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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fēng)有歸處 第71節(jié)

    一整晚的“叮叮當(dāng)當(dāng)”,吵得全城百姓頭昏腦漲,而人在沒睡醒的時候,是沒什么力氣去思考分析的,只能稀里糊涂隨大流走,鬧鬼吶,誰不害怕?白天時街上統(tǒng)共都沒幾個人,到了傍晚,更是連野狗都不見一條,只有北風(fēng)卷得落葉響。

    梁戍道:“本來還想帶你吃一頓好的,現(xiàn)在卻連個開張的酒樓都尋不得?!?/br>
    “不餓。”柳弦安伸了個懶腰,站在空蕩蕩的長街盡頭,“我先前經(jīng)常夢到這樣的場景?!?/br>
    “空城?”

    “嗯,空城。”

    風(fēng)吹落葉蕭瑟,天地間只有一個人,獨自行走在似乎永遠(yuǎn)也不會有終點的長路上。有時會下雨,有時會下雪,但因為街道兩旁的人家都不會為自己開門,所以就只能繼續(xù)頂著風(fēng)和雨往前行,一直走到霜雪滿肩頭。

    “走累了呢?”

    “就坐在臺階上歇一歇嘛?!?/br>
    “那些白胡子老頭怎么不陪你走?”

    “因為他們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br>
    論道的論道,歸隱的歸隱,還有聚三五好友一同飲酒作詩的,在瀑布旁邊舞劍的,總之各人有各人的忙,并沒有誰愿意來空城里走一遭。

    柳弦安道:“不過每一回我走累的時候,阿寧都會把我叫回現(xiàn)實,所以這并不算是噩夢,就是稍微有些沒意思?!?/br>
    一個孤零零的夢,倒把梁戍給聽心疼了,他握住他的手,許諾道:“往后我陪你走。”

    原本是戳心窩子的情話,但驍王殿下又往后頭霸氣十足地加了一句,看看還有誰敢不給你開門。

    柳弦安:“……”

    他笑著與対方扣緊手指,說,也好。

    因為有了梁戍的加入,聽起來夢境里連綿的數(shù)百座城都要一起變得熱鬧起來,且不論是真熱鬧還是被迫熱鬧吧,反正柳弦安是很喜歡這種改變的,也很期待從孤獨的天涯旅人變成繁華紅塵的一部分。

    不過眼前這座同樣清冷的渡鴉城,短期內(nèi)卻不是驍王殿下想熱鬧,就能熱鬧的了,差不多每一座屋宅都大門緊鎖。兩人沒尋到吃飯的地方,只能回府衙湊合了一碗米線,吃罷又在院中走了一陣,食沒消完,天便全黑了。

    更夫戰(zhàn)戰(zhàn)兢兢,從城南出發(fā),天干物燥,小心火……火……

    聲音都打顫了,他定在原地,看著鐵匠鋪子里又要沖破天的火光,后背起了一層白毛汗,怎么又來?

    “叮叮咚咚”的打鐵聲再起,渡鴉城里的百姓在心中齊齊哀嘆,該來的還是得來,紛紛扯過被子裹起頭,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只盼著官府趕緊出面解決,再不濟(jì),找個會驅(qū)魔的巫師來也行啊,天天晚上不叫人睡覺算怎么回事?

    梁戍與柳弦安仍留在鐵匠鋪子里。宋長生道:“這還是我第一回 如此近距離欣賞王爺?shù)膭Α!?/br>
    “在宋先生眼里,這劍如何?”

    “是一把絕世好劍?!彼伍L生贊賞道,“世間往前三百年,往后三百年,恐都再難尋得一塊如此堅硬的上好玄鐵,能看出工匠們在鑄劍時,耗費了不少心血,連我也無法挑出任何錯處,只是這么一把劍,卻沒有名字,實在可惜。”

