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唯有犧牲,才能制衡。(200珠加
細(xì)看過去,宋悠那一桌身旁只坐著兩人,仇紅有些面熟,認(rèn)出他們二人正是宋祈、宋念兩兄弟,是如今已封王的皇七子、皇八子。 他們曾是秦王的兒子,因生父早逝,托孤于梁帝,梁帝才將這一對兄弟收入宮中,位列皇子,代為撫養(yǎng)。 皇室之中,這兩人的德行、脾性算得上不錯(cuò),想來是宋允之做了安排,讓宋悠跟著他們前來,仇紅瞧見了,也好放心。 他們?nèi)藖淼盟阃?,庭?nèi)七七八八落座了些人,但離近戲臺的地方,還空余幾桌,這三人無需周折,便選了一桌入座,好巧不巧,與仇紅所在離得不遠(yuǎn)。 宋悠今日看上去氣色頗好,比恒昌館那日再見,倒有他這個(gè)年紀(jì)該有的少年模樣了,坐于案前,背脊平直。 身旁兩位皇兄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說著話,他彬彬有禮,時(shí)不時(shí)開口應(yīng)答,幾人看上去融洽得很。 宋悠回京不久,仇紅本以為,還要在梁帝跟前待些時(shí)日,沒想到這么快就被允許離宮參加裴家的宴席。 仇紅收回視線,此地人多口雜,她不好與宋悠親近,但想來梁帝如今真真是慈父作派,她也能少cao點(diǎn)心。 見著宋悠,仇紅后知后覺,今日哪里是這表小姐的生辰。 那日在東宮,她兩只耳朵聽得分明,這姑娘明明當(dāng)時(shí)便吵吵嚷嚷,說當(dāng)日就是她的生辰,要與宋允之洞房花燭,一刻緩等不得。 怎么到了裴府這里,生生推遲到了今日? 仇紅一頓。 今日...是十一月十四。 她深呼出一口氣,心底隱隱有個(gè)猜測,卻不能明說。 這廂戲臺上最后一場武藝散了,只消等銅鑼一響便準(zhǔn)時(shí)開宴。 仇紅等著吃飯,一旁的蕭胥見她方才視線,同樣瞧見了宋悠等人,知她關(guān)心,便順嘴提道:“宮中要選吉日設(shè)宴,晉封十三殿下為王?!?/br> 眼前交錯(cuò)的人影一下子沉寂下來。 仇紅心思漸亂,頓時(shí)沒了口腹之欲。 她抬眼,只見宋悠那桌,不知何時(shí)已擁了些舉杯攀談?wù)摺?/br> 人心難控,卻是最好揣度的。 眾人簇?fù)碇g,仇紅隱隱瞧見宋悠那張尚未褪去稚嫩的臉稍稍揚(yáng)起,眼眸之中,竟有一絲堅(jiān)毅之氣。 冊封他為王嗎? 這才短短多少時(shí)日,梁帝竟如此心急,要做個(gè)愛惜兒子的好父親。 宋悠無母家依仗,封王多少能改善他的處境,想來他年幼,梁帝也不會令他赴任藩地,而是留于京中,天子近側(cè)。 京中趨炎附勢之人不在少數(shù),于他們而言,諂媚獻(xiàn)顏是最無需成本,卻又最簡單易做的事,既不傷自我,又能討得好巧,何樂而不為。 但于宋悠而言,這恩情來得太好太快了,他才剛被接回京中,這么快又要受封。 樹大招風(fēng),他孤身一人,若有心之人圖謀不軌,他能拿最不可測的圣意去敵嗎? 仇紅一時(shí)無言。 但這都不是她能為宋悠考慮的事。 梁帝既打算要給宋悠位份,意思是七年前因柳氏而起的禍亂,他終于要與天下臣子百姓,給出一個(gè)明而確的交代了。 