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他謀
同一刻,京師茶鋪。 裴照川方才目送著傅晚晴入府衙,聽見兩旁眾人迎接,紛紛稱呼她為大理寺卿,這才知道了她的身份。 他并沒有停留多久,眼見著傅晚晴身影消失,便后一步跟著離開,隨意找了一家茶鋪點單,吃著茶等人。 自十六日斷石崖,他錯過了從漳州派的人手里將那西涼俘虜劫走以后,他的臉色便再沒有好過一分。 那十叁具尸首送進去,到現(xiàn)在整整八日,大理寺這群酒囊飯袋,竟是什么也查不出,什么都查不清。不知道是成事不足,還是不敢查清。 他都已經(jīng)將尸首送到他們跟前來了,沒被漳州派那些人毀尸滅跡,可這群人磨磨蹭蹭,一去八天,連個屁都沒查出! 裴照川雙眉緊蹙,心中隱隱不安,漳州派那群欺上瞞下的孬種,什么時候?qū)⑹稚斓酱罄硭聛砹耍?/br> 宋允之這個太子是怎么當?shù)模窟B司法叁司都保不住? 裴照川怒氣洶洶,一臉的兇神惡煞,將茶攤四周的食客嚇得魂飛魄散。茶鋪的老板為他端來茶點時也被他的兇相嚇住,戰(zhàn)戰(zhàn)兢兢,視線不經(jīng)意瞥過他腰間兇器,艱難吞咽,本以為見此人著裝打扮十分顯貴,定是一份大單,卻沒想到這人一看就不好惹的人物,小小茶攤登時兇相環(huán)生,岌岌可危。 茶點端上來,裴照川并無食欲,他正焦急等著探子回稟。他已經(jīng)等了大理寺八日,沒等出分毫的所以然,耐心已經(jīng)耗盡了,再等下去可不是他的作風。 若探子來報,大理寺還是準備一切照舊,按下這樁案子,那就怪不得他來幫他們一把。 他有十叁顆人頭攥在手里,還怕拉不下漳州派幾個人? 他們作威作福、欺上瞞下,真當朝廷就是他們的囊中之物了? 羲和關趙敏那群廢物,在北線戰(zhàn)場上節(jié)節(jié)敗退,瞞而不報,硬生生將被壓制的局面拖了兩年。裴照川幾度想自請出征,不是被他們先散播的輿論壓下,就是被他們在萬夜營使下的麻煩牽絆。 他往日不知官場險惡到如此地步,明明是他親自帶領的軍隊,怎么會一夕之間涌出那么多為他人效忠的狗腿,不僅專門與他意見相左,甚至想從內(nèi)瓜分蠶食萬夜營,各奔各的利益。 裴照川心系西涼戰(zhàn)事,但無可奈何,他自身都難保,分身乏術。 萬夜營他不能不管,西涼的戰(zhàn)事只能寄希望于趙敏匹夫的良心,他從龍多年,即使是入了漳州派,也不是賣國通敵的那一類貨色,最起碼他能守住羲和關。 裴照川如此想著,待在云疆,靜心整頓萬夜營。萬幸的是,萬夜營畢竟是兄長偃月營的傳承,經(jīng)歷了仇紅的帶領,縱使有與漳州派勾結(jié)之輩,那也實在是少數(shù),清理起來也不算太困難。 他整頓好萬夜營,便打算入京向太子請命,無論如何,西涼戰(zhàn)事再也拖不得。 他此番入京目的明確,且不能打草驚蛇,北上途中北線的探子來報,眼下天賜良機,西涼內(nèi)部正醞釀一場內(nèi)亂,最好的坐收漁翁之利的機會。他快馬加鞭要趕到京中,卻突聞那趙敏卻忽然按兵不動,主動休戰(zhàn)了不說,甚至還自作主張,退兵至戰(zhàn)線外百里。 不僅如此,漳州派除了唆使趙敏按兵不動以外,還膽大包天,竟安排駐守的后梁軍夜中偷襲,從西涼人的牙帳內(nèi)俘虜出了祝氏王的親子,也是唯一一個兒子。 祝云破。 裴照川霎時明白了漳州派這群人打的算盤。 