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席上(蕭胥逐野1、、修羅場)
仇紅咽下喉頭的血腥。 蠱毒發(fā)作,于她而言算不上要命的威脅,她可以淡然處之,于是抬起竹筷,一口一口,旁若無事地吃著食物。 她學乖了,從前負隅頑抗的時候,這蠱毒總會磨得她更加痛徹心扉,但一旦她置之不理視若無物,這痛便如鴉羽掃膚,痛過勁兒,便留不下什么了。 開席以后,旁幾桌因著仇紅“威嚴”而空出的席位,都被來得晚的賓客填了個實,一時周遭人聲鼎沸,顯得他們這桌慘淡寂寥。 好在,安安靜靜地吃完這頓飯也不算壞事,仇紅便心安理得地與蕭胥一同霸占了這張桌子,可飯菜才吃了開頭,對面的空位上竟又陸陸續(xù)續(xù)地坐上了人。 這幾人一道來的,打扮得都很隨意,但禮數(shù)周全,朝仇、蕭二人打過招呼后,方才入席。 想來是沒認出仇紅,入座后,仍然熱熱鬧鬧,旁若無人地說著話。 聽他們所言,講的是這坊間八卦,仇紅倒沒料到還有聽奇聞軼事下飯這樣的好事,慌忙往自己碗中填了飯菜,專心致志地扒飯。 席間卻突發(fā)sao動。 引得說得正酣的幾人停了話頭,齊齊朝外看去。 仇紅嘖了一聲,不情不愿地也看過去,但她坐的位置不好,那頭發(fā)生了什么根本瞧不見,往左右兩張桌各聽了一耳朵,才知道,原是富陽公主大駕光臨。 皇室之中,富陽公主既是長,又是唯一的一位公主,因此格外受梁帝寵愛,不僅令她以女子身份在朝中掌管要務,更讓她殊榮加身,遙領歸順的燕地。 天子榮寵倒不難得,難得的是,富陽公主卻有如此的本事,當?shù)蒙狭旱勖穆殹?/br> 坊間贊譽,富陽作公主,亦成豪杰。 可惜,公主聲名遠揚,卻是個難見廬山真面目的主。 倒不是什么體弱多病,公主身體康健,只是簡單的,不喜外人。因此也不曾參加過什么宴席,即使是必要外出,也會覆面紗示人,公主長到如今,除親人、近臣、謀士之外,見過其容貌者,寥寥無幾。 因此,席間聽見富陽公主大駕光臨,皆是熱鬧活絡,交頭接耳起來。 “富陽公主親自賀裴家小姐生辰,想來這裴家還是如日中天啊?!?/br> “其實呢,說不定是賣兄長的面子,太子不是和這裴表小姐關系親近么,依我看哪,估計是好事將近,富陽公主提前來拜會嫂嫂了?!?/br> “君此話有理,東宮主位空懸已久,這么多年就納了一個楚良媛,且肚子一直沒什么動靜,就是太子不急,但子嗣乃皇家大事,裴家小姐又是這樣尊貴的身份,我看,大喜之事,應當是八九不離十?!?/br> 旁的幾桌都已脖子擰成麻花,這邊聽那邊傳,生怕漏了什么訊息,仇紅聽他們說得有鼻子有樣,津津樂道,她與蕭胥對面的幾人倒沒那么夸張,只是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跟富陽公主有關的秘聞。 仇紅正襟危坐,安坐如山。 她倒想聽聽這坊間傳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東西。 聽到富陽公主五歲時為了博圣顏一笑,穿鯉魚裝要在雨花池扮小鯉魚,一頭扎進池中,卻撞了滿頭的冰。 仇紅想了想,憶起富陽公主巴掌大的臉上滿額頭的包,忍俊不禁,沖蕭胥點點頭,答:“的確?!?/br> 聽到富陽公主十歲時因不喜歡自己的帶教老師,便與自己的幼弟互換裝扮,互相頂替著上學,一連五日瞞天過海,直到梁帝choucha,才將此事揪出。 仇紅頗為贊許地點點頭,對著蕭胥道:“富陽公主,從小便精通謀略?!?/br> 聽到富陽公主三年前大婚,一晚后便立馬休夫,是因新婚之夜新郎掀了她的面紗,因她真面目而大為受驚,退避三舍,惹了公主不快。 仇紅皺了皺眉,答兩字:“放屁?!?/br> 這一聲太大,對面熱鬧的幾人登時啞了嗓子,說得正是高興時候,被突兀地一擾,當即不管不顧,沖她嚷嚷道:“你誰???怎么富陽公主的事情,你在這兒評個沒完?” 仇紅沒說話,雙手抱臂。 她是不屑于解釋,也不想多費口舌的,這宴反正也沒了意思,干脆走了便是,但一旁的蕭胥并不肯走,而是留她在座位上,不緊不慢為她添了杯滾茶,輕笑,從容一句道: “諸位口有失言,我家?guī)煾抵皇呛靡馓嵝?,否則今日諸位還能吃好宴席,明日可就說不準,還能不能用上自己的舌頭了。” 