    “劍是皇兄送我的,他當(dāng)時沒說這把劍叫什么名字,我便也沒問?!绷菏π?,“不過只要它足夠結(jié)實,足夠鋒利,能隨我沖鋒殺敵,叫什么并不重要?!?/br>
    柳弦安也好奇地接過了這把劍,很重,重得他要用兩只手才能勉強(qiáng)抬起來。梁戍握住他的胳膊,將人帶離了爐火,又把劍收回自己手中,皺眉道:“要玩回去再給你慢慢玩,在這胡鬧,小心別一頭栽火里?!?/br>
    威震邊關(guān)的劍,這陣聽起來,倒像是一件無足輕重的玩具,可以隨隨便便玩。宋長生是成過親的人,只消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看出兩人之間不同尋常的關(guān)系,心中半是驚愕半是艷羨,想起自己的亡妻,眼眶又兀地?zé)崃?,趕忙轉(zhuǎn)身掩飾道:“王爺這劍太重,柳二公子若想要,我替公子鍛一把輕便短小的吧?!?/br>
    “不必?!绷野策€沒來得及說話,梁戍先替他拒絕,又道,“不過我還真想討一把先生的劍?!?/br>
    宋長生問:“王爺想要何劍?”

    “破軍?!?/br>
    “好?!彼伍L生很爽快,點頭允諾,又道,“只是當(dāng)初我一心求死,已將所有寶劍全部投入爐中,融為一汪鐵水。王爺想要,我便只有從頭開始,至少得花費半月的時間?!?/br>
    “我不急,先生慢慢來?!绷菏?,“在渡鴉城中完不成,就去西北大營再繼續(xù),先生也該看看那座修建在大漠間的武器坊,所有風(fēng)箱齊齊扯起來時,能將整片長空都照亮,不精細(xì),但極壯觀。”

    這位中原第一的鑄劍師,沒有被白福教拉攏走,卻被梁戍結(jié)結(jié)實實與西北駐軍捆在了一起。宋長生対此也無任何意見,他自認(rèn)已是死過一回的人,余生所有時光都是撿回來的,心中対這位驍王殿下也欽佩至極,自然愿意死心追隨他,共同剿滅邪教,守護(hù)家國安穩(wěn)。

    三人又在鐵匠鋪子中待了大半夜?;氐礁煤?,阿寧送來洗漱的熱水,梁戍看著柳弦安洗臉,看了一陣,沒忍住問:“你怎么也不問問我,為何討要那把破軍劍?”

    柳弦安仰起頭,嘴里“咕嚕咕?!钡厥鸬溃骸盀榱怂徒o常少鏢頭。”

    梁戍一愣:“這也能算到?”

    柳弦安用帕子擦臉,聲音悶悶地回答:“書里有記載,破軍長二尺三,寬兩寸一,要比尋常的寶劍更短更寬,而常小秋的劍,就是這么又寬又短?!?/br>
    梁戍:“……”

    算你厲害。

    阿寧伺候自家公子洗漱完,端起木盆去換水時,目光仍百轉(zhuǎn)千回得很。梁戍沒看懂,待屋門被掩好之后,納悶地問:“你們主仆二人,又在打什么啞謎?”

    “沒什么。”柳弦安敷衍地擺擺手。

    梁戍卻不肯罷休:“說!”

    “欸,就是沒什么?!绷野沧谛〉首由吓菽_,水太熱,泡得整個人都熱氣騰騰,臉上也暈了一層紅。

    “說不說?”梁戍蹲在他眼前,伸手握住那細(xì)瘦的腳踝。

    柳弦安:“……”

    沉默半天,輕快呼出一句,王爺往后不要把弄臟的帕子到處亂丟。

    梁戍反應(yīng)過來:“噗。”

    他低下頭,在膝蓋上親了一口:“你是怎么說的?”

    我什么都沒說,也什么都不想說。柳弦安想捂住他的嘴,但考慮到自己的手方才摸過腳,又不大好就這么上,于是掙扎著往后挪了挪,提醒,這種事多了會腎虛。

    梁戍道:“我不虛,你試試。”

    作者有話要說:

    小柳:婉拒。

    第91章

    柳弦安拒絕試一試, 他已經(jīng)很困了,想睡覺,幸好驍王殿下也僅僅嘴上說, 并沒有要身體力行地證明自己有多不虛, 畢竟城中此時還有一攤子爛事, 實在不大適合多談風(fēng)月,便只摟著人安安分分睡了一夜。翌日中午, 待柳弦安醒來時,梁戍已經(jīng)出了門,床邊趴著正在打盹的阿寧。

    “王爺是何時走的?”

    “一大早就走了?!卑幋蛄藗€呵欠, “王爺可真厲害, 他好像都不怎么需要睡覺?!?/br>
    “不是不需要睡覺, 是事情太多, 沒時間休息。”柳弦安坐起來,“得快些將宋先生這場戲唱完,好讓王爺能安心睡幾天?,F(xiàn)在城里的流言傳到了何種程度?”

