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線索
仇紅離了相府,便馬不停蹄地前往摘星閣。 白日里的平康坊,塵氣中也漂浮著淺淡的脂粉味,不過比起夜晚,這股脂粉味在晨光里則顯得輕柔許多,仇紅鼻子并不遭殃,十分清爽地尋路。 還未走到,遠遠便瞧著摘星閣門樓上匾額空空蕩蕩,有一人蹲坐在門檻下,正是昨日殷勤接待寒賦的老鴇,可她今日全無昨日的神氣,丟了魂似的,手頭握著把艾草揮舞祛祟,青天白日見到仇紅,仿佛撞鬼失聲尖叫道:“你、你不是裴將軍么?” 昨日的小廝聞聲奔出,見到仇紅,認出她來,瞠目結(jié)舌道:“她、她是仇將軍!” 仇紅的名號一出,兩人霎時擁作一團,瑟瑟發(fā)抖。 仇紅懶得解釋,略去他們二人的驚恐,直奔主題:“楊知微她人呢。” 老鴇驚懼過盛,說不出話,小廝雖怕,卻還是先行答道:“將、將軍明鑒,酥桃,已不在摘星閣、呸!已不在此地了,將軍找錯地方了!” 見仇紅困惑,小廝才捋直舌頭,把今晨發(fā)生的事一樁一樁細說。 皇帝聽聞了昨日摘星閣前的鬧劇,數(shù)罪并罰,落在林無隅身上,停了他的職,撤了他的務(wù),將他禁足在府中,任何人不得探視。 至于楊知微,皇帝親自派人將她從摘星閣里帶了出來,人已被馬不停蹄地遣送進掖庭。 皇帝動怒,朝廷大氣不敢喘,今日早朝,諸臣皆是小心翼翼,盡管再三謹慎,上奏之時還是被皇帝提面訓斥了大片人,諸臣惶恐,好不容易挨到散朝,吳守忠去尋人到御前伴駕哄人,卻并非找來皇后也微曲尋風頭正盛的越嬪母女,而是被皇帝安置在京郊摘星閣的薛延陀神女。 封妃的苗頭,一下從后宮傳入了街坊,鬧得沸沸揚揚,滿京城的熱鬧事像說不完一般,小廝越說越起勁,人也松弛起來,不過說到京郊摘星閣的時候,他人又蔫兒了下去,一抽肩膀,竟是從眼眶擠出眼淚道:“唉!唉!這都是什么事!從前皇帝也不見得如此斤斤計較,咱們摘星閣的名頭都多少年了,若真論起早晚,分明是先有平康坊摘星閣,后有那京郊的摘星閣的...明明從前皇帝不計較,怎的今日就緊抓著不放,非得要改......” 末了,嘆一口大氣:“咱們還能改叫什么名兒啊!” 一旁的老鴇已從驚嚇中緩過氣來,她聽著小廝的抱怨,越聽越覺不對,懟了懟小廝的肩頭,示意他不要多話,小廝肩上一痛,反應(yīng)過來自己失語,又忙解釋道:“不是、不是這樣,將軍明鑒,草民、草民什么都沒說。” 仇紅只當自己沒聽見,從兜里掏出碎銀幾兩,扔進小廝懷中;“換塊兒新匾吧?!?/br> 末了,一路打道回府。 無論怎樣,她松一口氣來,眼下這情狀對她來說尚有轉(zhuǎn)圜余地。 林無隅停職,既免了他在外露面沾惹是非的可能,又讓他在府中被保護起來,靜心凝神,而楊知微呢,以她如今身份,押入掖庭已算是破格,皇帝此舉,怕也是看破了此局,要保楊知微性命。 只是不知道,皇帝的耐心,能容忍她到哪一步。 *** 寒賦的效率極高,仇紅前腳到府上,后腳他的信報便緊跟著來了,仿佛掐準時間一般。 仇紅簡單收整后便入書房細讀,寒賦送來的信報十分規(guī)整,同他的人一樣,依時間、事由分門別類理好,仇紅置于案上,可以一件一件梳理清楚。 待她一一大略看過之后,果然如她所料,如今傳進京中的捷報,唯少數(shù)是真,多數(shù)真假參半,避重就輕。 趙敏不戰(zhàn)只守,一退再退,主將之風如此,邊境線其余地方,只會更加效仿,消極對敵,如今已使后梁失了大量城池,只不過這些地方便是歷來的爭議之地,從前就荒涼人稀,且物產(chǎn)不豐,所以并未激起民怨。 但這些地方松懈,戰(zhàn)事的全部壓力,便將傾斜向一個地方——符齊關(guān)口。如今戰(zhàn)局看上去維穩(wěn),全憑著此咽喉處在撐。 符齊關(guān)口,若仇紅沒記錯的話,此地是在亂世之末,歸順于后梁的契丹群落。朝廷雖每年派漢官坐鎮(zhèn),但實則在區(qū)域內(nèi)實施自治。此番迎戰(zhàn)西涼,也是由契丹人獨自組軍,后梁朝廷多日未曾施以援手,只怕怨懟加深,對后梁失去依附心,尤其此地主戰(zhàn)的昏乾,人頗有雄才大略,此番若趁戰(zhàn)亂獨立,那才真是令后梁腹背受敵。 仇紅面上剛顯出愁色,下一頁,寒賦的回信,便消解了她全部的憂慮。 朝廷遣出去的糧草軍馬,寒賦抽調(diào)了三分之二,全讓人暗中送去支援符齊關(guān)口。 仇紅定睛一看,開戰(zhàn)的這幾年,以朝廷名義撥出去的物資,總共有七批之多。 