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他心
“你去過白沙嗎?” 這一問極輕,聲量卻足,寒賦聽入耳,抬起頭,眼神卻沒同仇紅的對上,而是越過并她的肩,看向她身后,本來空無一物的池面。 幾乎是仇紅將這個問拋出口的同時,急雨砸出漣漪的池面之上,綠水涌動成潮,水波悄無聲息地漫出池面,憑空之中,凝出一個男人的身影。 他又出現(xiàn)了。 悄無聲息地,忽地化出身形,站在仇紅身后的位置,赤金面具在陰暗中,折出一點黯淡卻危險的光。 他漫不經(jīng)心地看著寒賦,又看了看背對著他的仇紅,其間,視線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他沉默地站在雨中的湖面之上,不發(fā)一言,眉眼凝固,猶如一尊雕塑。 寒賦卻沒法忽略他。 在注意到水面上波紋鼓動的痕跡之時,寒賦全身的血液,都在一刻內(nèi)滾沸起來。 那一夜,也是這般寂靜無聲,此人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竹林之中,攔住了寒賦歸府的車馬。 穹頂?shù)脑鹿馐智辶痢?/br> 竹林蔭里,無名鳥張翅,騰枝而起,從竹木梢上飛過,直直地向燒得正圓的月亮沖去。鳥羽上的塵埃輕盈地落在轎頂?shù)慕鹱鹕希m然輕,卻滲入了銹蝕的縫隙,金尊便在月色下一點點割裂。 夜已極深了,懷中的人,卻無論如何睡得不實。 她明明將才才累過,折騰得太兇,到最后四肢都軟,只能栽倒在自己懷里,撩眼的力氣都被作弄得一干二凈,直直閉上眼,在他懷中尋了個舒適的位置后,便心安理得地歇去了。 寒賦任她睡在自己懷里,夜極深,竹林露重,他本有私心,想留仇紅與自己在此地夜宿一回,但外頭的天氣糟糕,夜一涼下來,懷中人就蜷縮得更緊。 寒賦強壓了留人的欲望,召來轎夫趕馬,要帶她回丞相府。 車馬還未行出竹林,懷中本來蜷成一團(tuán)的人卻忽地擰起眉頭,搭在他腰上的手不安地躁動幾下,她的臉頰滾了滾他的肩衣,唇齒間含糊不清地呢喃了什么。 寒賦注意到她的動靜,捧起她亂動的臉頰,抬起來垂眸去看,不知何時仇紅的臉竟已悶紅到極致,耳垂如滴血,她渾身上下奇熱無比,睫毛上甚至浸出了幾分汗。 寒賦察覺不對,試圖尋來茶水喂給她,但仇紅卻始終抗拒著他的動作,搖擺著頭拒而不喝。 她梗著脖子擋他,一邊拒他的水,一邊又情不自禁地拿下身黏他更緊。 熱氣灼人,仇紅黏上來的guntang身軀,將寒賦的神經(jīng)都燒了起來。 可越是情形熱烈,寒賦便越覺古怪。 懷中的人如渾然不知般,仰著臉往他肩頸處埋,一邊尋他的手來捉,一邊打開腿心 “再快些?!焙x抬聲,“半刻鐘內(nèi)要回府?!?/br> 本該在下一刻提起速度的車馬卻忽地止住了行跡。 寒賦抬首,車簾被風(fēng)掀起,竹葉紛飛,揚起的塵屑之中,一道頎長的人影堂而皇之地站在轎前,將他們的路攔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趕馬的轎夫已經(jīng)不知所蹤。 眼前空無一物,唯獨那道融于黑夜的身影,緩緩轉(zhuǎn)過了身子。 寒賦一眼便認(rèn)出了他是誰。 下意識地,握著仇紅肩頭的五指,更深深地陷入肌理之中。 車外,那人的赤金面具在月色下更顯招搖,他的眸色卻依然無波無瀾,他直直看著轎中,視線卻根本未曾擦過寒賦。 而是干脆地落在了他懷中的仇紅。 她的衣物分外凌亂,肩頭裸露,連著大片的背,一并暴露在月色下。下身也只由絨毯輕裹,經(jīng)過方才的折騰,一雙腿早蹬開了身上的毯子,雪白的肌理便呈在寒賦懷中,一派活色生香的春景。 