朝上那群匹夫天天商議,口上哭悲,西涼之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吵了兩年,無非是他們互相遮掩,等待時局的把戲罷了! 如此勾心斗角、機關算盡,不就為了除掉那一個眼中釘仇紅嗎? 仇紅因病退朝,是梁帝首肯。他們沒有那本事,往華清宮請一道圣旨,將她趕到前線上去,妄自叨擾了圣躬,那可是殺頭的大罪。 所以他們處心積慮,只為了等待一個時機。 西涼戰(zhàn)事一旦出了轉(zhuǎn)機,這就是天時地利,只差人和,為了讓仇紅入套,趙敏只需要陣前稱病,而裴照川又被困在云疆,如此一來,朝中只有仇紅可擔此重任。 也無需擔心她的“病”,西涼人內(nèi)斗,自顧不暇,她就是帶病上陣,憑她舊日威風,也足夠?qū)⑺麄円慌e拿下。 這樣好的一個陷阱。這樣一個天衣無縫的陷阱。 裴照川恨不得將漳州派的人扒皮抽筋。 他們要洗牌,清洗朝中勢力,信奉非我派類,其心必異那一套。王長安是只千年的老狐貍,對權欲有著病態(tài)的渴望,一切與他為敵,能威脅到他的人,他都會不遺余力地將其鏟除。 裴照川記得,早在云疆之時,他便數(shù)次向仇紅示好,以求親近關系,但仇紅是他能輕易攀上的高枝么?裴照川本以為王長安只是個趨炎附勢、八面玲瓏的鼠輩,卻沒想他心中城府如此之深,一面討好仇紅,一面暗地設計,要將她置于死地。 他小看了王長安。 他在朝堂之上恪守己分,又處事圓滑,他麾下的人也從不妄議政務,裝模作樣如此之乖順,叫裴照川放松了警惕,可仔細探察才知,這兩年,他養(yǎng)了不少弄文弄墨的文人,刊發(fā)書冊,已經(jīng)在京城之中養(yǎng)起了自己可控的輿論,隨時可供驅(qū)使。 裴照川是知道那些人的嘴和筆,多能殺人于無形。 當年他領圣旨,接下萬夜營,后梁境內(nèi)文人學士的唾沫快要將他淹死,他能不知道其中厲害嗎? 王長安的棋補補緊逼,先是坊間輿論,百姓熱議,再是學士文人口誅筆伐,最后朝堂之上,不用他動動嘴皮,仇紅就已經(jīng)被架起來,怎么逃得過他的五指山? 他想要的,無非就是要逼仇紅回朝,領命出征! 戰(zhàn)場上刀劍無言,仇紅病重,若是身死前線,也是意料之中。 縱使她不死祝氏王的嫡子捏在他手里,與之勾結(jié),互通往來,輕而易舉。仇紅一日在前線,她的性命也就一日岌岌可危。 裴照川從沒有如此想殺人的心??伤朔簧砣刖@事情突如其來,打得他措手不及,只能向逐野借兵,說什么也要把那祝氏嫡子搶回自己手下,斷了王長安的念想。 可他還是去晚了。 那俘虜不知所蹤,留在原地凌亂血跡,和十叁具已被割頭的尸體。 *** 日色焦灼,裴照川不知已等了多久,碗中的茶水已經(jīng)涼透之時,探子終于從大理寺帶出了消息。 “她打算怎么做?”裴照川接過大理寺等人梳理好的案情,并不急著打開。 探子斟酌語句,“回將軍的話,依目前來看,大理寺這邊,還是想將不聲張地將事情壓下。今日傅大人的意思,仍然是照舊之前的方法下官擔心,若大理寺一直將案件拖延,遲早會被漳州派的人從中動了手腳,此事就被糊弄過去?!?/br> 果然。 裴照川五指一緊,捏緊了手中茶碗,茶水被激得一蕩。 若這兇案被漳州派的人插手,別說是查清案件,那些尸體恐怕只會極快地被毀尸滅跡,哪他處心積慮將人送到大理寺門前還有什么用?! 裴照川不能坐以待斃。 他想也未想,是時候讓他們“發(fā)現(xiàn)”那些人頭了。 