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看戲
棄疚,是宋允之的字。 宋允之為梁帝嫡子,文皇后唯一的兒子。文皇后拜后之前,便是王府正妃,與梁帝青梅竹馬,感情甚篤。 可惜自幼病弱,病骨難除,梁帝為其求醫(yī)多年,也難根治。母體的孱弱導(dǎo)致腹中胎兒也難逃同樣命運,宋允之自出生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都飽受藥石之苦,好在皇帝上心,太后偏愛,他的病也就在眾醫(yī)官妙手下慢慢好起來。 文皇后作為母親,雖眼見著宋允之身體康健,內(nèi)心還是始終放心不下,于是十五歲取字時,選了這二字,壓他的命格。 這字仇紅也許久未聽人提起過了,突然從一個略顯稚嫩的女聲口中喊出,有些說不出的奇怪。 “那是......” 門下的內(nèi)侍看了看殿前,迎上來,同她解釋道:“那是太后母家裴氏的表小姐,小名雋柳,是太后老人家那一脈到如今唯一的女孩兒,所以格外疼愛,恰逢生辰便被太后恩典入了宮......” 仇紅似懂非懂,“啊”了一聲。 內(nèi)侍接著說道:“本來人是該往興慶宮送的,只是這表小姐說什么也要先見殿下,我們做下人的也攔不了,您看這......” 只見那表小姐不屈不撓,竟是已經(jīng)爬上了殿前的柏樹,一手抱樹枝,一手放在唇邊作擴音狀,堅持不懈地替自己宣愛。 幾個丫鬟圍在樹下陰影里束手無策,又不敢讓她別喊,又不敢催她下來。 是很棘手。 仇紅下意識想起,那些年追著裴照川臭小孩滿云疆跑的日子。 不愧是裴家的。 小內(nèi)侍倒是在顯德殿待久了,什么人都見過,八風(fēng)不動,絲毫沒被那表小姐的陣仗唬住。 仇紅也不打算參與進(jìn)去,她與小孩子八字不合,還是避開為上。不過那表小姐的嗓子出奇好, 一句話說得圓腔滑亮,吐字清晰,還帶著少女特有的活潑氣。 倒是個替她練兵呼號的好料子。 仇紅邁過門檻,忽然想起什么,面有猶豫道:“楚良媛,沒聽到這些吧?” 小內(nèi)侍明白她擔(dān)心什么,苦笑著搖搖頭,“將軍,您這話說的,良媛聽見了又如何,殿下總歸是要娶正妻的,東宮需要個女主人幫殿下分憂的呀?!?/br> 仇紅又“哦”了一聲,她不太理解嫁娶的禮儀,只知道宋允之是娶過人的,但娶進(jìn)門的這個女子不能被稱作妻子,而是妾,因著他太子的身份,又稍加尊稱。號為太子良媛。 宋允之做太子的第五年,文皇后親自為他指了這一門婚事,梁帝龍顏大悅,雖只是良媛,但給她的排場規(guī)格之高,就連公主出嫁都難比得上。 天下共賀,禮部特批一日假以供同慶,仇紅遠(yuǎn)在云疆,裴映山是個喜歡湊熱鬧的,借這個由頭直接在軍營擺宴,一來二去,也算是吃了宋允之的喜酒。 只是那太子良媛嫁入東宮之后便沒了什么聲響,無所出也不得寵,倒叫人十分惋惜,不過又聽說她人淡如菊,整日便誦佛念經(jīng),鮮少見外人。 仇紅最頻繁出入東宮的那些時間,也幾乎沒見過她幾回。 唯一能記起的,就是她的名字。 楚翡。 “棄疚哥哥!你便娶我吧!我今日就滿十六了!今晚就可以和你洞房......” 思緒被這實在狂放的一句哀嚎拉回,小內(nèi)侍臉色一變,哀叫著“姑奶奶”便急跑到樹下,仇紅回身,終于瞇起眼,正兒八經(jīng)瞧起那表小姐的模樣。 是極粉雕玉琢的一張臉,精巧的眉,黢黑的眼。 太后從前就是以美貌名冠京城的,裴氏一族也頻出美人,這表小姐自然也不會差。 宮中的丫鬟太監(jiān)都齊齊出動,圍在那樹下,搭梯的搭梯,勸阻的勸阻,場面一團(tuán)亂麻,眾人七嘴八舌,更加聒噪 仇紅安靜地走向樹下,也不做什么,抱著雙臂抬頭,看著表小姐曲腿縮在兩道樹椏之間,一邊躲開一個小太監(jiān)的手,一邊繼續(xù)扯著嗓子喊。 她面色很焦急,不耐煩地沖底下的人喊:“別管我,你們別上來!滾開啊,我在和棄疚哥哥說話,你們安分點!” 邊說邊揮舞雙手,視線煩躁地向下,在這些討厭的阻撓她追求真愛的丫鬟奴才們臉上兜了一圈。 ——直到,她瞧見一張極有威脅性的臉。 極漂亮的一張臉,即使未施粉黛,也沒有多余的裝飾,可那張臉就是能奪走你所有的目光。 “你,你是誰?” 