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宿命
二月初一,太后萬壽,梁帝攜王公大臣親為太后慶賀,于興慶宮設大宴,諸使團皆受邀入席。 裴府從早忙到了晚,裴雋柳卻一直心神不寧,她本該早早地入宮給太后賀壽,可偏偏怎么都打不起精神,硬是稱病不舒服,熬到了同裴照川散值的時候,才一同入宮去拜壽。 一路上,她在轎中坐立難安,好在裴照川本來就是個粗心思,哪怕她表現得再不對勁,他也沒有開口多問一句。 這就讓裴雋柳更消極沉悶,入宮的路并不長,但她額上已經發(fā)了汗,幾度猶豫著要不要開口逃回家中去,但最后還是在皇宮大門映入眼簾的時候,生生掐滅了這個想法。 那日與途鳴的交談仍歷歷在目,陰靈不散一般,糾纏著她的神經。 實話實說,她同途鳴本就不是什么關系親近的玩伴,若不是長公主返鄉(xiāng)守喪,皇帝特詔途鳴入京,可能他們一輩子也打不了交道。但偏偏是這樣一個人,突然地挑明了她的心思,又將政治上的事情直白地攤在她眼皮子底下,要她摻一腳。 裴雋柳受了很大的嚇,支支吾吾,連質問都說不清楚。 “你有什么目的?” “你以為裴家還有什么值得圖謀的嗎?”途鳴把話還了回去。 裴雋柳一哽,然后不得不承認,正如途鳴所說,裴家的命運,已經無限度地一點點走向衰敗,如今的門楣,全在消磨耗盡從前裴映山留下的風光,若不是還有一個太后在中宮坐鎮(zhèn),裴家早已成為昔日末影。 “你為什么幫我?!背鲇谥斏鳎犭h柳問道。 “裴大將軍曾經于我有恩,還他一次罷了?!背龊跖犭h柳意料,途鳴的坦誠顯然是他身上最大的優(yōu)點,他毫不顧忌地說出了他幫裴雋柳的理由,并且也不管她接不接受,又說起另一件事道,“盯著仇紅只是你能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畢竟沒有誰能盯住仇紅,我只是希望你或多或少從她那里探聽到她的來歷。” “若仇老師不是呢?”裴雋柳喉嚨發(fā)干。 “那就不是我們能管的事了?!蓖绝Q聳肩,“我只需要知道她的來歷?!?/br> “你其實就只是想打聽仇老師的事吧!”裴雋柳徹底懵了,“還說得這么冠冕堂皇?” 途鳴不否認,也不肯定,將話題繞開,接著剛才沒說完的話補充道:“我真正要你做的,還有一件事?!?/br> “什么事?” “盡快成為太子妃?!?/br> 如果說之前的事,裴雋柳還能跟得上途鳴的思路,但“太子妃”叁個字一從他口中說出,裴雋柳腦中便轟隆一聲,徹底亂了。 成為太子妃,一直以來,是裴家人給予裴雋柳的厚望。 裴家男丁興旺,卻無一例外被沙場絆住了一生,縱使位高如裴映山者,最后的結局也是慘淡收場。 百年來,裴家的勢力在邊境扎根,而皇帝腳下天子近前,卻始終難分得一席之地。 婚姻便成了最后一個殺手锏。 裴雋柳是聽著宋允之的名字長大的。 在別的幼童聽著故事,被母親拍著背呢喃哄大的時候,裴雋柳卻在學習宋允之的起居習慣、生活瑣碎。 那時裴家還在被皇帝疏遠,他們這一支生活在離京城極遠的東南海地,盡管相隔千里,但關于宋允之的一切,事無大小,全都被千里迢迢地送到裴雋柳眼前,叫她一一學習,裝進腦子里。 母親教導她,太子的喜惡便是一切,太子的歡心可以換來裴家人數千條命安然無隅。 裴雋柳尚聽不懂這些,但她只知道,回答對母親關于宋允之的問題,她便能得到酥糖和風箏。 但骨子里的叛逆心作祟,提問是一回事,用到實處又是另一回事,裴雋柳厭倦了對著這樣一個空氣般的人訴諸一切精力,于是在八歲那年,裴家終于以她的名義向東宮為宋允之送去生辰賀禮,一切準備就緒,裴雋柳投其所好,親自采來蛤貝打磨做成一副絕無僅有的貝棋作為賀禮,卻在最后關頭調換了禮物,在錦盒中塞了滿滿一堆海沙。 之后的幾年里,她陸續(xù)給東宮送去了鵝卵石、她寫廢的字帖、一兩銀子等等毫無誠意的禮物,卻沒有一次大禍臨頭,遙遠京城中派出神兵天降,將她就地正法。 裴雋柳肯定,宋允之根本沒有看過她的禮物,所以無事發(fā)生,于是之后更加變本加厲,在母親面前表現得對太子始終不渝,而真正面對太子的時候,她卻巴不得捅無數個簍子來表達自己的不快。 她以為自己能一直這樣逍遙,直到后來,皇帝對裴家的態(tài)度軟化了,太后趁此機會將她詔入宮中,一切便變得不一樣了。 