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惡趣
摘星閣門廊外。 俗人多愛俗艷之事,聚則湊惡趣。 盡管知道林無隅、寒賦都是身份尊貴之人,輕易口舍不得,但人欲熏心,天大的熱鬧親眼擺在自己跟前,哪有不談?wù)摰牡览怼?/br> 仇紅趕下來的時候,耳邊幾乎要被人群嘈雜的口舌吞沒。 一酒客抻脖道:“據(jù)說這摘星閣新來的歌姬,正是林尚書去年明媒正娶的發(fā)妻,因著家族之禍滿族下獄,現(xiàn)在人就被除了良籍,被發(fā)落到這煙柳地來了...一朝天一朝地,真是駭人至極?!?/br> 人群中有人接話道:“這種事還少么,不過我記得這楊家不是才攀上林府做親家么,這是犯了什么事,怎么突然到此地步了?” “嗐,缺斤少兩,騙了皇糧,可不就到這地步么...自討苦吃。不過這林尚書可真是有情有義之輩啊,我聽聞,他是一路從城門闖到平康坊來的,違抗圣令不說,竟還與裴小將軍動了武。當(dāng)真是要護(hù)那楊家女子到底了?!?/br> “此般重情重義的男子,世間能找到幾個,可嘆可嘆!那眼下這又是情況,為何林尚書被攔在外頭,入不了摘星閣???林尚書連裴小將軍都壓過了,卻不知這閣內(nèi)又是什么人?” “京城里,能比林尚書位階更高的,還能有幾位?”一道女聲順勢接茬道,“我方才就在此處,瞧得清清楚楚,眼下叫人攔林尚書的,不是旁人,正是那閻王爺寒相...我一個半老徐娘,可從未見過他什么時候踏足過這地方?!?/br> “還有這回事?”此語一出,圍觀著的男女皆是一驚,紛紛嘆道,“這女子可不是一般人啊,竟有這樣的本事。” 仇紅從人頭攢動的人海里撞出一條路,唇緊抿著,耳邊的風(fēng)聲漸大起來,莫名地,天幕之下,竟忽地飄起細(xì)密的雪。 人群前頭的空地里,風(fēng)雪之中,林無隅眉眼憔悴,衣冠凌亂,人被數(shù)十個精壯的武夫攔在門樓外,從未有過的落魄失魂模樣,叫圍觀的眾人嘖嘖稱奇。 林無隅身后,遠(yuǎn)遠(yuǎn)站著的,是裴照川手下部將,他們一路追趕到此,卻沒對林無隅做什么,只是遠(yuǎn)遠(yuǎn)掌控著他的動靜,雖面無表情,心頭卻焦急萬分,像是在等待著什么一般四處觀望。 仇紅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樓前時,外圍處的銅甲千牛才不動聲色地隱沒進(jìn)人群中。 林無隅所在,眾人的目光幾乎要將他的脊背洞穿。 仇紅走過去的時候,他卻如渾然不知一般,只凝眸看向二樓隨風(fēng)而起的窗紗,他長久地沉默著,人一點一點在寒氣之中消磨。仇紅頓住腳步,朝風(fēng)雪中看去,林無隅揚(yáng)起的眼目下正淌出一絲晶瑩,但他仍沒有出聲,只是沉默地望著視線之中無法企及的那一扇窗。 仇紅心中閃過一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的惱痛。 “回去吧?!彪m心痛,但理智告訴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心軟,她無聲無息地走近林無隅,幾乎是按捺住全部的情緒,溫聲開口。 “回去?;实垡雅豢啥簦瑹o隅,若你堅持在此處,只怕會令事情愈加難看。若你出了事,那楊知微就算真的脫罪了,她還能去依仗誰?” 林無隅卻未動。 “回去?!背鸺t見他不動,也不想多費(fèi)口舌,上手去拽。 她手上沒有多余的動作,猛地拽在林無隅的腕骨上,那遲鈍的痛使林無隅喉嚨立里一下子傾出一口guntang的氣,可他卻仍然執(zhí)意原地,一動不動,咬緊嘴唇,閉緊眼睛,硬生生地忍回了痛聲。 “她還好?!背鸺t只得收起力道,閉眼,不得不用話去觸動林無隅,“我...見過她了,她比你想象得要好,所以別擔(dān)心,先回去吧,一切還能從長計......” “從前?!绷譄o隅忍痛笑了,開口,聲線極平,“我也該這樣為你做的?!?/br> “阿紅?!绷譄o隅仰起頭看她,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線,極緩極輕地道,“我林無隅此生做過許多后悔的事。但如今想來,最令我痛徹心扉至今不能忘懷的,是未能在七年前,陛下的手里保全你。” “你記得嗎,那日你從含元殿中出來,整個人如游魂一般,你對我說,你不能辜負(fù)他,也不想弄臟我的朝服,然后你便在我面前自戕。”林無隅痛苦地閉上眼,“我無法釋懷。除了憤怒、痛苦,更多的,卻是羞愧。” “我什么都沒能為你做?!?/br> “我對你有虧欠?!?/br> 林無隅看著仇紅,“所以更不想再去欠別人。” “阿紅,你我都知情。