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密謀
斷石崖兇案過去了已近八日,大理寺仍未尋出那一口氣殘忍殺了十叁人的幕后真兇,順利將其捉拿歸案。 十叁具無名尸首曝日呈堂,皆是同樣的無頭、無臂,身形赤裸,因時間腐化,皮皺骨突,散發(fā)陣陣滔天瘴氣,聞者膽寒。大理寺上下除驗尸官和大理寺少卿嚴科之外,無人再敢接近。 一連八日,嚴科廢寢忘食,整日將驗尸官的呈報翻來覆去地看,一邊愁眉苦臉,一邊抓耳撓腮。 十七日早,這十叁具尸首突現大理寺門前,毫無遮蔽、掩飾,十叁具橫陳階上,因其無頭無臂,狀態(tài)可怖,當即嚇走了前來當值的護衛(wèi)幾人。 嚴科到場時,這十叁具尸首被遠遠地圍住,眾人只敢遠觀嘰嘰喳喳,不敢上前一步,他只好維持起秩序,驅散人群,然后叫來驗尸官當場驗尸。 經驗,這些人都死于同一人之手,但他們的死因并不是割頭,而是在割頭之前就被貫穿重要臟器而死。 根據觀察,臟器貫穿傷和頭部的割傷,時間上相距不遠,所以無法確定是不是同一人或同一伙人所為。其次,從這些死者剩下的軀體可以看出,他們生前都是一等一的武功好手,體型健壯、肌rou拔群。 這樣一只小隊,即使是在京中,也足以和御林軍的力量相媲美,就這樣被人輕而易舉一次性全滅,還落了個尸首異處的下場。 嚴科的眉毛越擰越緊。 不能大致確定行兇者......這些尸首又已經被刻意割頭削臂掩蓋身份,甚至還堂而皇之地親自送到大理寺門口,不用想也知道,這是個棘手的爛攤子。不論最后的主事人是誰,都是京城滔天的勢力,有這個膽量與大理寺叫囂。 嚴科邊聽邊摁著自己的眉骨,看著眼前的尸首,只覺頭疼欲裂。 近些年朝堂政局不穩(wěn),他不是沒感受到,但一想到東宮太子仍在掌權,最令人膽寒、只手遮天的寒相又一直順于宋氏天下,漳州、元都兩派再怎么打也總是不搬到臺面上,平日里私下斗法也就算了,怎么現在連人命都明目張膽地奪?! 他不由得火大,不管造成這件兇案的幕后主使是誰,他還偏要查出來不可。這些人不知天高地厚,直接都欺負到大理寺門前了,他若還置之不理,荒謬判罰,傾向于任何一派勢力,與他們同流合污,那這身官袍穿在身上有何用? 不如去他們府中穿奴服! “先去查查今日京城和附近縣城的報失案,叫琳瑯她們多帶些人去查,動作要小,不要打草驚蛇,另外時間局限于近兩年,近十年的都給我查,盡量對上這些人的身份......” 嚴科呼出一口濁氣,忍著額角發(fā)痛,語速飛快地吩咐。 冷靜下來,他讓人將這十叁具尸首妥當地送進府衙,再差人去向休沐中的大理寺卿,他的頂頭上司傅晚晴遞口信,讓她速歸。 做完這些,嚴科又陪著驗尸官去查驗尸首,擺在眼前的,是明明白白十叁條人命,叫他如鯁在喉。 此等惡性事件過于駭人聽聞,若傳播出去,定是要在京城掀起無端風浪的,嚴科當場做決斷,所有人收住風口,一點消息都不能走漏,此事只能上稟東宮之后,再做打算。 東宮那邊的消息也來得極快,考慮到治安輿論,此事不能公然處理,再者案件情形之重,可找刑部、督察院,叁司合并處理,一定要速將兇手捉拿歸案。 刑部與督察院也飛快表明態(tài)度,愿意配合協(xié)同調查。 可八日過去,仍是一點頭緒沒有,雖然已經查到了點蛛絲馬跡,確認事發(fā)地是在京郊斷石崖,也找到了那片十叁人被殺的密林,可那處已經什么都沒留下,除了草中留下的大片血跡,再無其他。 派琳瑯去查找的人口報失也毫無音訊,縱使把時間擴大到十年,還是沒找到任何符合條件的人物。 嚴科焦頭爛額,幾乎快與這些無頭尸首日夜相處,那邊刑部的人和大理寺的人又在整日因雞毛蒜皮的小事互相推諉扯皮,督察院的人更不要說了,自視甚高,個個都是大佛,請也請不動。 好在他終于等到了傅晚晴。 傅晚晴休沐連休一月,再回大理寺時優(yōu)哉游哉,一臉的流光溢彩。 聽見腳步聲,嚴科用來偷眠遮光的案卷登時從面部滑下,臉色蒼白,面有怨氣道:“你還知道回來?!?/br> 傅晚晴皮笑rou不笑,“這不是想起來,自己還有職掌邦國折獄詳刑之責么?!?/br> 嚴科不理她,將手中的案卷一拋,直接引著她去親眼瞧瞧那十叁具尸首。一路上,守在外頭的大半官員都被那撲人的血腥腐臭熏得面目扭曲,面上都覆著白絹以供凈氣。 