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霜 第28節(jié)
他到底該怎么同她解釋,是說全是他母后的錯?是說他真的不知道? 殷九清站著說不出話來,他怎么能說出口。 他是孩子的父親,孩子沒了,他也痛徹心扉。他抓著血衣去找她的母后,她母后說得他啞口無言。 好像一切陰差陽錯,都是命中注定。 他注定要失去秋荷了。 可是怎么能甘心呢,明明就差一點,就差那么一點點。 殷九清將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一喝酒,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他好像又對秋荷說了什么過分的話。 再后來,他變得面目全非,他變得不像自己,他低三下四的求她愛一愛他。 他用盡心機逼迫她回到自己的身邊。 可那時,秋荷的心里只裝得下他的皇兄了。 她寧愿死都不愿意回到他的身邊。 殷九清總是在想,到底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差錯,明明一開始秋荷該是他的妻子。 縱然不能給她太子妃的名分,他會將她視作唯一的妻子。 后來再怎么強求都強求不來了,為什么會這樣呢? 上天給了他無上尊貴的身份,他什么都有,真正想要的東西卻怎么也得不到。 殷九清總是做夢,他夢見秋荷摟著他笑,同他說:太子哥哥,能嫁給你真好。 他夢見她含羞帶怯地親他,不好意思地說:太子哥哥,我喜歡主動。 他也能夢見她跪在他的腳下,流著淚向他求饒:太子哥哥,我錯了,我當年不該勾引你的,你放過我吧,我有愛的人了,我永遠也不會愛你。 夢醒,殷九清抱著秋荷留在宮里的小黑貓學著夢里那人:我永遠也不會愛你。 陛下,柳侍郎在外面候著了。 殷九清收拾了一番思緒:讓他進來吧。 說罷,他將小黑貓放在桌案上,小黑貓?zhí)街^四處巴望,突然跳下桌子跑走了。 柳朝明剛被擢升為刑部侍郎,特來謝恩,看見上躥下跳的小黑貓,忍不住開口:陛下,貓不宜過肥。 殷九清掃了一眼小貓說:它年紀大了,朕不想再過多約束它了。 兩人靜寂良久,終是殷九清先開了口:她好不好? 她很好,第二胎是個女兒,安王挺高興的。 你覺得朕怎么樣? 柳朝明有些錯愕,隨即垂下了頭:陛下是賢明之君,賞罰分明、恩威并施,朝中人心歸一,正是蒸蒸日上之象。陛下功勛卓著,必將青史留名。 那她為什么不選朕? 柳朝明將頭垂得更低,聲音也低了下去:從來都只有她想要不想要,這跟您好不好無關。 殷九清頹然坐進椅子里,只覺得遺憾的事情那么那么多,錯過了她已經有很多很多年。 第70章 臨安城番外 窗外的春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殷九逸給午睡的秋荷蓋好了薄被,剛在她的額頭上落下一吻,聽到床上的人皺著眉頭小聲咕噥:殷九逸,你不許碰我了。 殷九逸面上有些發(fā)熱,小別勝新婚,就是這個道理。 其實,這么說也有些不對,昨晚是他們的第一次。 十七歲之前,殷九逸不會想到,他與心愛之人的第一次會發(fā)生得這樣晚。 那是他的青蔥時代,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他擁有無憂無慮的日子,令人艷羨的容貌,無比尊貴的身份和最疼愛他的父皇。 他那時也曾無比期待,娶上一個漂亮的妻子,帶她云游天下,做一對神仙眷侶。 誰知,他身邊最親近的侍女狠狠打碎了他的愿望。 那命侍女叫佩云,本是他母妃宮里的人,自她母妃故去后,便一直在殷九逸身側侍奉。 佩云比殷九逸大了十二歲,殷九逸喚她:佩云姑姑。 殷九逸尊她敬她,將安王府一應事務全都交給了她處理,他怎能預料到,最終她竟做出那樣的事。 那時,他剛過十七歲,皇帝要給他選妃。 許是無法忍受王妃進門后的大權旁落,又或者因為些其他的原因,佩云對殷九逸犯下了罪孽。 她給她他喝了暖身酒,然后爬上了他的床。 她長了他十二歲,整整十二歲,他一直將她當成是長輩。 他無法接受,最親近的人算計了他的清白,只因貪圖他的權勢和地位。 他無法忍受,他視為長輩的佩云姑姑竟對他做出這種事。 她以為憑著她服侍多年的份上,殷九逸不會對她怎樣,她錯了。 