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刀鋒
仇紅捏了捏拳。 幾乎沒有猶豫的,在寒賦轉(zhuǎn)身上樓的那一瞬,她便也緊跟著他的腳步步上了臺階。 哪怕真是陷阱,為了林無隅,她也得跳上一跳,看看是死是活。 摘星閣的二樓與她記憶中的別無二致。 簾幔重迭,古香四溢。 庭堂中央流蘇飛泄,席位對面,紗帳隔斷之后,擺放著一把上好的古琴。 寒賦不疾不徐,落座在首位,仇紅卻沒那個閑心與他同坐,只著急道:“她人呢?!?/br> “急什么?!焙x還是那副八風(fēng)不動的模樣,“又不是沒來過此地,怎么會不記得點倌的規(guī)矩?!?/br> “你離了這事便說不來話嗎?”仇紅自知理虧,卻還是要懟,懟完才不情不愿,在寒賦身側(cè)盤腿坐下,末了,又補一句,“非得抓著此事不放?!?/br> 寒賦看她一眼,道:“將軍曲解了。寒某只是希望你自然一點。” 他幾乎不用正眼觀察,就能知道,仇紅方一坐下,心便提到了嗓子眼。 她非常緊張。 若不是手上空無一物,或許她還能抱著劍入懷給自己分散點注意,但現(xiàn)在她手頭什么也沒有,還緊挨著他坐在一起,一舉一動都無所遁形,垂于膝側(cè)的十指從坐下的那一刻開始便不自覺摩挲起來。 因為要見到楊知微,仇紅緊張。 她事到如今,甚至都還沒親眼見過,楊知微到底是什么模樣。 林無隅大婚那夜,她自己心頭也亂,又因十五月圓重逢了逐野,錯過了見上新人一眼。那之后她也不常去林府拜訪,對于他們二人婚后的生活,也只是通過林無隅口中只言片語才有所了解。 仇紅還記得,林無隅同自己說起楊知微的點滴。他向來是個溫柔的人,提起楊知微對家中的照顧,口吻便更加細致柔和,仇紅聽了很是安心,雖對楊知微了解不多,但卻真切地從林無隅的話語里體察到這個女子一顆剔透的心。 某種程度上,仇紅對楊知微,是存了感激之心的。 卻沒料到世事無常,頭一回與她正式相見,竟要在如此窘迫,雙方都意料不到的場面里。 寒賦沒分心去管仇紅暴露出來的緊張。 待兩人都落座,紅衣老鴇才婀娜地到他們二人跟前來。不似之前的慌亂,她眼下已調(diào)整好狀態(tài),姿態(tài)十分婀娜,玉臂探出遞上酒案,纖指握杯替他們斟完酒后,才含羞帶怯道:“寒相...可喚酥桃來?” 仇紅微皺了眉,對于這膩到發(fā)齁的稱謂她真是半點消化不了,卻沒發(fā)作,忍了。 看一眼寒賦,他倒是平穩(wěn)得很,坐在這花紅酒綠之中,竟毫不顯得突兀,反而這庭堂之內(nèi)因他所駐,竟從風(fēng)塵之中憑空添了幾分出世之感。 仿佛這里不是什么皮rou腌臜之地,而是坐而論道的學(xué)經(jīng)之所。 此人衣冠楚楚,山眉海目,光是坐在那里,就叫人無法褻瀆。 卻偏偏開口,以一種風(fēng)月場老手的口吻道:“叫她久等了,便令她入內(nèi)吧?!?/br> 紅衣老鴇聞言,喜笑顏開,“哪兒的話,寒相大人這樣的人物,肯紆尊降貴關(guān)心酥桃,她感激不盡還來不及呢?!?/br> 話畢,微一拍手,喚道:“酥桃,進來罷。” 一道娉婷的影便緩緩從紗帳之外步入庭內(nèi)。 仇紅下意識攥緊了指節(jié)。 視線之中,楊知微由遠及近,仇紅鼻中嗅到一股不尋常的清香,她目視著楊知微緩挪著步子往庭內(nèi)走,身上珠光搖曳,發(fā)鬢的步搖一步一晃,走到古琴前,她停了步子,隔著紗帳,仇紅能見到她揚起一個不算勉強的笑,沖著寒賦的方向微微一福,做全了禮數(shù),方道:“丞相大人,承蒙錯愛重金點了酥桃首夜,酥桃無以為報......” 隔斷之外,楊知微的身影隔著一層淺紗隱約地顯露在燭光之中,夜色裊娜,她聲線甜膩如,只輕輕幾字,便叫仇紅酥了骨頭。 卻更令仇紅坐立難安。 她的心霎時被擰緊了,若不是旁邊坐著一個寒賦,恐怕她早已控制不住邁步?jīng)_到那簾帳之外,不管不顧地要將人帶走。 楊知微卻比仇紅冷靜自持得多。 她表現(xiàn)得極為自然,影子映在紗帳之上,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楚,仇紅卻并沒從她的體態(tài)中捉到一分一毫的怯和懼。 楊知微的舉止如常,說罷方才迎客話,又清了清嗓,手指撫上古琴,蜜似的嗓音和著琴音一并泄出來,“今夜大好良辰,皆付于丞相,還望大人莫棄。” 仇紅五指緊握成拳。 再看寒賦,他坐得比仇紅還自然,手中的酒盞晶瑩剔透,被他指節(jié)抵著,清透的酒液環(huán)杯繞出一個旋兒。 