仇紅記得,當(dāng)年民怨激憤,怨聲載道,就是云疆偏遠(yuǎn),也多有議論哀聲,更慌亂京中朝臣口誅筆伐,彈劾奏疏、諫言多如飛雪,這些聲音,進(jìn)言的無非一事——要梁帝殺柳憶雪以肅清朝廷。 梁帝卻遲遲不肯動(dòng)她,哪怕柳氏罪責(zé)板上釘釘,三司清算確之鑿鑿,他也始終未動(dòng)過柳婕妤一分一毫。 哪怕后來迫于無奈,當(dāng)庭攫奪其封號,打入冷宮,也不過是為了眾人面前,保全她的性命。 但他的偏袒,只換來更加來勢洶洶、勢不可擋的人心。 后梁波譎云詭的政壇之中,朝廷與地方,皇帝與臣子,相互猜忌和抗衡之間,陽謀陰謀行于日夜,亙古不變的道理是,唯有犧牲,才能制衡。 梁帝不愿殺他的女人,必然要將刀揮向,其余有罪者。 柳氏滿門落斬,不夠,與柳氏共謀叛反者株連九族,不夠。 梁帝不眠不休,親理案宗,三司長官皆陪侍身側(cè),整整七日七夜。 梁帝梳理出的名冊,牽連者甚廣,一些人的身份,甚至與在場三司長官脫不了干系,眾臣惶恐,長跪請罪。 梁帝長捏著眉心,他已數(shù)日未曾闔眼,疲態(tài)盡顯,坐于九龍寶座之中,威儀卻不少一分。 “諸位愛卿,可滿意了?” 聲中不聞波瀾,卻似風(fēng)雨欲來。 三司長官齊齊高呼:“臣等,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梁帝站起身來,他的影子鋪在諸臣面前,擋住了地面上所有的光。 “你們哪里是不敢妄言。”梁帝鼻腔中笑了一聲,他手指案上累如薄山的案牘,“這字字句句,有些人的筆怕是都要寫禿了!” “你們覺得,是朕徇私枉法,要保柳婕妤,不是嗎?” 梁帝深吸了一口氣,闔目仰面。 “若要論罪,諸位愛卿錙銖必較,卻未曾論過朕的。朕識人不清,用人不當(dāng),諸位愛卿,為何不彈劾朕昏庸無能?” 字字如刀催性命,跪著的人心中波瀾迭起,如臨大敵,身顫不止。 梁帝垂眸,將地上一個(gè)個(gè)跪著的影收入眼底。 這些人,是他江山的肱股之臣,他們身上深重的玄色朝服,本該凝著帝國最為閃耀的光輝,然而如今落在他視野之間,卻像無數(shù)潰爛延展的血色創(chuàng)口。 “死一個(gè)女人,柳氏造的孽,后梁百姓受的苦,便就能贖清了嗎?” 他說完這句話,手指猛地一握,此生第一次,他為一句話顫了喉嚨。 “你們啊。”他低下身子,垂頭看著地上跪著的,他的忠臣,他的左膀右臂,視線掃過這些人的臉面,“把自己的顏面看得比誰都重。若今日,你們真是為了黎民百姓喊冤,為了后梁社稷嘔心,朕不會多言一句?!?/br> “但你們捫心自問,你們今日要逼她死,到底是為了你們口中的仁義道德,還是你們各自的利益?” “想清楚了,再上奏疏,親手交于朕?!?/br> “否則。此事,不許再議?!?/br> 月偏西。 博山爐中煙盡,他的影子斑駁地繡在窗上。 “你們要朕做明君,朕兢兢業(yè)業(yè),這數(shù)十年來,在功績之上問心無愧。柳氏禍亂,毀我后梁,其心可誅,該罰的,該責(zé)的,事無巨細(xì),朕一個(gè)都不會放過?!?/br> “朕有錯(cuò),朕認(rèn)了,朕愿意自罰,愿意彌補(bǔ)。但你們推脫責(zé)任的方式,就是把一個(gè)羸弱卑微的女人推到生殺予奪的政治刀山上?” 