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反被多情誤
次日天晴,仇紅獨自入宮。 今次入宮城,她是借了面見太子的由頭。 她一個外臣,隨隨便便入宮是大忌,好在宋允之的名號好使,她方一通稟,守著宮門的金吾衛(wèi)便即刻放行。 仇紅一路直奔主題,宋允之那邊她連招呼都來不及打,心急到這種地步,生怕晚一步計劃就落空了。 宮道上無人,身后卻忽地有腳步漸近,一宮婢行色匆匆追趕上來,喚她道:“將軍!將軍留步!” 仇紅心里不想停,但奈何禮儀為上,仍不情不愿地停下來,“我有要事在身,你有何話,速速講來便是?!?/br> 那宮婢一路追趕得辛苦,步子卻絲毫不亂,停在仇紅眼前,也很是娉婷的模樣,聽出仇紅話中的催促,也并不拐彎抹角,開門見山道:“皇后娘娘請將軍入望云亭飲茶?!?/br> 這么突然? 仇紅想也不想,張口便來:“臣有要事在身,需稟明太子殿下,此事緩和不得,恐怕沒有這個空閑” 那宮婢截話道:“將軍,十分不巧,太子殿下今日,實際不在宮中?!?/br> 仇紅面色一變,迅速反應(yīng)道:“更何況諸位娘娘賞園雅興,臣冒然入內(nèi),怕惹諸位娘娘唐突?!?/br> “不唐突不唐突!”裴雋柳不知從哪兒個犄角嘎達(dá)冒了出來,她已換上春衣,做明麗打扮,一頭珠翠卻不顯繁重,整個人粉撲撲的,直奔仇紅而來,“老師我來接你了!” “將軍,您還是去一回罷,今日茶會,不僅有諸位娘娘在?!睂m婢繼續(xù)勸道,“總之您還是賞我們娘娘的面兒吧!” 裴雋柳見那宮婢為難不好開口,便自己湊到仇紅耳畔,補(bǔ)上她的話道:“薛延陀的神女也在?!?/br> 說罷,不等仇紅反應(yīng),抓起她的胳膊便跑。 “你再來晚一步便瞧不上好戲了!越嬪那眼白簡直同不要錢一般,竟賞給那神女了!在座的諸位娘娘臉色也是各有各的精彩,誰都沒料到皇后今日請了她來?!?/br> 仇紅被她拽得毫無反抗之力,一邊聽她說,一邊想象望云亭中的場景,不僅咋舌,“皇后實有容人之量?!?/br> 裴雋柳眉飛色舞地接嘴:“我日后也定當(dāng)做此賢后。” 仇紅對“賢后”一詞無感,但對裴雋柳的熱衷十分不解,“為何一定效仿文皇后?” 裴雋柳正色:“文皇后品行高潔,使后宮井然,又輔佐政務(wù),為世人敬仰,最重要的是,她與皇帝舉案齊眉,鴻案相莊?!?/br> “沒有任何感情,這樣也好?” 裴雋柳道:“感情一事,本來就并不長久,難道老師你真的相信白頭偕老、長相廝守一說么?” 這話將仇紅套牢了。 她一時答不上來,因為她真心想過。 好在裴雋柳沒注意到她的失神,而是自顧自地續(xù)說道:“老師你也知道,我戀慕棄疚哥哥已久,你肯定以為,我對他,是少女懷春,芳心暗許,非他不可,一定要和他長相廝守對不對?” 仇紅被裴雋柳的話聲牽回了思緒。 “其實不然?!迸犭h柳道,“我愛慕棄疚哥哥,不因其他,只是因為他好。反正遲早都是要嫁人,為何不選一個自己中意,他的人又樣樣出挑挑不出錯的不是最好?至于情意這一事么,有一時就好,有一世么?那可是要折壽去換的吧,我才不強(qiáng)求呢?!?/br> 仇紅本想說,為何一定要嫁人呢,但她很快地止口了。 若凡事皆能由本心驅(qū)使,那這世上便不會再有諸多憾事。 裴雋柳愿意開口直截了當(dāng)?shù)貙Τ鸺t這樣說,也就印證了,對于裴雋柳而言,此一生便也只有這一條路可走。 仇紅不知道自己能說什么,好在裴雋柳也不需要她說些什么來寬慰,她是個十分獨立又清醒的女子,光是這一點,仇紅已經(jīng)覺得,在某些事上,裴雋柳或許是自己的老師。 兩人便這么并肩著往望云亭而去。 望云亭乃湖心亭,只能乘舟入內(nèi),裴雋柳一路送仇紅到咸池旁,忽地想起自己還要去一趟興慶宮,便先行讓仇紅上船入亭。 仇紅與她道別,方踏入舟中,湖上的冷氣便鋪面。 行舟的速度并不快,好在望云亭算不得遠(yuǎn),半刻鐘的辰光,小舟便晃悠到了亭下。 亭中卻空無一人,唯珠簾后,有琴聲徐徐穿耳。 這琴聲耳熟得很,仇紅沉心去聽,聽出了撫琴之人,正是楊知微。 