在仇紅不知道的時候,寒賦已飲過一回,眉眼也蒙了層朦朧意味,他抬眼看了一眼隔斷之后的人,唇角輕揚,道:“酥桃有心了?!?/br> 兩人一來一回,竟是自然非常,全然視仇紅無物,話語間全無刀光劍影,竟真是男女之間的有來有往。 仇紅霎時胸悶氣短。 寒賦卻怡然得很,見她此狀,抬眸便對楊知微道:“只是今夜除了我,還有一位大人慕名來見你?!?/br> “多謝大人厚愛,酥桃位卑,不敢問大人尊名。”隔斷后的楊知微輕笑一聲,那聲是極媚的,朝著仇紅的方向一福,“那酥桃便自作主張,從奴拿手的《淮陽曲》唱起,替二位大人解解乏吧。” 話畢,手便撥上了琴弦,幾下挑弄,樂聲便流淌而出。 琴聲一起,仇紅便再坐不住,壓低嗓子對著寒賦發(fā)怒:“你對她做了什么?!” 寒賦卻刀槍不入,壓低聲音反問仇紅道:“你怎么不問問,她在嫁給林無隅之前,是做什么的。” 這話外之音,叫仇紅心悸,她微一皺眉,話被堵在喉嚨口。 寒賦是什么意思。 “仇紅?!币娝歉泵H荒?,寒賦從齒縫中哼出一聲來,那聲息極輕,落到耳邊的諷意卻一點不少。 他說:“有些時候我真的不懂,你到底在乎林無隅嗎。” “你認識他多久了?十多年?!焙x邊自問自答,指尖邊繞著杯沿畫圈,動作看上去漫不經(jīng)心,語氣卻帶著直戳她痛肋的狠勁,“十多年的好友,我突然有些好奇,你對林無隅的事,到底知道些多少?” “我猜,寥寥無幾?!敝腹?jié)猛然叩向桌案,寒賦微微后仰身子,道,“可能比我這個外人知道的都少?!?/br> 仇紅無話可說。 因為她發(fā)現(xiàn)寒賦說得極對。 她自認林無隅是朋友,卻從未關(guān)心過他的生活。 這便導(dǎo)致,他身邊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于仇紅而言,都是無比陌生的。 甚至還不如寒賦清楚。 仇紅忽地便愧疚起來,對于林無隅,她總是失責(zé)的那一個。 寒賦這句話,讓仇紅真正領(lǐng)教到自己待人的涼薄,她一時有些失神,摘星閣外卻忽地吵嚷起來,連同仇紅的思緒和庭內(nèi)的琴聲,一并擾亂。 而琴聲只斷了一刻,便又重新恢復(fù)原態(tài),續(xù)上前曲。 仇紅一怔,看了一眼割斷之后的楊知微便立馬便起身探窗,去查看底下的動靜。 她方一離席,背后寒賦的聲音卻追來,道:“不過,也正因為你不了解林無隅,所以才能與他以友相稱這么多年?!?/br> 這一聲,寒賦并未控制音量,“林無隅”叁字脫口而出之時,楊知微的琴聲也一并到了高昂之處,那字音便合進曲符里,仇紅聽得驚心動魄,也不知簾帳背后的楊知微聽沒聽見。 “寒賦。”她忙低聲阻止,一手探窗,咬著牙道,“我從前竟不知道你這么熱衷于挑撥離間。” “你什么時候了解過我?” 寒賦冷笑,把她的話堵回去。 又轉(zhuǎn)頭看了眼窗外的夜幕,淡聲:“這會兒才到,看來裴小將軍聽了你的話,為了將他攔住,很是努力了一番?!?/br> 仇紅一怔。 “你如何知道?!?/br> 寒賦沒答。 寒賦的沉默令仇紅胸腔之中不受控地立刻鼓噪起來。她剛要下意識去否認,耳邊又闖進一道熟悉的嗓音:“我說大人,你何苦為難我一個生意人,這女子都已經(jīng)入了奴籍了,木已成舟,你何必......” 尾音湮沒在喧囂起來的人聲中。 糟了。 仇紅再站不住,臉色霎時變得難看起來。 寒賦卻沒什么反應(yīng),就像是早有預(yù)料一般安坐如山,杯中酒空了又滿,眼眸之間,唯有清明。 守在樓下的小廝在這時連滾帶爬地闖入庭中通稟:“寒相,大、大事不好,底下有位大人在摘星樓前鬧,一定要見酥桃一面不可......” 寒賦被擾,面色極冷,連眼皮也未抬,道:“攔著?!?/br> “可是大人,那、那是尚書大人,小的,小的怕誤傷了......” “傷了又如何?!焙x自斟自飲,“先壞規(guī)矩的,難道不是他?” “依您的意思?!毙P微微咽了咽喉,“小的明白了,這便去......” “別傷他?!?/br> 仇紅再管不了那么多了,出聲阻止后便轉(zhuǎn)身要走,動作太急,衣擺撞翻了酒盞,惹得一片狼藉,她卻并沒回頭。 在她背后,寒賦的臉色,終于一點一點,全部冷了下去。 最近又開始忙得暈頭轉(zhuǎn)向了,更新暫變?yōu)楦羧崭?,請大家諒解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