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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欠盡天下風(fēng)流債(古言NP)在線閱讀 - 第三章:喜柬

第三章:喜柬

    傅晚晴走后四個時辰,蕭胥便再度拜訪蘭石小筑。

    彼時仇紅正將武庫里的長槍短匕、寶劍彎弓等物,按個頭在院內(nèi)一字排開,自己則端坐在中央,懷里抱著那把十五年前梁帝親賜的攬月劍,借著還算清朗的月色,細(xì)細(xì)端詳著著劍身紋路。

    自從她卸任云疆,入京療養(yǎng)以后,她便許久沒有碰一碰這些東西的機(jī)會了。

    不知為何,今日覺得十分孤獨,迫切地想和這些老朋友說說話,見見面。

    跑去后院武庫將它們拿出來以后,卻相顧無言,只覺陌生。

    好在蕭胥的到來讓她減少了些無措感。

    他仍穿著早晨那身官服,烏衣白冠,只是神色多了些疲憊,立在廊下,身影頎長。

    仇紅抬起頭,示意蕭胥跟著她到屋內(nèi)說話。

    蕭胥抬了腳步,跟在她身后,問道:“...不用收起來?”

    仇紅搖搖頭,“放在武庫里也是吃灰生銹,倒不如出來曬曬月光,聽聽風(fēng)聲。”

    兩人相對而坐,蕭胥點亮一柄紅燭,替仇紅倒上茶水之前,摸了摸壺身,果然觸到一片冰涼,不由得嘆氣。

    蘭石小筑是沒有下人的,仇紅要靜養(yǎng),又不喜外人在身邊,在蘭石小筑生活,便要全靠她自食其力。

    因此,你就不能指望仇紅能自己給自己喝上一口熱茶。

    蕭胥微皺了眉,收回要倒茶的手,發(fā)話:“明日便回將軍府?!?/br>
    仇紅云里霧里,“為何?王長安已經(jīng)放棄了?”

    又見蕭胥遲遲不給她倒茶,納悶,起身準(zhǔn)備自給自足,手剛伸出去,又被蕭胥打了回來。

    仇紅手背一痛:“你要渴死我?”

    蕭胥沒好氣:“你要缺這一口水,早死在綏云關(guān)了。”

    仇紅:?

    到底是誰在京城散播蕭胥是后梁難得一見溫文爾雅的翩翩君子?不知多少無知少女被這彌天大謊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還真以為蕭胥是什么溫潤如玉的良家公子呢……那些人應(yīng)該因為散布謠言,違反后梁律而去蹲大牢。

    仇紅無語凝噎,只想趕他走:“那你又來做什么?一天竟然來見我兩次,受了誰指使???”

    本是無心一說,沒想到話音剛落,蕭胥臉色一變,看向仇紅的眼神有些閃躲。

    他頓了頓,自知無法避免,從懷里拿出一方錦盒,放在仇紅面前。

    仇紅幾乎是立刻便知道了那是什么東西。

    楠木為函,以彰吉慶。柬帖親書,以表誠意。

    這句話,還是林無隅在修改《后梁婚律疏議》的時候,常在仇紅耳畔翻來覆去念叨的。

    錦盒之中便是楠木函,林無隅親筆題寫的柬帖就在其中。

    見仇紅沉默,蕭胥有些艱難地開口:“...今日我順路去將軍府,叫管家提防王長安等人派來的家奴。之后管家便提起了這件事,我..我看了一眼,便一并帶過來了?!?/br>
    他剛說完,仇紅才像找到了自己的聲音一般,回他道:“多謝?!?/br>
    蕭胥無法忍受這樣的氛圍,仇紅安靜得出奇,卻也不去看那張柬帖,他又無法自作主張?zhí)嫠訔壔虼蜷_,只能悶悶地等著她的動作,又像是等待著一個最終的答案。

    紅燭燃過一半,仇紅仍然沒有要動作的意思,蕭胥終于忍不住開了口:“若你不想......”

