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局中人
這一下,不只是仇紅,就連傅晚晴也跟著疑惑了許久。 “發(fā)生什么了?” 途鳴卻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始終不肯把話說清。 傅晚晴見狀,出聲道:“小侯爺不如有話直說?” 途鳴有些艱難地將頭別開,“至少別在這個時候過去?!?/br> 話越說越怪,仇紅幾乎是篤定,她還非得要一探究竟不可。而途鳴根本也明白他攔不住仇紅,現(xiàn)在直愣愣站在這里,無非也只是在拖時間罷了。 仇紅使了個眼神給傅晚晴,對方瞬間領悟,擋在途鳴前頭,替仇紅開路。 而幾乎是在仇紅抬腳便走的下一刻,途鳴便渾身都xiele氣,眸中一顫,低頭嘆一聲道:“傅大人” “你最好同她一起過去。” 傅晚晴上下打量途鳴一眼,而后飛快地放下酒杯,轉身去追仇紅。 仇紅先行,傅晚晴緊跟,幾乎是將途鳴拋下不遠后,傅晚晴同仇紅并肩,出聲道:“他身上有血氣?!?/br> “且,是非比尋常的血氣?!背鸺t皺眉,“還混著異香。” “小侯爺惹事了?”傅晚晴順嘴猜想。 “不會是他?!背鸺t搖頭,“途鳴自己闖禍,絕不會是這副表情?!?/br> “你擔心是誰?” 仇紅很難說,這些日子她雖沒去武思館授課,但周觀這個武衛(wèi)郎做得盡職盡責,館內事無巨細都同她上報,當然也包括這群并不安分的學生們。 其余事情,仇紅都不太上心,但周觀提起,近日裴雋柳發(fā)了怪,竟不怎么同宋悠親近了,而是掩人耳目,竟同途鳴融洽了起來。 這令仇紅頭疼。 那日宴席聽聞之后,仇紅本將此事拋在了九霄云外,但現(xiàn)在看來,這兩個小人應該是發(fā)生了些什么,否則不至于令裴雋柳在宋悠和途鳴之間選擇了途鳴。 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仇紅不好細究。 與她無關最好,若是與她有關,那她也愛莫能助。 但今夜途鳴反應太過古怪,仇紅只能希望,不是裴雋柳出了什么事。 興慶宮的外圍,為慶賀太后大壽,已種滿百棵長壽松。 微一靠近,便有窸窣的樹影掉在腳邊。 松樹中央劃出方地,春蘭迎風而開,撲鼻的芬香之中,卻夾雜著幾分刺鼻的烈香。 仇紅和傅晚晴剛剛趕到有異動發(fā)生的地方,便不約而同停了腳步。她們彼此對視一眼,而后仇紅先行,跨過樹影,視線便開闊起來。 月下景象慘淡,唯有蘭花搖曳,碎薄的花葉因風飄搖,撲簌聲隨月光而落。 花影危勢之中,站著一個同樣搖搖欲墜的身影。 仇紅一怔,撥開眼前松葉的影,定睛去看那人的模樣。 對方站得極遠,從衣冠來看,只能辨出是一個身形單薄的女子。 仇紅不敢妄動,腳下仔細著挪近,面上的表情,卻在看清那人模樣的一刻,徹底凝固了。 樹下的人,正是久不見人的太子良媛,楚翡。 傅晚晴跟在仇紅身后,經過半刻辨認,同樣也洞悉了眼前人的身份,呼吸霎時凌亂。 “這” 眼前的人令她們彼此措手不及,傅晚晴微蹙起眉,分析眼下局勢,她直覺不妙,于是開口道:“將軍,我們是不是來錯了” 話未完,被仇紅抬手止了話聲。 仇紅看著眼前的人,下意識地捏緊了拳。 楚翡本背對著她們,忽地聽見人聲,便飛快地轉過身來。 就這一刻,令仇紅看清了她的全貌。 她頭上束發(fā)的金釵跌落,流瀑一般的長發(fā)迎風散開,發(fā)絲橫遮眼目,或鉆入口鼻,堵了她呼吸。 她臉色蒼白如月光,人淡薄如蟬翼,站在花團錦簇間,像稍縱即逝的云霧,隨時縹緲,遁入虛無。 但隨即,她下身觸目驚心的血跡,幾乎瞬間將她帶給仇紅的清逸感,撕了個粉碎。 仇紅的肩胛骨陡然一僵,渾身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凝住了。 “太醫(yī)。” 她聲線一顫,而后用盡全力將傅晚晴推出去,“去叫太醫(yī)?!?/br> 傅晚晴也飛速地從怔愣中掙扎了出來,仇紅話音中的張皇也令她心下一緊,她從齒縫中落出一個“好”,便回身狂奔而去。 仇紅幾乎是疾馳到楚翡身側,將搖搖欲墜的人,牢牢地護進了雙臂之中。 楚翡幾乎快成了一把骨頭,倒進仇紅懷里,卻沒有足重的分量。 “殿下”應該是迷亂了思緒,楚翡被仇紅擁住的一刻,她散掉了眼神,一只手艱難地虛握上仇紅的手臂,將她錯認成了宋允之,無比孱弱地喚出這一聲。 