趙敏雖不戰(zhàn)而守,但羲和關(guān)作為主戰(zhàn)口,每一回朝廷的支援,都必然已羲和關(guān)為先。 仇紅霎時明了,漳州派此戰(zhàn),前線有趙敏假意迎戰(zhàn),中有六部之內(nèi)借此名義催款,其后,國庫洞開,雪花銀源源不斷,通往西涼前線的路上,經(jīng)數(shù)只手層層搜刮,多數(shù)進了他們自己人的口袋,最后送到前線的,早不剩幾個子,中飽私囊這一招,他們吃得肚滿渾圓,符齊關(guān)口卻成了真正遭殃的那個。 好在有寒賦此招,反其道而行之,令他們空吃啞巴虧,當真是拍手叫絕。 但符齊關(guān)口到底能撐到何時,仍是個未知數(shù),而就寒賦收集的情報來看,西涼軍正源源不斷地集中兵力南下,仿佛瞄準了符齊關(guān)口一般,勢要將其攻克。 而后梁這邊呢,趙敏等人仍然“寸步不離”地各自守著各自的地盤,符齊如何,與他們無關(guān)。 仇紅愁上眉頭,她長而慢地吐出一口氣,眼中有無可奈何之意。 西涼戰(zhàn)事,當真是叫王長安玩兒出了好些花樣啊。 他教唆趙敏與西涼開戰(zhàn),此一舉,一石二鳥,既叫朝廷猝不及防,又將仇紅推入風口浪尖。而王長安,只需隱在人潮后,既收漁翁之利,又暗箭穿仇紅的心。 他一直想將仇紅在西涼戰(zhàn)場上除掉。 從前仇紅只猜測,王長安大抵是買通了軍中眼目,一旦自己入前線,便會性命不保,現(xiàn)下卻覺得自己狹隘了。 那將洞穿她胸口的箭,到底來自眼前,還是來自身后。又或許,眼前身后,都早已有人蓄勢待發(fā)。 這樣想來,有一事仇紅便想得通了。 王長安敢做到如此地步,不惜挑起兩國之間的戰(zhàn)事,茲事體大,他如何能保證不會惹禍上身,引火自焚呢? 祝云破便是破局的關(guān)鍵。 今晨,仇紅雖沒能與寒賦深談,但祝云破的重要程度,她已在心中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王長安一面與西涼開戰(zhàn),一面又偷偷將祝氏王的兒子拿捏在自己掌中,顯而易見,這是他為自己能毫發(fā)無損脫身而設(shè)的萬全之策。 自亂世結(jié)束后,西涼多年避世,除接壤的幾國以外,鮮與其余國家有往來,其內(nèi)三部族,三部一統(tǒng),喀峰主領(lǐng),啟昭、祝氏輔佐臣服。 論起實力,喀峰最盛,啟昭、祝氏平分秋色,兩者看似彼此牽制,但祝氏實則因其血統(tǒng)不純,被啟昭人詬病已久,在西涼流傳至今的種姓制度中,祝氏人始終被迫以下等身份自居,喀峰作為主部,雖有心緩和兩者,但礙于啟昭人施壓,多年來也不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未真正有所行動。 此種情局下,后梁皇帝曾有心向祝氏王伸援,聯(lián)手滅啟昭威風,但祝氏王一心投誠喀峰,不愿有所作為,后梁朝廷便不再問津此事。 而去年,偏巧在西涼與后梁開戰(zhàn)的這個時間點,西涼內(nèi)亂,祝氏借題發(fā)揮,與啟昭公開對峙。 如此果決,其下必有內(nèi)幕。 祝云破,怕是祝氏王與王長安達成合作下的一枚重棋。 想到此處,仇紅擰緊了眉。 祝氏王不肯與朝廷合作,卻愿意與王長安同盟,甚至甘愿把祝云破拱手讓作質(zhì)子。 王長安拿什么作為回報? 仇紅想不通。 想不通,所以更加不安。 她長嘆出一口氣,腦子愈發(fā)疼起來。 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她還真把祝云破弄丟了。 黎源夫婦,他們或許是最不愿惹禍上身的人,仇紅孑然一身,毫無顧慮,但他們身上還牽著數(shù)百學生的性命與前途,所以,祝云破出事,無論他們有沒有被威脅,他們最終選擇對仇紅隱瞞,仇紅無法對他們有所怪罪。 但祝云破。 仇紅唯有歉疚。 他這株浮萍,終究還是沒能在她掌下尋一時安穩(wěn)。 想著,仇紅心海便有些沉浮。 外面的天暗得厲害,雨如簾帳一般落于屋檐下。 仇紅在雨聲里停止了發(fā)愁。 也罷,再怎么擔憂,事情也已然發(fā)生了,好在她現(xiàn)在已知曉祝云破此人的關(guān)鍵之處,除了這個,仇紅什么都不在乎。 她望著窗外的雨,只想著,要快些再見楊知微才好。 昨天因為網(wǎng)絡(luò)原因沒能上傳這兩章,今天四章一起上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