    話音未落,仇紅已經(jīng)伸手打開了柬帖。她將柬帖攤開,鋪面而來的清香讓她一時恍惚,紅燭昏暗,她叫蕭胥再點上一盞新的,放在她眼前,明光之下,她看見林無隅標(biāo)致的小楷落在紙卷。

    “禮同掌判,合二姓以嘉姻,詩詠宜家,敦百年之靜好。赤繩系定,珠聯(lián)璧合。靜候佳客,光輝庭筵?!?/br>
    落款:林無隅,攜家妻楊知微,敬上。

    燭火微顫,字字分明。

    仇紅看得有些出神,林無隅的字跡讓她毫無防備地憶起了往昔。

    他們曾經(jīng)的確有過一段連她自己都艷羨的過去。

    林無隅好像生來就是來包容、接納她一切的人。

    不必費神,不必猜測。

    他們相識于云疆。

    那時綏云關(guān)一戰(zhàn)剛剛告捷,仇紅打贏了一場幾乎不可能勝利的仗。

    在那之前,仇紅只是投軍參戰(zhàn)的一個小小兵士。綏云關(guān)一戰(zhàn),梁軍已行至窮途末路。對面是泯、武兩國來勢洶洶的騎兵,而后梁糧草緊缺,兵士傷殘,幾乎毫無戰(zhàn)勝的可能,如今再戰(zhàn),只是為了死得其所,不做亡國之徒。

    仇紅上陣前,手里甚至沒有一件像樣的武器,戰(zhàn)至后來,才從死人手里借過長劍,繼續(xù)奮戰(zhàn)。

    在上陣前,她便得知,此一戰(zhàn),她所在的偃月營只為慷慨赴死,死士百人,皆不改其志。他們彼此幫忙在衣襟處繡上姓名家鄉(xiāng),到了仇紅這里,她只搖搖頭,拒絕了遞來的針線。

    “我并不覺得我們一定會死?!?/br>
    她語氣淡然,披甲上陣,甚至沒留給他們反應(yīng)的機(jī)會。

    而事實也印證了她的話。

    開戰(zhàn)不過一刻,仇紅便察覺到敵軍懶散、輕敵之態(tài),即使是軍中尖銳之部,也毫無防備、預(yù)警之心。

    一支打仗的隊伍,如果像這般軍心渙散,缺乏士氣,當(dāng)她們面對一支決心堅定、再無退路的軍隊時,勝負(fù)沒有那么絕對。

    仇紅明白,只需一點意料之外的慌亂,足以讓他們陣腳自亂,暴露弱點。

    她找來一匹失去主人的軍馬,飛快疾馳,召集了就近的偃月營將士數(shù)十人,他們中有的已身負(fù)重傷,有的已失去武器,赤手空拳與敵軍搏斗,仇紅并未猶豫,說出自己內(nèi)心想法,邀他們與她一起,朝西疾馳,共同突破敵軍的尖銳之部。

    “反正一死,不如與我多殺幾人,黃泉路上,多個手下敗將?!?/br>
    殘陽如血,暗草驚風(fēng),仇紅一路縱馬,朝著眼前烏色最深處而去。

    旌旗獵獵,烈馬嘶鳴,她所向披靡,挑槍斷戟,跟隨而來的偃月營眾人,受她鼓舞,皆是熱血難抑,提槍走馬,與她里應(yīng)外合,沖破敵陣,揮刃挽弓。

    這一戰(zhàn),他們贏了。

    仇紅深入敵陣,以一敵千,斬賊首級無數(shù),致使敵軍全線潰敗,被迫退至叁百里之外。

    書寫仇紅戰(zhàn)績的邸報飛速傳進(jìn)宮城,本要懸梁自戕,以己殉國的梁帝,扔棄了白綾叁尺,雙膝叩地,攜領(lǐng)百臣,在含元殿雙龍藻井之下,提筆寫下對仇紅的頌詞。

    天不亡后梁,賜仇紅于云疆。

    為仇紅加官進(jìn)爵的圣旨,一路上受到無數(shù)后梁百姓長跪相送。仇紅一時間風(fēng)頭無兩,名聲大噪,后梁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那時的林無隅,是云疆卑門縣的縣令,給仇紅的嘉獎之宴,就在卑門舉行。