裴雋柳還記得,那是她第一次被母親牽著入宮,皇宮里的人身著錦繡,宮殿如云闕,那是百花爭艷的春日,芬香馥郁爭先恐后地縈繞,裴雋柳幾乎暈在眼前的繚亂,她興奮又激動,連母親的手都扔了,大鬧了皇宮一場,處處闖禍,花草鳥木后妃宮人,無一例外都被她招惹一番。 她甚至仗著人小體輕,跑起來十個小黃門都追不上,更別提攔,便大膽地闖進含元殿,把好好的常朝也亂成了一鍋粥。 刑部尚書馮括被她氣得滿面通紅,定要給她教訓叫她吃苦。 其余大臣皆無反對,裴雋柳已經被架起來,下一秒就要被扔上長凳五花大綁了。 是宋允之免去了她所有的錯。 他那時也只是個少年模樣的人,龍椅把他的面色襯得十分蒼白,但那雙眼睛卻也更亮了,導致裴雋柳只能看著他的眼睛,旁的什么也注意不到。 “雋柳生性活潑,此番入宮,又是頭一回見太后,興奮如此,人之常情。”他的話聲很平緩,卻十分有力,“諸位有容人之量,今日饒過雋柳,權當是如同饒過家中自己的孩子一般?!?/br> 裴雋柳被人架著,十分害怕,卻因為這句話,緩過了神來。 龍椅上的人面容溫和,自始至終,將目光放在她身上。 “但犯錯便一定要承擔?!彼旁谙ド系闹盖昧饲?,“今日的常朝既亂了,那明日常朝,雋柳需跟在吳公公身邊,隨他一起cao持常務,將今日之過補全。” 他沒有生硬地替她挽回,也沒有把她刻意地藏在自己身后,而是坦誠直白地將她帶入這一課,讓她吃了教訓,長了心思。 裴雋柳被松開了,她卻呆愣愣地,連磕頭謝恩都不曉得。 可龍椅上的人也完全不在意她的禮數周不周全,他在簇擁下離了含元殿,裴雋柳眼見著他的身影消失了,才后知后覺追上去。 但在她前面的還有并未消氣的馮括。 “殿下此舉是否太不妥當?今日縱容此女擾亂常朝,明日她就有膽到華清宮去毀皇上的清凈了!殿下可要叁思啊,這么無關痛癢的懲罰,真的能令人心服嗎?” 馮括咄咄逼人,而宋允之卻淡漠如水。 他沒有打斷馮括,耐心地聽完了他的話,可態(tài)度卻沒松動一分。 “她姓裴?!彼_口,十分堅決,“就憑這一點,怎么讓著她也不為過?!?/br> “馮大人,還有話說嗎?” 馮括啞了,被宋允之眼風一掃,徹底地滅了火焰,“殿下萬福。”匆匆離去了。 裴雋柳撞見這一幕,臉上燙一陣寒一陣,人蜷縮在花叢里,頭也不敢露,哪怕是馮括走遠,她也沒能探出身體,最后連道謝也沒膽子說,灰溜溜地一路徑直跑回了母親那里。 這本是一件不需要上心的事。處不處置她,無非是上位者的一句話而已,維護她也好,罰她也罷,都是宋允之無需費心的事。 但他卻說了那樣一句話。 裴雋柳忽然便覺得,當初送給宋允之的生辰禮物,應當大方一些的。 后面的一個月,風平浪靜,相安無事,裴雋柳卻沒有再見過太子。 可他的臉和聲音,在她腦子里來回反復了一個月。 終于在一個月后的第一天,她再度見到了太子。 卻是在裴映山的葬禮上。 對于這個哥哥,裴雋柳印象不多,但每年她都會收到來自偃月營,來自云疆的信件。 裴映山很喜歡她,幾乎把她當做了自己的親meimei,時不時便會給她送來吃食和稀奇古怪的稀罕件兒,有時還會寄來他精心挑選的畫像,讓裴雋柳好認得自己。 那些畫像栩栩如生,幾乎就和裴映山一模一樣,但裴雋柳卻始終沒認真去記,因為在她心里,遲早都會同裴映山見上一面的。 但世事無常,她見的這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母親整日以淚洗面,姑母則悲痛欲絕,裴家的其余人同樣心如死灰。 裴家要走向末路了。 這句話代替了宋允之的名字,成了裴雋柳每天都會聽到的話。 只有守靈的時候,裴雋柳能擺脫掉這令人萬念俱灰的魔咒。 她安安靜靜地跪在冰棺前擦掉眼淚,抬頭一見,卻撞上前來吊唁的宋允之。 他的眼睛仍然明亮,靠近她的時候,甚至能烘暖她的面頰。 “別擔心?!彼o靜地走過來,蹲下身看她,“不會有人知道裴將軍的事的。” “我會替他保守秘密。” 裴雋柳聽不懂。 但宋允之長袍上的暗色蟒紋,卻讓她領悟了一件事。 如果有誰能改變這一切。 這個人,一定是宋允之。 下本書一定不寫這么多劇情了,發(fā)誓,無腦搞一下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