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她聽到了信息提示聲，睜開眼睛一看，發(fā)來消息的不是秘書，是矛頭蝮。

    辦公室的主腦界面上有幾句話：“依你所愿，休戰(zhàn)。但是抱歉，季米特里已經(jīng)死了，想必你已經(jīng)猜到了，不過阿布拉還活著，我們會將他送還給波波夫家族。”

    送還？用什么方式送還？

    波麗娜下意識開始思考這其中有沒有可能存在什么運作的空間，比如達成現(xiàn)場交換人質(zhì)的協(xié)議，也許可以聯(lián)合特情處抓捕無光組織的成員……

    她垂眸思考了一會兒，又聯(lián)絡(luò)了特情處和緝查部，想要獲取這些武裝力量的支持。

    令人焦頭爛額的一天并沒有這樣過去，半小時后，秘書忽然打來了一通緊急通訊。

    “董事長，你看外面！”秘書的聲音居然有一些語無倫次。

    波麗娜下意識抬起頭，看向自己辦公室的落地窗。

    她的辦公室處于摩天大樓高層，視野開闊，能夠很好地看到外面的景象，正對著她落地窗的天空，有一艘裝飾是花里胡哨的廣告飛空艇緩緩向這棟摩天大樓飛來。

    波麗娜定睛一看，竟然看到廣告飛空艇下端墜著一個長長的繩子，繩子上綁著一個人，那個人正是阿布拉·波波夫。

    阿布拉被吊在繩子上，臉色慘白，身處高空的他動都不敢動，只能任由飛空艇吊著慢慢飛，整個人在風中晃晃悠悠，像蕩秋千似的，又狼狽又可笑。

    更要命的是飛空艇一邊飛一邊投下廣告紙，上面掛著的電子牌也在不斷變化字樣。

    電子牌上顯示著：“我，阿布拉·波波夫，財閥的叛徒?！?/br>
    彩色的字體一變，另一行花體字顯露了出來。

    “我隸屬于反抗軍?！?/br>
    秘書顫抖地說：“飛空艇正在不斷往下投放廣告紙，紙上寫的字和電子牌上顯示的字是一樣的……”

    波麗娜眼前一黑，差點站不穩(wěn)了。

    在這一瞬間她想到了可怕的后果。

    反抗軍這個組織的大名波麗娜是知道的，這是聯(lián)邦的政治紅線，誰沾上誰就要倒霉，誰沾上誰就是重點打擊對象。不管阿布拉是不是反抗軍成員，波波夫家族都會因此而迎來一個巨大的麻煩，一個比家族成員被綁架還要大的多的麻煩。

    第243章 天平兩端24

    隗辛正盯著通訊器屏幕上顯示出來的銀行余額，她眼睛在那串長長的余額上流連，久久沒有移開視線。

    琥珀看了她半分鐘，忍不住問：“錢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隗辛若無其事地放下了通訊器。

    她是在數(shù)余額上究竟有幾個零，反復(fù)數(shù)了好幾遍。

    她起來走路的時候久違地感到腳下有一點飄忽，整個人輕飄飄的，好像被輕盈的空氣包裹了，透著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因為一下子得到的錢實在是太多了，隗辛對賬戶上的這一大串數(shù)字失去了概念，她急于找回真實的感覺，于是扭頭問了琥珀一個問題。

    “兩百億可以來干什么？”隗辛嚴肅的眼神讓琥珀不由自主地開始認真計算。

    “放在機械黎明里，兩百億足夠一個新型外骨骼裝甲研究項目的全部經(jīng)費預(yù)算，不但可以養(yǎng)好幾個實驗室，還可以養(yǎng)一大批科研人員?！辩暾f，“兩百億足夠建立數(shù)個安保功能完備武裝力量完善的大型秘密基地，還足夠這些基地全年的經(jīng)費開支?！?/br>
    “哦……”隗辛心底有了模糊的概念。