仇紅一驚,心下便想,帝后這一對夫妻,在一些事情上有著驚人相似的判斷力。 仇紅等在外頭,將這一曲聽完,才掀簾入內(nèi)。 “將軍?!?/br> 楊知微像早知她會來一般,起身行禮,見過仇紅。 仇紅:“” 她一時竟有些無話可說。 反倒是楊知微自顧自起話道;“寒相他可還好么?” 可偏偏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仇紅驚訝于楊知微的坦蕩,無語凝噎:“你竟也有膽子提你何必一錯再錯?!?/br> “將軍說笑了,酥桃何錯之有?”楊知微對仇紅話里的指摘充耳不聞,處變不驚,“摘星閣乃紅塵地,向客人奉上的酒也好,茶也罷,都是為了男女之事助興罷了。寒相昨日做我的客,酥桃沒有不守規(guī)矩的道理?!?/br> “就像今日,皇后娘娘將我從掖庭釋出,命我在此撫琴?!睏钪⑦呎f,邊自顧自撫上琴弦,“我便只能在此安坐,哪怕諸位娘娘個個瞧我不起,我仍需把本分盡了?!?/br> 她話中毫無避諱,當(dāng)著仇紅的面,把自己貶得一文不值。 仇紅無話可說,只道:“你明明不至于到此地步的?!?/br> 楊知微笑了笑:“事在人為。如今之事,全由我一手造成,酥桃沒什么可惜的?!?/br> 話里話外,對仇紅頗有抵觸。 仇紅不為所動,楊知微這副不予合作的模樣實在她意料之中,她是個十分有戒心的女人,仇紅若不能打動她,就千萬別想從她這里套到可用的信息。 仇紅又實在不擅長口舌之事,思來想去,也只有這一處痛點可攻。 “你若真沒什么可惜,何必多此一舉,要將祝云破藏得無處可尋?” 提起祝云破,楊知微渾身一顫,連帶著琴音也落了破綻。 “楊知微。”仇紅沉聲,續(xù)道:“就算是為了林無隅。你也得告訴我,祝云破的下落?!?/br> 楊知微卻始終不肯松口。 仇紅抿緊了唇,抑住喉嚨里的酸意,慢慢地吞咽了幾口,去探楊知微的表情,“你做到如今地步,不就是想救他也救己嗎?” 眼前人始終未曾抬頭:“卻還是落個如此下場?!?/br> 仇紅聽出她話中的悲絕,不免受此感染,憂從中來,但仍堅決道:“若尚有轉(zhuǎn)圜可能呢?你留祝云破在手,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他能發(fā)揮出用場嗎?” 楊知微面上情緒不顯,沉默須臾,琴聲在她手里成了繞不開的絲線,將仇紅纏進(jìn)去,繞不出。 仇紅無言,對于楊知微這樣固執(zhí)的人,她甚至不知道如何勸說才好。 楊知微有楊知微的籌謀,一旦下定決心,想要打動她,堪比登天之難。 但好在,尚有一人能真的將她感化。 “林無隅如今被軟禁在府上,你可知道?” 林無隅的姓名一落,楊知微便徹底裝不了漠然了。 仇紅嘆息一聲,只道:“你們二人,都是重情重義之輩,彼此為了彼此而磋磨,眼下一個人在宮中,一個人在府上,卻都如身陷囹圄,不可解脫。” “知微。”仇紅輕聲道,“你都已做到這地步了,為何反而擔(dān)驚受怕,止步不前?你明明應(yīng)當(dāng)為自己拼到底的?!?/br> 話音落下,楊知微仍是不語。 仇紅默然片刻,重掀珠簾,轉(zhuǎn)身便走。 楊知微便在這一刻跪下身去。 “將軍?!彼龂@息掩涕,“將軍若能保林大人平安,酥桃感激不盡?!?/br> 此一句話,令仇紅萬分不忍。 卻還是沒回過身。 “你連最重要的信息都不肯對我和盤托出,我拿什么保他?” 楊知微顫聲,挪著膝蓋走向仇紅。 “寒相這些時日來,對林大人頗有猜忌?!彼垌瑴I,“那些全部與林大人無關(guān)!都是王長安逼我去做的,林大人想幫我,卻無從下手,只能假意依附王長安,參與進(jìn)來,但他萬萬與之無關(guān)??!我已是奴身,此生無望,但林大人還希望將軍在寒相面前澄清,還林大人清白?!?/br> “寒賦那邊,是寒賦自己的事,我無法插手。”仇紅阻她道,“眼下最急的事,是你私藏祝氏王長子。你不把祝云破交還,寒賦憑什么恕你,又憑什么愿為林無隅正反?” “就憑林大人,全是為了將軍你?!?/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