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因果
趴在山莊門口的,是只狗。 還是只十分漂亮的大狗,毛色純凈,四肢修長,聽見她靠近的響動,本來百無聊賴地守在門口,突然來了精神,黝黑的鼻頭聳動兩下,晃著尾巴朝她奔來。 “汪!” 極歡快的一聲,弄得仇紅更莫名其妙,那狗體型很大,但并不健碩,身形十分優(yōu)美,朝她本來也只是禮貌地停在近處,并不魯莽地撲她懷抱。 仔細一看,那狗脖子上銅鐵項圈之中,竟然還卷著一捆信箋。 大狗仰起脖子,在她身邊來回轉(zhuǎn)了幾個圈,意思是讓她將那信箋拿走。 仇紅雖莫名,卻還是照做,蹲下身來,將那信箋取出,“給我的?” “汪!” 大狗見她蹲下來,十分歡快地往她跟前湊,不依不饒地在她腿邊蹭來蹭去,一邊蹭一邊拿濕漉漉的眼睛盯著她,用頭頂著她的掌心,趴下身,嘴里嗷嗷叫著。 仇紅會意,在它頭頂輕撫兩下,那大狗舒服地瞇起眼睛,晃晃身體,從地上站起來,心滿意足地離去。 仇紅就這么狀況外地拿著這信箋進了門,張燁正在院中清掃,見她手中信箋十分精致,出聲打趣:“有信來,還不快快打開看看?” 仇紅一臉莫名,“別人送信我就一定要看嗎?” 有理有據(jù)。 張燁目瞪口呆,被黎源捂著笑拖走,去收拾內(nèi)院的廂房。 她把那信箋揣進懷里,并不感興趣,這東西一拿到手,她就聞到了某人身上絕無僅有的氣息,激得她呼吸一顫。 她保不齊里面會寫什么,總之與逐野相關(guān)的東西都十分危險,還是不看得好。 時間已不算太早,仇紅掐指一算,今日還未曾去拜訪過梅室,干脆就順路去一趟。 梅室里安安靜靜。 把他帶到山莊已有大半月,經(jīng)過黎源的妙手回春,身上的傷好得大差不差,之前出現(xiàn)的耳疾也治得頗好,人看著也精神了許多,只是性格仍孤僻,不愿與人往來,平日里有個眼神接觸已經(jīng)是萬幸,要他主動開口說話比登天還難。 張燁是沒了轍,于是發(fā)動手下的學(xué)生們,一個個輪流對他展開攻勢,不信撬不開他的嘴。 山莊里的孩子大都是隨了張燁的教導(dǎo),各個都是極熱極好的心腸,并且有著打不倒,堅韌不拔的意志,上到十七歲少年,下到五歲幼童,輪番拜訪梅室,雖然無一例外都吃了那人的冷臉,但他們沒有放棄過。 甚至不在乎那人的冷漠,反而同情起那人的身世和病體,仇紅有幾回還撞見幾個女學(xué)生圍在一起偷偷抹淚。 也有極少部分人對他的態(tài)度有些不滿,大都是與他同齡的,天天吃一個人的閉門羹,換做是誰都會難免生氣,不過后來都被黎師娘哄好了,雖然嘴上抱怨,但每回去悟室的時候還是很積極。 仇紅這邊,她跟那人之間也毫無進展,他對旁人怎樣,也就對自己怎樣。 雖然這舉動無可厚非,但仇紅就是忍不了對方頂著一張宋池硯的臉,又態(tài)度冷漠,拒自己于千里之外。 可她還是舍不得走。 有些話她即使沒說出口,旁人也比她看得清楚。 她過了七年沒有宋池硯的日子,那樣痛苦又麻木的生活看不到頭,她過夠了,幾度想要結(jié)束這般行尸走rou的自己,可哪有那么容易。 她腳踝處的毒蠱吸著她的血氣,貪婪而囂張地霸占著她的精神,當她下意識反抗那個人的意志的時候,這些已經(jīng)刻入她骨髓的蠱蟲就會肆意作祟,讓她痛不欲生,一遍又一遍回憶起那日宋池硯在她懷里咽氣的畫面。 她幾欲尋死,可她的性命已經(jīng)被蠱蟲掌握,它們蠶食著她、控制著她,將她的一切,事無巨細地傳遞給那個人,一旦她有輕生的想法,這些蠱蟲就會瞬間以劇痛將她拉扯出識海,完完全全掌管她的身體。 識海之中,她會被一遍又一遍地折磨,宋池硯死去的畫面,裴映山死去的畫面,偃月營被分解的畫面......還有那個人如鬼魅般刻心入肺的嗓音響在耳邊。 他折磨她,要她認錯,要她愿意聽話,要她好好活下去,她只能跪地求饒,點頭答應(yīng),那毒蠱才終于聽從主人的話,放過她,放過她的心神,安安分分地回到她腳踝處的環(huán)鐲,讓她重新像個普通人一般活著。 仇紅是明白的,她除了聽話,什么也做不了。 那個人知道自己最害怕什么,他拿宋池硯的死變著花樣地折磨她,有些時候是真實的畫面,有些時候則是他設(shè)計出的,其他的死法,交由幻境里的她去實施。 宋池硯就這樣在她手下死過千百次。 她沒有一次能成功逃開這樣的噩夢。 只能認輸,只能求饒。 七年來,卑躬求全。 仇紅站在梅室門前,風(fēng)中靜默,她并不急著進門,而是停在樹下,抬頭望起了月亮。 她承認,留著屋中那人,既是自己的私欲作祟,更是她想要奮起反抗的一次嘗試。 傅晚晴的主子送他來是出于什么目的,她不清楚,或許是知道她曾經(jīng)對宋池硯動過心,想要以此牽制她,又或許是知道她因宋池硯在被人牽制,想要出手幫幫她。 無論哪種,都不重要了。 