    “一切都在按照我們的計劃發(fā)展?!卑幍? “再過兩天,宋先生就要‘死而復(fù)生’了。”

    也確實得快點“生”,因為倘若他再不活過來, 全城百姓估計要被徹夜不休的打鐵聲吵到發(fā)瘋。府衙門口已經(jīng)快被人潮給堵嚴(yán)實了,而在百姓的追問下, 官府終于松了一點口風(fēng),隱晦地承認(rèn),鐵匠鋪近日確實“有點異?!薄?/br>
    “有點異常是什么意思, 不會真的是宋先生在打鐵吧?”

    衙役含糊地回答, 啊,差不多, 差不多。

    “那這接下來要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宋先生又不是索命厲鬼,你怕什么。”

    話是這么說沒錯,可也不能每天晚上都叮叮咣咣的吧,吵得睡不著啊,百姓一個個頂著烏黑的眼眶,都愁苦得很。

    “再堅持兩天,就兩天。”衙役安撫眾人,“兩天之后,宋先生就能在白天干活了。”

    一語既出,滿街嘩然,聽這架勢,真是死而復(fù)生的人在慢慢聚集陽氣?事情著實離奇,奇到城中沒幾個人肯相信,大家又在“叮叮當(dāng)當(dāng)”的聲音里熬過了兩夜,到了第三天一大早,天還沒全亮吶,鐵匠鋪門口便被圍了個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等著看宋長生會不會當(dāng)真出現(xiàn)。

    “王爺與柳公子也來了!”中午時分,有人喊了一嗓子。

    柳弦安沒怎么睡醒,目前眼皮正耷拉著,但是與百姓的困不同,他不是被吵的,而是被驍王殿下sao擾的,根本沒法睡。

    梁戍對此自有一套說辭,你睡你的,我摸我的,兩不打擾。

    柳弦安仰天長嘆。

    地方官員也陪在梁戍身后,百姓的議論聲因此壓低許多,沒有人敢再問發(fā)生了什么事,不過也不需要多問,因為沒過多久,眼前緊閉的大門便“吱呀”一聲,被打開了。

    從里面緩緩走出一人,細(xì)看正是宋長生,所有流言都在此刻得到了證實,老天爺,真活了?

    這也就是看在有驍王殿下鎮(zhèn)場的份上,百姓才沒有魂飛魄散地四散奔逃,還能有膽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湊上前問:“宋先生,你這幾天是……去了何處?”

    “往鬼門關(guān)里走了一遭?!彼伍L生背負(fù)長劍,拱手深施一禮,朗聲回答,“幸得王爺與柳公子相助,方能重返世間?!?/br>
    太陽暖融融地照在他身上,整個人顯得紅光滿面,也有影子,不管怎么看,都確實是個活生生的人。但他前幾日吐血而亡,脈搏全停時,至少十余名大夫又全部在場,斷然不可能會診錯。百姓心中七上八下,惴惴不安地目送梁戍與柳弦安親自接了宋長生離開,紛紛猜測這到底代表了什么。

    “代表什么,代表宋先生命不該絕啊!”城中出了名的破鑼嗓子蹲在樹下振振有詞地分析。

    宋先生,那是誰,那是舍身炸邪教的猛士,為民除害功德無量。哪怕不小心著了白福教的道,被妖女下了毒,閻王爺又哪里會收,不還是全手全腳地將人給送了回來?看看,這下不僅人回來了,還毒蠱全消,中氣十足,背上那把三尺長劍,照人如照水,一點鋒芒光寒,想來便是為了清剿白福教,為亡妻報仇而鍛造的新劍!

    后續(xù)從官府傳出的消息,也證明了這一點。宋長生死而復(fù)生的事情一坐實,城中關(guān)于白福教的種種討論就又有了新風(fēng)向,百姓從前幾日的惴惴不安不敢言,搖身一變,開始重新將此事擺到明面上談,侃侃而談,又紛紛吵吵著要去抓邪教了——因為哪怕死了,也會被閻王爺記上一功,再放回來,那還有何可懼?

    最后搞得官府不得不暗中出面,將輿論往回拉了拉,免得真有二愣子前去孤身闖邪窩。榜文再三聲明清剿邪教的事有駐軍去做,大家只需要提高警惕,余下盡管好好過正常日子,不必太過緊張,不必太過興奮,更別到處亂跑!