既然大理寺不聞不問,那就別怪他以假亂真。漳州派特意割掉這些人的頭顱,就是怕暴露身份。 可惜,無非是十叁個人頭罷了,又不是什么難以獲取之物,既然漳州派的人想撇清關系,那就別怪他順水推舟。 裴照川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吩咐下去,“將備好的人頭按計劃送出去,把風聲透露出去,越快越好?!?/br> *** 悟劍山莊。又是一日天晴。 雖然立秋過后京郊的氣溫便降下來,但太陽始終掛在天上,一連數(shù)日都是晴朗,這極為方便了仇紅替張燁帶學生cao練,每日雞鳴而起,日落而息,與學生們共同習武,一切有模有樣。 除了那始終不知姓名的一人。 悟劍山莊里的學生輪流為他送飯,與他交流,這成了每日習武后的必修課,并且不管梅室當中的人什么反應,他們每人都必須跟他說完十句話,待夠一刻鐘,才能從悟室中出來。 這法子是張燁想的,仇紅沒阻止。 畢竟練武以外,心態(tài)的鍛煉同樣不容小覷,那小子是根難啃的骨頭,叫這些學生們提前碰碰硬釘子,對他們也有好處。 但這不代表她可以高枕無憂,眼具的事根本查不出個所以然,她在京中又沒有什么可用的人脈,要查就得親自去查,只會更惹人注意。她如今又是要回朝的人,無論如何低調(diào)些得好,少出亂子。 更何況,傅晚晴既然敢獻上這個誠意,那就是對此人的身份知根知底,仇紅若每天還提心吊膽,實在有些貽笑大方。 區(qū)區(qū)一個人而已,除了長了一張和宋池硯一模一樣的臉以外,沒有什么別的稀奇。 仇紅在悟劍山莊的這些日子,她要求自己每日必須與他獨處半個時辰,也不說話,只是為了適應他那張臉。 她每日去的時間不定,有些時候撞上他換藥,有些時候是用飯,有些時候則是看著他睡覺。 從前,都是宋池硯守著她睡覺?,F(xiàn)在角色顛倒,這感覺十分奇怪。 更奇怪的是,那人分明就不是宋池硯,可見他對自己一臉抵觸,保持距離的模樣,仇紅心中不免一陣揪痛。 今日練武結(jié)束的時間尚早,仇紅送一些學生下山回家,邊走,路上邊閑聊幾句。 “將軍,你又要出征去打仗了嗎?” 問話的是個年紀極小的女童,長相十分水靈,練武也很刻苦,仇紅心目中極好的學生。問一出口,本來鬧騰嘰喳的隊伍登時靜默,仇紅彎下腰,摸了摸女孩的發(fā)頂,回她:“你聽誰說的?” “都在說呀,就連我娘種地時都在說,現(xiàn)在西涼人忙著狗咬狗,正是我們后梁進攻的好時機呢!”女孩被摸了發(fā)頂,面上羞紅,一雙眼睛咕溜溜地轉(zhuǎn),模樣很是可愛。 她一說完,周圍七嘴八舌,都開始熱切討論,好像都對這傳聞十分熟悉的模樣。 仇紅并不知道這是哪里來的傳言,并不放在心上,但西涼內(nèi)亂一事倒是給她提了個醒,想來趙將軍應該快不辱使命,一舉將西涼攻破,凱旋回京了吧。 這樣想著,她回道:“羲和關有趙將軍在守,哪用得著我?” “啊,這樣啊可是趙將軍不是已經(jīng)” 女孩聽了回答,不免有些失望,可又很快高興起來,對仇紅道:“可是將軍很厲害,很想看將軍威風的樣子,不過將軍不去也好,留在山莊教我們劍法!一樣很威風!” 惹得眾人頻頻點頭。 這話題一過,一路上再無別的事端,仇紅順利將他們送回家中之后,折返山莊,卻在門口撞見了一個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