見狀,寒賦下意識將人攬得更緊,不知不覺間,手掌覆上了她的腿根,使了些力,將人緊緊地扣在懷中。 “眼睛閉上?!?/br> “你這樣會弄疼她?!?/br> 死寂般的幾秒對峙之后,兩人同時開口,語氣各有各的不善。 寒賦額上的青筋跳了兩跳。 像是要印證劫蠻的話一般,仇紅擰起的眉皺得更深了,吃痛一般,將身子往外挪,去抵他施在腿上的力。 劫蠻在這個時候,朝他們二人更近了一步。 “你若不想引禍上身,最好現(xiàn)在就停在那里?!?/br> 對于寒賦的威脅,劫蠻卻充耳不聞,他視線中僅有仇紅的影子,她的躁動不安令他意亂,頭頂?shù)脑律珰埲痰劁侁悾粌H讓仇紅難受齒軟,也令她體內(nèi)的蠱蟲瀕死般掙扎。 劫蠻是沒有痛覺的,但仇紅的苦痛會牽動他的情緒。 他無法忍受仇紅的不安,于是無論如何也要替她將那攪得她識海混沌的毒物解決掉。 哪怕是一時。 寒賦卻不肯松手,劫蠻也不想再廢話。 他伸出一只手,輕柔地放在仇紅顫抖著的后背上,月色打在他的側(cè)臉,將他的眼眸鍍成剔透。 寒賦眼前,燈影亂搖。 目之所及,不過是幾下安撫,仇紅便瞬間平靜下來。 臉上的潮紅一點點褪去,揪著他衣角的手也松弛而下,她的腿安分地掛在席上,整個人老老實實地臥在他懷中。 她沒事了。 寒賦一怔。 旋即伸臂,捉住劫蠻擱在她后背上的手,狠狠地將它甩出去。 “你現(xiàn)在可以滾了?!?/br> 劫蠻受了這一下,表情并無變化,寒賦的力道雖狠,但落在他身上,幾乎是輕羽過身,毫無感覺。 他也并未發(fā)作,他的情緒很少,幾百年來一直如此,哪怕是面對來自一個人類的滔天怒氣,他也絲毫不會遭受影響。 他只在乎他在乎的。 仇紅睡得很安穩(wěn)。 那毒物現(xiàn)在被他收入了掌中,她得到解救,整個人便放松下來,睡顏十分平寧。 劫蠻來這一趟,只為了這個。 于是,他并未再阻止寒賦將仇紅帶走,只身退出轎內(nèi),而后落下四字。 “照顧好她?!?/br> 那話真叫人窩火,寒賦欲反唇相譏,可竹林中已經(jīng)空無一人,馬夫再度回到了他本該在的位置,一切如常,看不出絲毫端倪。 他到底是什么。 寒賦從很早之前就在思考這個問題。 他從不信鬼神之說,即便偶然發(fā)現(xiàn)了劫蠻的存在,令他從前的認(rèn)知天翻地覆,他也始終未臣服于鬼神之禁,始終未真心實意地懼怕過什么。 有著超凡一般的能力又如何。 寒賦從不小覷自己。 再者。 他已經(jīng)戰(zhàn)勝過劫蠻一次了。 那一次,他贏得很徹底。 寒賦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去回憶那簡直如人間煉獄般的幾日了。 風(fēng)雪正烈的時候,氐族人的神廟,在雪山腳下形成一道巨大的牢籠,其間,寒賦自愿成囚。 漫無邊際的白沙,奪人性命的沙漠,波譎云詭的氣候,他是如何狼狽,又是如何求全。 仇紅如何痛苦,又是如何被cao縱,幾番尋死不能,兩個人糾纏著、叫囂著,卻又無論如何分不開 他很久沒回憶這些想來都痛的畫面了。 寒賦從前不喜歡仇紅的純粹。 可當(dāng)他真正知曉自己的心意之后,卻怕,這世間的惡,但凡有一星半點的鋒刃傷著她。 從他下定決心要為仇紅解局的那一刻起,他便抱著與對方玉石俱焚的決心,無論生死,他愿意堵上一切。 對仇紅和盤托出一切? 不需要。 她只需安穩(wěn)地、平寧地,活在他視線里,這就足夠。 所以,哪怕她想起了什么,要追問什么,想要從他這得到什么。 他的答案只有一個。 寒賦將看向劫蠻的視線收了回來。 仇紅的面龐近在咫尺。 有沒有去過白沙嗎? 白晝散去,他的聲音被收束進(jìn)最后一絲光線里。 “沒有?!?/br> 落子無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