裴雋柳抵抗的動作微微一滯,腦中警鈴大作,那個人就那么抬頭看著她,與其他人不同,她是一臉的漠不關(guān)心,毫不著急,就像是順路而過,抬頭看戲。 也不回她的話,像是看夠了樂子,收回視線,一副要走的模樣。 裴雋柳立馬反應(yīng),扯著嗓子喊:“你去哪!警告你不要在此處亂走動!” 話音極有敵意,仇紅揚了揚唇,指了指面前的顯德殿,道:“來拜見太子?!?/br> 裴雋柳登時身陷危機,手足無措,語無倫次道:“什么就拜見太子!他不見!通通不見!你不許去!” 仇紅管也不管,轉(zhuǎn)身就走,十分利落,她大步朝著顯德殿門而去,身后突然哐當(dāng)一響,估計是裴雋柳氣急,直接叁步并兩步下樹,沒掌握好平衡,摔了個底朝天。 一干丫鬟太監(jiān)們迅速地將她圍個水泄不通。 裴雋柳咬牙要站起來,去阻攔仇紅,剛動了動腿,膝蓋就痛得撕心裂肺。 她齜牙咧嘴,“啊——我摔疼了——好疼——” 仇紅聽見了,頭也不回:“現(xiàn)在去太醫(yī)院,你的膝蓋還保得住?!?/br> 那是純嚇唬孩子的,別人上不上當(dāng)她不清楚,但姓裴的會。 果然,不出片刻,那聲勢浩大的表小姐就被眾人不由分說“押”離了東宮。 仇紅待身后清凈了,才回過頭來。 方才那個小內(nèi)侍立馬迎到她面前,嬉皮笑臉,為解決了一個大麻煩而高興。 “還是將軍能拿人!這表小姐真能折騰,累死我了......” 仇紅并不笑,想了想方才裴雋柳要死要活的模樣,問:“這表小姐同你們殿下熟嗎?” 小內(nèi)侍“嘶”了一聲,像是沒想到仇紅會主動問起這些,想了想,斟酌用詞道:“說熟,勉強也算吧。您曉得的,我們殿下他就是興不在此,文皇后也常說太子是否太過于不近女色了......楚良媛您也知道,這么多年來東宮就她一個,殿下他,就是沒有要擴充內(nèi)室的意思。” “這表小姐這陣仗您也瞧見了,那是不達(dá)目的不罷休,雖沒來過宮里幾次,按理來說也見不到我們殿下幾次,可就是這么彌足深陷了,誰說得清......又是個難纏的主,不在宮里的時候就到處差人送信送東西,獨獨那么幾回在宮里......您也瞧見了,殿下想不認(rèn)識都難?!?/br> 裴家的表小姐不常入宮,這是情有可原的,裴氏被打壓的那些年,他們這一脈被迫遷離京城,連皇宮的門都摸不到,裴家窘迫的境況,是靠裴映山投身軍營,居功至偉后才徹底改變的。 不過他們并不著急著遷回京城,已經(jīng)嘗過一次伴君如伴虎的痛楚,不會上趕著感受第二次。 更何況太后與裴氏必然要避嫌,裴家人不受皇帝親自召見就頻繁進(jìn)宮,只會適得其反。 仇紅想了想,道:“那這表小姐要飽嘗相思之苦啊......” “可不是......”小內(nèi)侍知道不少內(nèi)幕,“你要說喜歡旁人,憑太后的面子,皇帝是干脆就許婚的,可偏偏看中的是我們太子殿下,這不就更難成了么。就算,就算太后妥協(xié),皇帝被說服,愿意讓表小姐嫁入東宮作妾......” “我們殿下估計也難點頭答應(yīng)?!?/br> 仇紅并不意外。 宋允之此人,的確是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這不能怪他,從出生起便注定是天下江山的繼承者,也就不可能過與常人無異的生活。 就是兄弟手足之間,也是充滿了隔閡嫌隙,無甚真情可言。 涼薄的性子于他,反而是儲君路上的助益。 有時仇紅也想,如果她不是將軍,資質(zhì)平平,沒有宋允之能贊賞、看重的地方,她也不知該如何在宋允之面前自處。 估計會自卑得主動保持距離,不愿以卑微之身在他面前,礙他的眼。 不過現(xiàn)在看來,宋允之身邊,或許就是差了表小姐這樣性格的人。 東宮一向是宮中最清凈的地方,仇紅一路走過來,見過后妃玩鬧,聽聞麟德殿歡慶舉宴,唯獨裴雋柳離開后的東宮,安靜無波。 也許宋允之真該考慮考慮。 仇紅不再多想,讓小內(nèi)侍先替他入殿通稟一聲。 小內(nèi)侍卻面有猶豫,勸道:“將軍...您還是先,再等等?!?/br> “...里頭有事?” 那內(nèi)侍面上一哂,猶猶豫豫道:“...您知道的,沉太醫(yī)在?!?/br> 仇紅立即收回腳步。 (節(jié)日快樂-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