唯獨嚴科面不改色,因著前幾日的親力親為,已經完全適應了這樣的氣味,跟在后頭的傅晚晴則是強力克制嘔吐的沖動,保持面無表情。 她邊走邊在心頭腹誹,這才短短八日,怎么就腐爛成這樣?陳尸堂明明是做了防腐處理,因著天熱,還搬來了冰塊降溫,怎么會造出這么大的氣味? 于是開口問嚴科,“怎么會有這么大的氣味?” 嚴科搖搖頭,唇色還是發(fā)白,“能做的我們都做了,但是他們腐爛得都非???,查不出什么原因......” 傅晚晴也不打算馬上弄明白,她跟在嚴科后頭進了堂內,里頭燭火集中,只亮在尸身之上,撲面而來的寒氣夾雜著腐味撲鼻,十分難忍。 嚴科將遮鼻的絹布遞給她,傅晚晴兀自戴上,毫不遲疑地往那十叁具尸首而去。 一走近,那駭人猙獰的傷口頓時撲面,饒是她見過不少奇形異狀的尸體,也足以被眼前這些死狀可怖的無頭尸駭住心神。 她微怔片刻,而后俯下身細看造成這些人死因的貫穿傷,尸檢結果表明,這些人少部分死于心臟貫穿,大部分則是腎臟、肝臟被穿而死。 足以看出兇手殺人時之從容,甚至能精心挑選他們的死法。 傅晚晴兩眼一黑。 “...有什么發(fā)現么?” 她邊看,嚴科邊亦步亦趨跟在她后頭,緊盯著她的臉,指望她破局。 然而傅晚晴總不能跟他說,死于心臟的,是因為對那俘虜太過囂張、殘忍的,死于肝臟、腎臟的,則是對那俘虜下手沒那么嚴重的。 全憑仇紅心情決定? 就算是嚴科想聽,傅晚晴自己也說不出口。 她在迎月樓料理那些伶人已經夠焦頭爛額了,一回大理寺還要為仇紅善后,實在是造孽。嚴科派人來請她時,本想撂挑子不干,但隨之而來的便是主子的密信,要她著手解決此事,不得拖延。 本來這事不該由她來管,那日斷石崖之事,她也料到了,以仇紅的脾性肯定會對這些人下殺手,她都已經提前安排好了善后,沒想到臨門一腳被主子亂了計劃,善后的小隊并未被派出。 “那誰來解決那些尸體?” 怎么可能指望仇紅。 只管殺人的主怎么會想過處理尸體。 然而轎輦中的主子一言不發(fā),只是沉著眼看向遠處飛速縱馬的身影,那眼神叫傅晚晴不寒而栗,她在主子身邊待了十年,自然知道那張臉上如今正是風雨欲來之勢。 仇紅帶著那俘虜走了,這本來就是他們計劃當中,設想的能發(fā)生的最好的結果,主子不應該高興么?怎么這樣一副死了人的表情,直叫她膽戰(zhàn)心驚......雖然確實死人了。 傅晚晴半句話說不出,竭力保持著沉默以聽指令。 不知過了多久,她身上的寒意都快攀上了脖頸,那轎輦中的金貴人物才終于開了口,叫她即刻回京,之后的事,再聽吩咐。 主子的心思一向深不可測,她只有領命的份,想質疑?她掂量過自己,沒有多出來的一條命可供驅使。 密信與嚴科的傳話幾乎前后腳趕到,傅晚晴先讀了密信,便知道了嚴科所求何事。她下意識想避,但主子命令如山,她沒有不從的份,雖然還是硬生生拖了幾日再回大理寺,但心中已做權衡,查便查,能查到哪步算哪步,主子向來不做沒準備的事。 這樣想著,她盡量保持鎮(zhèn)定地一一審視過這些尸首,邊走邊不忍細看,心中想著,還好她沒真得惹急仇紅,不然如今橫尸陳野,被扔在這尸臺之上的,可能就是她自己了。 嚴科見她一直沒有說話,知道情況還是沒能立刻好轉,登時苦著一張臉,低聲抱怨:“連你也看不出什么,那還怎么把案子查下去啊?!?/br> 傅晚晴不耐煩,“我看出什么非得和你說?你自己一點長進沒有?好歹也是大理寺少卿,沒了我難道你就做不成官,查不出案子了?那大理寺要你有何用?” 嚴科許久沒被訓,登時啞聲,縮成鵪鶉,一溜煙回到自己工位去了。 傅晚晴沒工夫和他閑扯,先喚來大理寺錄事,要他與刑部做好溝通,錄事受理并盡快分發(fā)案件情況,她心里對這樁案件已經大概有了個底,人是仇紅殺的,但頭卻不是她割的,依主子的意思,并不是想讓她真的查出割頭元兇。 而是見風使舵,將這十叁具尸首捏在手里,哪派肆無忌憚、為所欲為,那這筆血賬,就會歸在哪派身上。 他們毀尸滅跡的時候,想著渾水摸魚,潑敵人一身臟水,卻料不到,這也方便了傅晚晴從中作梗。 傅晚晴動了動有些酸澀的脖頸,最后看了一眼那十叁具尸首,唇角揚起一個極為輕松的笑,撩袍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