    一傳十,十傳百,宋長生的事很快就傳遍十里八鄉(xiāng),內(nèi)容越來越奇幻,傳到最后,宋先生都不是人了,而是劍仙,由上天欽定的驅(qū)魔使,專為協(xié)助驍王殿下鏟除白福教而下凡。

    “你們是沒看見,宋先生從鐵匠鋪子里走出來時,那叫一個金光燦燦,反正我的眼睛直到今天還睜不開!”

    其余地方的百姓都羨慕得很,宋先生怎么不來我們鎮(zhèn)上下凡,看給渡鴉城得意的。

    府衙內(nèi),宋長生慚愧道:“我什么都沒做,只是按計劃裝了一回死,卻引來百姓如此盛情,實在受不起?!?/br>
    “怎么是什么都沒做,白頭頂難道不是宋先生炸的?憑一己之力毀了白福教數(shù)十年的經(jīng)營,我看再大的盛情也能擔(dān)得?!绷野驳?,“退一步說,就算不提白頭頂,光憑宋先生的這場戲,就已使得無數(shù)信徒心里都開始打嘀咕。”

    背叛佛母,斬殺圣使,如此一個叛徒,放在白福教的輪回教義中,死一百一千次亦不為過,還得是慘死,方才能與他犯下的滔天大罪相匹配??涩F(xiàn)在呢,宋長生非但沒死,還一天比一天活得好,要命有命,要名有名,那旁人可不得在心里暗自掂量著?

    “不過白福教也不可能就此罷休,定會瘋狂反撲。”柳弦安道,“王爺說我們需得盡快趕回駐軍城?!?/br>
    “要開戰(zhàn)嗎?”

    “八九不離十?!绷野驳溃翱偛荒芤恢苯绦敖虈虖埾氯?,現(xiàn)在正是誘他們出洞的好機(jī)會?!?/br>
    渡鴉城里民風(fēng)高漲,人人都在唱著抗擊邪教的歌謠。梁戍一行人被歡送離開渡鴉城,常小秋與宋長生亦同大部隊同行——還捎上了那名屠戶,既然他在白福教內(nèi)的地位不低,那嚴(yán)加拷問,理應(yīng)能吐出一點東西?;蛘呔退阃虏怀鰜恚焯斓踉诔情T口子上打一頓,也能起到震懾邪教的作用。

    驍王殿下是不會像儒雅文臣那般,講究什么仁慈寬厚的,他在這方面的邏輯向來簡單粗暴,來一個殺一個,來一百個殺一百個,來一萬個、十萬個,也都是同一種解決方式。

    屠戶跪在地上,呼呼喘著粗氣,惡毒詛咒著梁戍遲早要去地獄火海中受盡酷刑。柳弦安本來不想與他說話的,但后來見這人越罵越大聲,便推門進(jìn)到院中,屠戶抬頭見他來了,又添了一句新罵法:“你也逃不過!”

    “我為何要逃?”柳弦安有些厭煩地看著他,“你說的沒錯,王爺?shù)拇_要去你們的地獄火海,今晚就去,好盡早把那片烈火熊熊的詭異之域徹底鏟平,鏟平之后,這個月內(nèi)再抓緊時間,砍一批白福教眾的腦袋,把他們的亡魂集體發(fā)配過去修屋建橋,干苦力贖罪?!?/br>
    屠戶可能從未料想過如此清奇的回罵方式,一時竟有些愣了。

    柳弦安繼續(xù)道:“大琰上空還有數(shù)萬忠勇將士的英靈在游蕩,都等著住進(jìn)新屋,目前重建地府的人手極為短缺,我看你身強(qiáng)體健力大如牛,不如也一起去干活吧!”

    聽他這么說,身后兩名負(fù)責(zé)保護(hù)的御林軍侍衛(wèi)立刻上前,從袖中抖出一條軟鞭,一個將人放倒,另一個就去勒脖頸,柳弦安站在旁邊看著,又提醒道,不要把腦袋勒斷,得留個眼珠子,免得下去之后,沒法糊墻燒瓦。

    “咳,咳咳!”屠戶本能地掙扎著,眼看著快要咽氣,還是驍王殿下及時進(jìn)院,御林軍方才停手。

    梁戍皺眉問:“他招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