罪人楊氏...知微,她不是自愿嫁給我的?!彼拇烬X顫抖著,“但她別無選擇,在這個世道里,女子的命運(yùn)唯有在婚姻和家庭中沉淪,她被設(shè)計,推波助瀾嫁給我,本應(yīng)該以婚姻脅迫,逼我為他們做事,她卻沒有做一件對不起我的事?!?/br> 林無隅從未向仇紅坦白過,他這段不易啟齒的婚姻的真相。 誠如他所言,如今的世道,女子沉淪于婚姻和家庭,男子兜轉(zhuǎn)在權(quán)欲和力量的股掌,沒有人是自由的,而這些碌碌終生的奴隸之中,楊知微,或許是最不該受苦的那一個。 林無隅很清楚。 他本以為楊知微會如他們cao控的那樣,對自己步步設(shè)計,為他們賣命求全,卻不想她寧愿自損,也絕不將他拉進(jìn)這渾水。所有的事,拉攏官員、貪污國庫,只經(jīng)了楊知微的手,所以如今楊家倒臺,林無隅才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牽連。 混沌之中,林無隅從自己的喉口中嗅到幾絲血腥氣。 “我自認(rèn),對她毫無人欲之上一分一毫的情?!绷譄o隅抿緊了唇,“她卻真心對我,以妻子的身份,顧我良多。而反觀我,作為丈夫,卻連唯一的一點蔭庇和體面都給予不了她。” “難道我不也是害她到如今地步的罪魁禍?zhǔn)讍???/br> 他說完,眼淚便墜落。 那滴淚太疼了,仇紅的心臟也瞬間被攥緊。 “在我眼里,她無罪,她是個好姑娘,所以無論如何,我要為她搏一搏?!?/br> 仇紅望著林無隅守在雪地之中的身影,那豁出去一切的姿態(tài),勇氣,讓她忽然就懂楊知微事到如今,全部的退卻和避讓,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不是妥協(xié),亦不是順從,只是像林無隅在為她搏一個出路一般,她也在用盡全身的氣力,為林無隅爭一個安全無虞的歸處。 林無隅與楊知微,二人也許不是能夠相互扶持一生的良配,他們那種相似的莽撞,也在冥冥之中彼此摧毀,林無隅救不了楊知微,甚至?xí)钭屗萑敫D難的境地。但即便如此,仇紅還是覺得,自己突然不配林無隅從前的那些年。 仇紅自認(rèn)疏遠(yuǎn)俗世之情,如今卻也忍不喉中發(fā)辛。 但僅僅是一瞬,一道極冷的聲音便從背后響起。 “我以為,林尚書如今應(yīng)該身在刑部才對?!?/br> 聞聲望去,寒賦立在門廊之下,半邊身子隱在陰影之中,居高臨下地看著互相攙扶著的兩人。那眼神極空,目無一切,街巷的燈火映進(jìn)去,卻像撞入深不見底的死潭。 仇紅先一步站起來,本能地要攔在林無隅跟前,手腕卻被輕輕拽住,林無隅的腿腳已經(jīng)麻木了,卻還是起身,繃直了身體,與她并肩站在一處。 “不知寒相可否放過知微。” “我以為林尚書會更有骨氣些。”寒賦睨了他一眼,視線上下漫不經(jīng)心將林無隅打量一番,齒縫間落出道幾不可聞的氣聲,道,“城門都闖了,裴小將軍也傷了,皇帝面前,怎么不見林尚書英姿?” 話里話外,譏諷之意毫無保留。 凜冽的北風(fēng)驟起,一聲一聲從仇紅心肺空洞之中深灌。 “寒賦你......” 卻被林無隅握了握指節(jié),搖搖頭阻攔,重新將她的人往后拉了拉,圈在自己的身影之下。 “是我魯莽,辜負(fù)陛下好意,又怎可再去惹圣顏不快?!痹挼酱颂?,林無隅受寒,喉中不可控地咳出幾聲,“但無隅有愧,今日無論如何,也需見一眼知微,還請寒相高抬貴手......” “你跟他說什么高抬貴手?!背鸺t紅了眼,喉嚨中發(fā)出一點氣聲,“他擺明了要把事情做絕?!?/br> 寒賦反倒笑了,盯著他們二人不知不覺間貼在一起的十指,冷聲道:“眼下看來,真正要將人逼到絕路的,恐怕不是我。” 仇紅毫無察覺,聽完寒賦這話,登時被激得幾步便逼上去,聲音幾乎要貼著寒賦的耳廓刺去,“你到底想要什么?!?/br> “你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br> 寒賦低頭,凝眸看向她,毫不退讓。又抬眸,看了一眼后頭的林無隅,捕捉到那人眸中轉(zhuǎn)瞬即逝的暗色,寒賦微微斂眸,重新看向仇紅道:“不是想知道答案嗎?” 寒賦波瀾無驚的聲音之中,林無隅卻聽出一種隱而不發(fā)的挑釁,直沖他耳側(cè)刺去。 果不其然,幾乎是他察覺到威脅的下一刻,便聽寒賦對仇紅一字一頓道:“跟我走?!?/br> 要——來——力—— 本章我愿稱之為林無隅影帝的登基之座,苦rou計什么的最拿手了,可惜被寒相半路截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