他溫溫柔柔地講完,又規(guī)矩地將茶盞放回案上,面上是春風拂面的笑,整個人溫潤雅致,與方才脫口而出的狠絕之語,對比強烈。 仇紅側目。 蕭胥從她身上旁的沒學到,這些江湖習氣倒學了個十成十。 名師出高徒。 她算理解了。 “你、你是什么惡霸,竟敢在裴府這樣威脅人?” 仇紅笑了笑,接上蕭胥方才的話,道:“我是惡霸之母,威脅的就是你?!?/br> “齊兄,何必同他們一般見識?!币妱莶缓?,其中一人慌忙拉住自己的朋友,“富陽公主快到了,我們安靜著點,此人狂妄囂張,說不定會怎么惹怒富陽公主呢?!?/br> 顛倒黑白倒是有一手。 論資排輩,小富陽追在她后頭,喊她仇紅姑姑的時候,這些人還不曉得在哪兒玩兒泥巴呢。 仇紅也不愿多費口舌,只道:“且等著小富陽過來,與我說上幾句,嚇破你們的膽?!?/br> 但很快她便笑不出來了。 富陽公主的確來了,一身錦繡珠翠,仍戴著輕薄的面紗,身形卻比前幾年出落得更加窈窕了,遠望過去,便是個絕頂出塵的美人,仇紅心底騰起一股子不可名狀的驕傲,正得意地雙手抱臂,雀躍等著她到自己跟前來。 她坐得筆直,有個長輩模樣,但突然發(fā)覺富陽公主并不是獨自前來,她后頭跟著一道熟悉的高挑身影...正是逐野。 遙遙相望,仇紅與他四目相對,卻遭廊下的玉柱擋去了光影,逐野的面目,連唇角的笑容都是模糊的。 她定睛一看,那個人,那雙深灰色的眼睛,卻悠悠視線一轉(zhuǎn),分明就是,向她身邊坐著的蕭胥而去。 警鈴大作。 因著方才倒茶的關系,蕭胥坐得比之前更近些,兩人之間便只隔著要命的幾寸距離。 逐野的心眼,仇紅是了解的。 果不其然。 逐野的目光毫不掩飾,他上上下下將坐著的蕭胥打量了個遍,末了,嘴角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鳳眸瞇成一道窄縫,深灰色的影在他瞳仁之中凝成一道危險的芒。 “那位燕地的使臣......”蕭胥察覺到那來者不善的眼神,卻是八風不動,迎著那人的目光,同樣上下回敬了他一圈,而后將視線收回,面不改色,對上仇紅的雙眼,道,“這張臉,這眼神......若徒兒沒記錯,是自己做事不當,曾害得師傅落了個殺人兇手嫌疑的那位無能之輩,徒兒沒記錯吧?” 仇紅想將這個話題避過去。身子也試圖坐得遠些,從蕭胥身旁撤出去。誰知他卻忽地壓低身子,伏在她桌前,仰起頭來,續(xù)說道。 “那日將軍府,我親眼見著他跟著傅大人一道去了大理寺,本是要走好些流程,只是后來聽說富陽公主出面,不到半日便將他接了出去,傅大人也沒法子呢?!?/br> 蕭胥直直地回望過去,一邊同廊下面色不善的人接上視線,一邊將五指輕輕搭在仇紅手邊。 ! 手上輕輕觸碰的肌膚叫仇紅渾身戰(zhàn)栗。 仇紅望向蕭胥的手,那纖細的手指,如羽翼般輕輕地拈著她手背的肌膚,這是一個稱不上冒犯的動作,且他雙眸清明,唇邊漾起淺淡的笑意,也是恰到好處,絲毫挑不出錯。 “倒是從未見過,富陽公主何時這樣關照一個小小使臣......明明是國政大事,卻輕易這樣讓他走了。像是怕傷著他似的.....小心翼翼?!彼幻嬲f,一面狀似無意地提及道,“師傅倒與富陽公主交好,師傅可知道富陽公主為何如此特殊對待?” 仇紅扶額,無言。 蕭胥啊蕭胥。 如果我說,這是因為你的師傅我,真真惹上了事,這二人串通一氣,只是為了保我...... 算了。 鍋還是讓他們背吧。 做師傅的,左右不能丟了顏面。 對面的逐野仍未收回視線。 他定在廊下,眼神死死盯著仇紅,無聲開口,一字一頓道。 仇紅本在恍惚,但被那雙極美的眸一引,又下意識地將目光跟隨了去。 她恨自己能讀出逐野說的那幾個字—— “將、軍、好、能、耐。” 這不是個好兆頭。 今日十四,明日又是十五。 桌上幾人卻絲毫沒發(fā)覺此處的暗潮涌動,一門心思去看前頭正朝席間而來的富陽公主,梗著脖子對仇紅道:“喏,說曹cao曹cao到,富陽公主如今來了,看你怎么......” 話未說完,卻已見不到仇紅。 識時務者為俊杰。 三十六計,走為上。 她...先跑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