他說到此處,胸中郁結(jié)一口濁氣,咽不得,吐不出。 “她入了冷宮,此生便也如此終了了。得饒人處且饒人,諸位,且多思量?!?/br> “朕,不會再去看她?!?/br> 最后那幾個(gè)字,他脫口不易。 那一夜,京中無人安眠,窗外大抔大抔的枯蕊被秋風(fēng)吹落了,拂掃過地,又飛向石壁,穿過殿前的金鶴,繼而搖響了殿檐上的鈴鐺,如同他今日在含元殿上,對朝臣說的那些話一樣,鏗鏘入耳,喧囂了整整一夜。 悠悠眾口終究被血流成河的帝京,和天子之怒堵了喉嚨,無人再敢言。 仇紅不茍同,但理解。 梁帝不過是想留一個(gè)人給自己罷了。 江河日月,斗轉(zhuǎn)星移,黎民百姓將他奉為天命,卻無人可撫慰他那顆尚且鮮活的人心。 他想留一個(gè)人給自己,這愿望樸質(zhì),是他拋卻帝王身份后,作為凡人最虔誠的心愿,縱使難以實(shí)現(xiàn),他也愿意為之一搏。 但終究事與愿違。 三年前柳婕妤病逝,香消玉殞,梁帝信守承諾,即使她死了,也未曾再見她一面。 彼時(shí)仇紅不知在何處醉生夢死,與紅樓里模樣清俊的小倌花前月下,吳公公拖著夜雨來請時(shí),她渾渾噩噩,對于那尖聲細(xì)氣又帶著哀切的話音,聽不真切。 “罪人柳氏,病逝了。” 直到那嗓子一顫,仇紅清醒了半分,垂眸,借著杯中酒,為逝去之人念了三聲阿彌陀佛。 她依稀記得,那個(gè)令梁帝念念不忘的女人,生有一雙溫柔的遠(yuǎn)山眉,她慣不梳髻,任一頭鴉色流瀑一般地垂在肩頭,身著蒼青色的綢衣,像極了金鑾殿中高懸的神女圖。 那種美,極其的內(nèi)斂深邃,像一把柔軟而薄刃的刀。 柳婕妤死了,這刀便扎進(jìn)梁帝的心臟,他受過此傷,想來此夜,血流不止,無藥可醫(yī)。 仇紅不面圣,不愿跪在他跟前,陪他分擔(dān)這永失所愛之痛。 她一夜未眠,等著梁帝苦夠了,痛夠了,坦然地接受柳氏的死,然后徹底將四年前的事塵埃落定,天光大亮,卻等來梁帝稱病避世,又三年。 偏偏拖到如今。 仇紅咽茶,喉嚨一熱。 “七年前柳氏禍亂,朝中可有定議了?” “如何寫的?” 她朝身邊望去,蕭胥的側(cè)臉溫和。 他是不知她從前齟齬的,因此她能格外平寧地開口,他也能極為自然地答她,毫無保留。 蕭胥正為她布菜,他低垂著眉,聽她一問,如她所料,平聲回她道:“是蘭臺令幾位長官,一同商議著定下的,我聽聞,是取了四字,作——萬倀之亂?!?/br> 仇紅聽完,淡淡應(yīng)了一聲:“嗯?!?/br> 眼前恍然有一團(tuán)血紅色的霧氣騰起,仇紅閉上眼睛,卻怎么也拂不開。 “這個(gè)倀字選得好啊?!?/br> 她淡聲道。 對于梁帝,她是毫無妄念的。 無妄念,所以,無所求。 他做什么,都再傷不到她了。 卻忽覺腳腕處疼痛,那沉寂許久的蠱毒發(fā)作,痛扎在腳腕,如今卻一血封喉。 本來今天工作太忙更不了,但是一爬起來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兩百珠了,速速安排上加更TT,鞠躬感謝讀者寶寶們! 小照川的rou真的真的在路上了!讀者寶寶們多多珠珠!下周也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