殷九逸并未饒恕,他親手殺了她。 自此,他陷入了長久的夢魘,他總是夢見佩云照顧他的點點滴滴,還夢見他舉著劍一把刺死了佩云,整個夢里都是血腥的紅色。 那一年,他才十七歲,他再也不想娶王妃了。 十八歲那年,殷九逸的表妹求到他的跟前,哭著說不想嫁人,她求他娶她。 殷九逸想,若是娶了陸語容,他便不能回頭了,以后若真的遇上心儀的女子,他不能娶她為妻了。 陸語容給他跪下,抓著他的靴子聲淚俱下陳情,將她和方恨玉一事和盤托出。 她向他坦白,她說她喜歡上了一個女子,她不想同她分開。 殷九逸認真想了想,他愿意成全她們?yōu)槭浪姿蝗莸膼邸?/br> 十八歲的那年,殷九逸娶了親,一下子娶了兩位。 一位叫陸語容,一位叫方恨玉。 一位叫他表哥,一位叫他王爺。 他將二人視作meimei,帶著她倆各處去玩,得了個風流不羈的名號。 時間一晃就是很多年。 直到二十三歲那年,他在如意樓邂逅了一位漂亮姑娘。 那是一個穿著水青色衣衫的姑娘,鬢間低低插著兩只木蘭,眉目間隱有哀愁,渾身上下更是有一種琉璃易碎的美感。 垂珠遮簾掩住了她的半張臉,卻難掩其凝脂之肌膚、纖盈之體態(tài)。 美,真是很美。 現在腦海里的細節(jié)依然清晰,那是他初遇珠珠的場景。 他娶過她一次,很慶幸,她現在還在他的身邊。 思緒被狗叫聲打斷了,不知不覺間,殷九逸已經撐著傘來到了恨玉的院子里。 一只小白狗正汪汪汪汪地抱著布老虎撕扯。 那是到了臨安之后,恨玉自己在狗市上買的。 表哥,外面雨還未停,你怎么來了?珠珠沒和你一起來? 她睡了。 殷九逸坐下,聲音沉沉:恨玉,我今日來是想告訴你,我想給珠珠一個名分。你知道,章秋荷已經死了,她現在無名無分地跟著我,鄰里街坊都以為她是我的小妾。昨夜我們成了真正的夫妻,我還想要一個孩子…… 方恨玉心里悶悶地難受,她知道,語容的王妃稱號保不住了。 若是容許殷九逸再次娶了秋荷,是不是沒人會記得語容了,沒人會記得語容曾經做了五年的安王妃,沒人會記起有個叫陸語容的人曾經在這個世界上活過。 可她有什么立場拒絕呢?當年是殷九逸幫了她們,讓她們有了五年神仙一般的美好時光。 死者已逝,總不能不顧及活人,王妃的位置是時候該還出去了。 兩行淚從眼眶里流出來,方恨玉急忙擦去了,擠出了一個笑說:如此,理所應當。 殷九逸瞥了方恨玉一眼,他知道她眼神里的無奈。 可他沒有辦法,他想給他的妻子一個名分,他要給他的珠珠一個名分。 她是睡在柔軟的棉花里都會害怕的姑娘,她那么缺乏安全感,他在很久前就已經暗自發(fā)誓,他會緩慢地、堅定地愛她。 他們經歷了那么多事才又在一起,他愛她,想把一切都給她。 兩人的親事最終定在了五月初。 合婚庚帖上的名字是殷九逸和尹秋荷。 尹秋荷是章秋荷的新名字,本來殷九逸給她想的新名字叫尹明珠。 明珠是秋荷當年自己取的,至于尹,則是殷九逸的小心思了。 殷九逸本以為秋荷會喜歡這個新名字,沒想到,她一本正經地同他說:還是叫秋荷吧,以前我對荷花有莫名的偏見和敵意,莫名其妙討厭了我的名字好多年,如今能坦然面對了,丟掉這個名字總歸可惜。以后我便是尹秋荷,也是你一個人的珠珠。 殷九逸溫柔地將她擁住了:好。 大婚當天臨安城的達官貴人們都來了,安王府外的流水席一直擺了七天。 參加過筵席的人都說,安王妃花容月貌,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安王和安王妃站在一起,天造地設,佳偶天成。 殷九逸,你聽見了嗎?都說我們倆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呢?秋荷興高采烈地扒拉著殷九逸:他們說話真好聽。 珠珠,你都不困嗎?殷九逸閉著眼睛,將秋荷摟進懷里:快睡吧。 我還想要一只貓,以前元寶還給我按摩呢,你再給我買一只好嗎?你別睡呀,你陪我說說話?你就這么困嗎? 不困,那我們?殷九逸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貼著秋荷的耳朵低語。 秋荷有些慌了:怎么又……你變了,以前我們在京城的時候,你摟著我睡覺,從來不會動手動腳。 我那時候,還是太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