仇紅只有一個想法。當年因為宋池硯成了她的軟肋,她自此被人拿捏、設(shè)計,聽命于人,可委曲求全的后果是不僅葬送了宋池硯的性命,而且讓她受制于人直到如今。 她過夠了這般茍且的生活。 她不會再任人拿捏玩弄。 宋池硯的確是她的心魔,但從今往后,不再是了。 她要親手斬斷這一切的因果,干干凈凈。而屋中的人,正是她邁出這一步的重要一棋。 梅室,燭火已歇。 床榻上的人已經(jīng)睡下,窗紗外朦朧月色照出他輪廓,仇紅入門的時候動作極輕,并沒發(fā)出什么聲響。 他睡眠很淺,仇紅已經(jīng)摸清了他的習(xí)慣,最開始有她在的時候,他根本不會入睡,也不理睬仇紅,自顧自發(fā)呆,跟仇紅耗著時間。一定要仇紅離開了,他才會蓋好被子睡下,十分固執(zhí)。 仇紅明白,這是對她的抵觸,她也不急,有的是時間跟他耗,她專注力很強,往那兒一坐就是入定,最后肯定還是他先抵抗不住睡意,歪著腦袋在她面前睡著了。 有一回就有第二回,慢慢地他也不再跟她犟,有些時候仇紅專挑他睡覺的時候來看他,他也不急,慢條斯理地安排自己睡覺,眼神瞥都沒瞥過他,仇紅心里跟明鏡似的,這不是適應(yīng)了她,而是根本沒把她當回事了。 這樣也好。 仇紅也有些慶幸他是這樣的態(tài)度。 但凡他示弱或者主動親近,靠著那樣一張臉,她很難說服自己不去心軟。 今日大抵也是如此的相處,她打算照舊待半個時辰,往舊座一坐,垂眸想著事情,那床榻上的人卻突然動了動,仇紅下意識屏住呼吸,不發(fā)出任何聲響,可床上的人似乎并不是因為外界的事物而動。 仇紅下意識起身去查看,以為他身上不適,靠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人緊閉著眼,雙眉緊蹙著,額上不知何時已經(jīng)全是細密的汗。 嘴唇被咬得青白,不住地發(fā)顫,口中含糊不清地呢喃著什么。 仇紅微微附身去聽,本是細碎的含糊音節(jié),不知是不是因為她的靠近,那呢喃突然變得清晰,她可以聽見他帶著哭腔的呼喚。 “母親...母親,求求您......別不要阿云......” 仇紅僵住了身體。 耳邊的聲音太啞,太脆弱,每一個字都帶著極為的不安和崩潰,讓人聽了無比揪心。 “求您...求您...別不要我......” 他被魘住了,情緒陷在夢中,情急之下竟然動起了身子,兩只手臂不自覺地抬起揮舞,那是個伸長挽留的動作,仇紅來不及反應(yīng),就被人鎖住腰肢,旋即貼上一片溫?zé)帷?/br> 那人緊緊抱著她,脆弱不安,像是隨時要碎在她懷里。 “別不要我...帶我一起走......” 仇紅能聽見急促的心跳聲。 這個擁抱太重,彼此都有些喘不過氣來,那少年雖然消瘦,可發(fā)起力來當真兇悍,將她牢牢釘在他懷抱,分毫動彈不得。 可他們不能這樣抱下去。 仇紅幾乎是瞬間就將拎著他的后脖子,將人從她腰上拉開,他還在睡夢中,意識混沌,睫毛上全是水霧,分不清現(xiàn)實和夢境,被這樣狠狠地一拉,頓時清醒過來,看著眼前的仇紅,霎時結(jié)舌。 “...對不起。” 他飛速地松開手,規(guī)矩地垂在身側(cè),心中懊惱不已。 他已有許久沒夢見過父母,這些天來一直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連夢也不敢做,不想露出一分一毫的把柄,一直以來都克制地很好,今日卻不知為什么如此松懈,先是睡得極熟,連她何時進入房中都不知道,甚至還在她靠近的時候下意識覺得安全,竟然主動伸了手......抱了她的腰。 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祝云破垂著眼,心思亂成一遭,也不敢抬頭再去看她,將自己縮在一起,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仇紅不知道他心里這些彎彎繞繞,她也被方才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鬧了個心慌,現(xiàn)在雖然緩下來,可看那人的模樣,似乎是不敢再入睡了,就這般直起上身靠住墻壁,也不看她,揪著被衾的十指還在顫抖。 仇紅大抵是看不下去的,方才聽他夢中囈語,大概能猜到幾分困住他的夢境。 也是個可憐人。 仇紅心中嘆息,眼前人剛哭過的臉蒼白而迷茫,她無論如何無法坐視不理。 于是抬手,松開了用來束發(fā)的綢帶,將它理順,然后將溫?zé)岬囊欢诉f給他。 “握著吧?!彼媚笾执?,“等你睡著了我再走?!?/br> 真的很喜歡寫小男生哭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