    仇紅從前不識得此人,但當(dāng)她領(lǐng)著偃月營入卑門休整后,她便再忘不了林無隅這個名字了。

    入眼所見炊煙裊裊,人家安居,在滿目瘡痍的云疆大地上,林無隅管轄的卑門,竟維持著秩序和穩(wěn)定。

    后梁如今形勢,在職為官中不戰(zhàn)而降者,棄官逃命者,借職搜刮者,數(shù)不勝數(shù)。

    林無隅,卻真正擔(dān)起了縣令之責(zé)。

    可惜直到慶功宴最后,林無隅才姍姍來遲,而他一來,就直接掀袍下跪,叩謝仇紅。

    仇紅自覺擔(dān)不起這一跪,卻沒想到,之后林無隅的情,更讓她擔(dān)不起。

    一年后京城重逢,林無隅搖身一變,橫踏青云,入主六部,身旁多的是熱切萬分、急于與之結(jié)交的名流貴族。

    而他卻跟著她一并離席,追著她的馬繞出叁條長街,只為對她吐露心聲——

    “我是為你而來的?!?/br>
    那句話分量不小,仇紅愣在當(dāng)場,沉默半晌,只說了一句:“林大人客氣?!?/br>
    她自認(rèn)對七情六欲一竅不通,也不打算了解,林無隅卻比她想象得還要執(zhí)著。

    他的執(zhí)著卻沒能走向最好的結(jié)局。

    仇紅知他心意,又無法真心割舍掉與他的友誼,心中對他的愧大于一切,更讓她無法做出施舍可憐他的更多舉動。

    仿佛命中注定,他們二人只能止步于朋友,無法求得更多。

    七年前,仇紅便對林無隅剖白過,他們之間絕無更多可能,這對林無隅并不公平,她只希望他想開,不必再執(zhí)著于自己。

    她這句話說得極為艱難,傷害林無隅的事她做不來,但偏偏又無可避免。

    又一個七年過去,他們二人雖仍互稱為友,林無隅卻不再像從前那般執(zhí)著固執(zhí)。半年以前,他寫來最后一封信,托人交給她。

    信中內(nèi)容,仇紅到現(xiàn)在都還不曾讀過,但在那之后,林無隅便再沒有給她寫過一封信。

    仇紅還沒來得及生出更多的情緒,一旁的蕭胥已經(jīng)忍不住要將她拉出回憶。

    “阿紅,阿紅......”

    仇紅沒有應(yīng)聲。她的沉默落在蕭胥眼里卻成了說不出口的在乎。

    見她不答,蕭胥的嗓音染上了毫不掩飾的急切,“阿紅,如今木已成舟,你不必再因此介懷......”

    見她神色恍惚,似乎仍沉湎于過去種種,蕭胥更為不忍,伸手拉住仇紅衣袖,懇切道,“林無隅若真心待你,如今又怎么會明媒正娶他人......”

    “蕭胥。”

    仇紅如夢初醒,實在不解蕭胥突如其來的情緒,她將柬帖合攏,放回函盒,再開口時,語氣有著不怒自威的冷漠。

    “你最好清楚你在說什么?!?/br>
    蕭胥深知自己口不擇言,但他沒辦法在這件事上保持理智,很顯然,他認(rèn)為仇紅也無法在關(guān)于林無隅的事情上對他抱有包容。

    這讓他更覺痛苦,并且難以忍受。

    蕭胥清楚地知道,橫跨在他和仇紅之間的鴻溝,不是曾經(jīng)的師徒輩分,身份之規(guī),而是林無隅,一個早就放棄了她的林無隅。

    蕭胥卻無法張口為自己辯解。

    因為林無隅同她有十五年。

    只屬于他們兩人的十五年。

    而那是自己永遠(yuǎn)無法企及的過去。

    蕭胥啞口無言。

    從他拜入將軍府,稱仇紅為師的那一天起,他就從未逃出過與林無隅有關(guān)的陰影。

    從未。

    仇紅見他不愿低頭,似也失去了耐心,嘆息一聲后,對他道:“你走吧。”

    “我只當(dāng)你沒說過這句話?!?/br>
    她眉心緊蹙,換做從前,蕭胥是看不得她皺眉,一定要將她煩心揉散才好。

    但今日,他不再舍不得了。

    “不?!笔採阏酒鹕?,高大的身子投下一道化不開的陰影。

    “你一定要記得,我今日說了什么?!?/br>
    他一字一頓,帶著不容拒絕的篤定。

    “你必須記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