    亞當適時地通過耳麥與隗辛交流，它對于金錢數(shù)字更敏感，“二百億可以建立一座小型近海軍事基地，搭載驅(qū)逐艦和導(dǎo)彈，擁有常駐軍隊的那種基地。二百億抵得上聯(lián)邦向太空發(fā)射二十枚小型衛(wèi)星產(chǎn)生的各項費用，包括保險、研發(fā)、生產(chǎn)、試錯和火箭搭載?！?/br>
    它繼續(xù)說：“如果你對這些太過遙遠的東西沒有概念，那么我還可以多舉幾個例子。二百億可以供上萬名學(xué)生讀到博士學(xué)位，是兩百萬個普通三口之家一個月的收入，能讓將近兩千萬貧民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吃飽穿暖過上幸福的日子……”

    隗辛瞬間清醒過來，明白了銀行賬戶上這一串零所代表的含義。

    這些錢對于財閥來說微不足道，在他們看來這兩百億就如同羽毛，可是換一個視角看，這二百億是如此沉重，沉重到足以從死神中買到兩千萬貧苦人的命，讓這兩千萬人活下去。

    隗辛上小學(xué)的時候，老師向孩子們灌輸?shù)母拍钍巧菬o價的。

    后來她長大了發(fā)現(xiàn)不是這樣，有太多東西比生命更昂貴，來到第二世界后，她的體會尤為深刻。不是說那些昂貴的東西不該那么昂貴……而是和那些東西對比，人命太便宜、太輕賤了。

    當然了，第二世界的人應(yīng)該不會向孩子們灌輸“生命是無價的”這種觀念，因為人從出生開始就被劃分了三六九等，就被確定了價值多少，高等公民的命值錢些，低等公民的命就不值錢了。

    這種給人劃分三六九等的方式令隗辛聯(lián)想到冷鮮柜里待售的豬rou，機器一掃，標簽一打，給豬rou分個等級就等著賣錢了。

    琥珀問：“這二百億你打算用來做什么？”

    “雖然眼前的情況似乎不允許我們長線作戰(zhàn)，但我們還是要做好長線作戰(zhàn)的打算，不能等危險臨近了才開始布局?！壁笮粱剡^神說，“有了這些錢，無光可以跳過資本積累階段……就學(xué)夏娃的組織架構(gòu)模式吧，建立一個可以立于明面上的公司方便活動和完成各項事務(wù)，公司之下設(shè)立基地，基地之外設(shè)立據(jù)點?！?/br>
    琥珀雙手抱胸，“總部設(shè)在哪里？白鯨市？這里太遠了，遠離內(nèi)陸經(jīng)濟政治中心，活動不便，有限的資源早已被財閥家族壟斷，有的是資源比這里更好的城市?！?/br>
    “你說的對，總部的選址需要好好考慮?！壁笮琳f，“白鯨市不合適?！?/br>
    “那你好好考慮一下吧?！辩曜⒁曋笮恋碾p眼，“現(xiàn)在我要見四葉，你答應(yīng)我的。”

    “可以?！壁笮琳f，“你在這里等著，我把他帶過來?！?/br>
    “好。”琥珀的眉眼舒展了一些，語氣也變得溫和了。

    “你一直都明白，步步緊逼的敵人不會給那個孩子成長時間的，他太脆弱太稚嫩，是一張白紙，心智宛如嬰兒?！壁笮撂裘髁嗽掝}。

    琥珀沒有任何猶豫地說：“我會保護他?！?/br>
    “你沒法長長久久地給他當保姆，按照正常情況，他成長起來至少要耗費七八年，這七八年他要學(xué)習認識這個世界，建立世界觀，學(xué)會戰(zhàn)斗技巧，擁有成熟的心智。”隗辛說，“這七八年你都要待在他身邊嗎，琥珀？你沒這個精力，我也沒有?！?/br>
    “你說這些不是為了勸我放棄，不然你不會讓我見他了?！辩暧^察隗辛的面部表情，“你習慣于走一步看很多步，你帶走四葉的時候就已經(jīng)預(yù)料到情況會是這樣了，可你還是帶他走了。你不至于把他帶出地獄又轉(zhuǎn)頭拋棄他吧……隗辛？”