仇紅登時便亂了。 楚翡的身子仿佛一張被揉亂的紙,仇紅無措地盯著她身下的血跡,一時間方寸大亂,竟不知自己該如何將這張紙妥當?shù)貧w斂。 “楚良媛您撐住,太醫(yī)馬上就到,您一定撐住?!?/br> 她張口,竟只說得出來這蠢笨的話,捉住楚翡虛握著她的手,令她能完全地倚靠著自己。 她不敢想楚翡遭遇了什么,也不敢猜測她身下的血跡是因為什么,她只覺得這一副場景,竟同她在沙場上所見兵刃相見,一樣殘忍至極。 懷中的人仍在半醒半昏之間,體息謹小到快要感受不到的地步。 “救救”她口中艱難吞咽,張著唇狼狽呼吸,說著說著,淚水便不斷地涌出來,“救救我” “我知道?!背鸺t回應她,“太醫(yī)馬上便到了您一定撐住。” 楚翡聽言,眼前清明一瞬,卻屏了呼吸,搖頭,拼盡全力道:“不不救救我的孩子?!?/br> 一瞬間,仇紅所有的不敢面對,都成了實感。 她別過眼睛,而后伸出手倉皇地去為楚翡拭淚,卻又反被人抓住手,籠在了小腹上。 指尖一痛,仇紅能感受到懷中人在逐漸失溫,甚至能感受到她小腹上,平寧的死寂。 這里令仇紅心死。 說不清僵硬到了何時,太醫(yī)趕到此地,傅晚晴將她從地上扶起,用手絹擦拭她掌中血跡的時候,仇紅還沉在那深不見底的死寂之中。 “方才我去尋太醫(yī),被太后身邊的掌事嬤嬤撞了個正著,太后聽聞此事,稱病便叫停了宴席?!备低砬缫娝p眸失神,同樣也垂下頭去,艱難開口,“王公大臣們一概不知,就此遣出宮去,但此事瞞不住陛下和太子?!?/br> “太子”兩個字一落下,仇紅回神。 傅晚晴已將她雙手拭凈,她將手正反去看,見不到一絲殘留。 但這并沒令她平穩(wěn)心緒。 楚翡早在她懷抱中的時候,便徹底脫力昏死過去。太醫(yī)初診之后,眉頭凝成了一道川,便即刻吩咐宮人,將楚翡移至就近的興慶宮內細診。 傅晚晴和仇紅便在一旁站著,不動也不語。 直到一個擦著眼淚的小宮女送完太醫(yī)一行人后,又折返回來沖她們二人道謝,她們才挪出腳步。 太后已經歇進了主殿,方才掌事嬤嬤來報的時候,她便真的動了心氣,心上一緊,心口便發(fā)起疼來。 皇帝陪太后過壽,半程之后,便同大臣們移駕至戲閣賞戲。吳守忠來報,他先是沉默片刻,便定了心神,先令吳守忠派人去治太子良媛,再令太醫(yī)局來人替太后診脈。 “那太子那邊”吳守忠得了令,卻并沒立刻走,他額上出了不少汗,卻不敢擦,關心則亂,而皇帝卻仍然不動如山。 被吳守忠問,也只是飲一口茶,平聲道:“他自己娶過門的女人,好壞都要他去擔?!?/br> 話音剛落,吳守忠便飛快地去辦了。 仇紅傅晚晴入興慶宮的時候,殿內寂靜毫無人聲。 側殿的門禁閉,逃不出一絲風聲。傅晚晴本意是想勸仇紅先走,但仇紅失魂落魄的模樣令她不忍開口,于是只能陪著她入殿,再自己離開。 傅晚晴走后,殿中便只剩仇紅一個人。 她心亂如麻,聽不見側殿內的動靜,令她更為不安。 她本應該離開,以她的身份,無論如何不應該糾纏進來,但一想到楚翡身下的血,還有那日宴席上妃子們關于子嗣之言,她的心口就如刀割,洪流從血口呼嘯,痛得她無法言語。 她低著頭,垂眸看自己小小的影子,片刻之后,視線里出現(xiàn)另一道身影。 “別看。” 來不及抬頭,有人伸手,先一步遮住了她的眼。 “至少現(xiàn)在,別看我。” 是宋允之。 仇紅肩膀一松,徹底地亂了。 “殿下”仇紅欲出聲寬慰,可剛一張口,便覺自己孤立無援,找不到任何有力的話來說。 宋允之卻搖搖頭。 “不是” “孩子,保住了?!?/br> 可他話中沒有半分值得她為之慶幸的愉悅。 相反,入耳的,是深不見底的凄與涼。 仇紅不明白,她伸出冰涼的五指,握住宋允之的手,緩緩將它移開。 宋允之的眉眼背著光,長睫垂下,在他眸中布入混沌的陰影。 陰影之下,則是化不開的,細碎的水光。 “孩子保住了?!睅缀跏亲匝宰哉Z般,宋允之一字一句道,“父親很高興,母親也同樣欣慰,皇祖母聞言也輕松了萬分?!?/br> “但我卻。”他聲音一緊,“我卻無法展顏。” 仇紅腦中轟然。 “因為我從未?!彼卧手鬼聪虺鸺t,眼淚順著話聲,就這樣掉下來。 說不清是什么程度的痛,仇紅看著那滴淚,只知道宋允之即將脫口的話,是徹底要將她切膚的。 “因我從未與她有過夫妻之實?!?/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