拽他,官差們卻已經(jīng)破門而入,她嚇得趕緊拉起兒子躲到一旁。官差整齊列成兩排后,一個男人邁著四方步進(jìn)來,問道:“就是你們兩個在城中四處打探?”

    他是本地的父母官,名叫單慶。懷貞城里鬧鬼,所有外鄉(xiāng)客都忙不迭地往外跑,只有這一群人非但不走,聽說還包下客棧滿城找人問女鬼,實在可疑,他便索性親自帶兵來審。

    “城中貼了榜文,能抓住女鬼者有重賞。”梁戍道,“我們想賺這份銀子,自然得賣力些。”

    單慶卻是不信的,包下一整間客棧的花銷,還有面前這兩人的穿著打扮,無論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捉鬼巫師:“既是為了懸賞,為何進(jìn)城后卻不先去余府?”

    “先打探打探,看這鬼好不好抓。”柳弦安道,“若不好抓,我們也就不再費力氣了,省得還要去同余老爺討價還價。”

    這兩人一唱一和,說得話既敷衍卻又合理。單慶面色越發(fā)不善,心知他們有鬼,卻又抓不到任何把柄將人逐出城,便道:“那你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打探完了,這鬼是預(yù)備抓,還是不抓?”

    “抓?!绷菏c頭,“煩請帶我們?nèi)ヒ惶擞喔?,商量商量銀子的事。”

    “大膽!”旁邊有差役出言訓(xùn)斥,“你們是什么身份,竟敢讓大人引路!”

    “父母官自當(dāng)為民做主,現(xiàn)在懷貞城因為鬧鬼的事,正是人心惶惶,我們既能捉鬼,單大人卻連路都不愿帶?”梁戍眼神微冷,只一眼,就掃得那名差役起了一身白毛汗,訕訕退到后頭沒再說話。

    單慶一時也摸不準(zhǔn)這兩人的身份,只能憑口音判斷是來自北方,而北方最出名的民間傳聞,就是夢都城墻上掉下一塊磚,砸中十個人,有八個都是大官。他小心謹(jǐn)慎,還真猜到了一點“欽差微服”的邊,便調(diào)整了態(tài)度,道:“既然二位已經(jīng)準(zhǔn)備要出手捉鬼,不知有何計劃?”

    柳弦安問:“鬧鬼之后,官府去查過萬姑娘的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