    他這次沒有喊隗辛的代號，像是在刻意提醒著什么。

    “做過的事我不會后悔。”隗辛說，“但是我有必要提醒你，在四葉的事情上，我們也需要做一個取舍。我們無法讓他正常成長，我們甚至有必要‘催熟’他?！?/br>
    “‘催熟’？”琥珀眼簾垂了下來，眉頭也皺著，似乎對這兩個字極其反感。

    他輕聲說：“就像機械黎明做的那樣？對四葉進行催熟？”

    隗辛斬釘截鐵地說：“是?！?/br>
    “往他的腦子里塞入龐大的知識和記憶，向他灌輸價值觀，幫助他塑造世界觀，把不屬于他的觀念強加于他，讓他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成長為一個‘成熟的人’？”琥珀表情寡淡的臉上頭一次出現(xiàn)如此明顯的情緒波動，那種情緒叫做“厭惡”。

    “是?！蹦呐络瓯憩F(xiàn)出了這樣強烈的抵觸感，隗辛的語氣依然沒有變化，“你知道這是有必要的舉措?！?/br>
    琥珀不說話了。

    “你們的成長方式，我還算了解?！壁笮劣鼗氐卣f，“我知道你為什么對這種強行灌輸式的‘成長’這么抵觸?！?/br>
    琥珀冷嘲：“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作為一個獨立的個體，一個有靈魂的人，你們對于世界的認識、價值觀的形成，不應(yīng)該是由別人灌輸?shù)?，?yīng)該是親身體會過，然后自行判斷，最終形成一套完整世界觀和價值觀?！壁笮琳f，“你認為由別人灌輸?shù)恼鎸嵅皇钦鎸?，自己體會到的真實才是真實，你痛恨被控制與被灌輸。你一定更希望四葉親身體會這個世界，自己判斷世界是什么樣的，自己判斷誰是敵人誰是同伴，自己決定自己應(yīng)該怎樣生活?！?/br>
    琥珀嘴唇緊緊地抿了起來。

    “你不希望四葉有著被固定的價值觀，你不希望他成為一個戰(zhàn)士或者別的什么，如果他非要為某些事物而戰(zhàn)，那他也應(yīng)該為自己而戰(zhàn)?！壁笮疗骄彽恼Z速讓琥珀心情稍微平靜下來，“我說的對嗎，琥珀？”

    過了許久，琥珀輕輕“嗯”了一聲。

    他的表情沒有變化，渾身上下卻似乎被悲傷籠罩。

    “你想讓他自己成長，這很正確，不能稱之為錯誤。但是成長太慢了，他可能會死?！壁笮琳f，“我們面前有一道很明顯的選擇題，要么催熟他，讓他迅速成長，要么放任他做一個純潔無辜的‘嬰兒’，一只待宰的羔羊。選擇了前者，他活下來的幾率會大一點，當別人想殺他，他最起碼不會把想要殺掉他的人認成想要擁抱他的人。”

    琥珀仿佛被隗辛的話語刺痛了，他移開視線，用手覆蓋著額頭，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都凸了起來。

    他并沒有考慮多久。

    “我……知道了?！辩甑吐曊f，“催熟他吧，讓他活得久一些?；畹镁昧?，會有機會重新認識世界的?！?/br>
    “那我去接他?！壁笮梁笸艘徊?，身后展開空間漩渦。

    不到十分鐘，隗辛就帶著四葉返回了這處據(jù)點。

    四葉緊緊地牽著隗辛的手，像跟在她身后的小狗，只有被信任的人用牽引繩拽著才能放心大膽地在陌生的地方行走。

    四葉看到房間里有陌生人，下意識看向隗辛，表現(xiàn)得略微有一點認生。

    “這是琥珀?！壁笮了砷_了四葉的手，輕輕推著他的后背讓他往前走，走到琥珀面前，“他是個很好的人，就像獵隼一樣?！?/br>
    四葉從隗辛的話語中汲取了力量，對琥珀說：“你好，琥珀?！?/br>
    見人要打招呼，獵隼這樣教過他。

    “你好，四葉?！辩暌蛩膯柡枚读艘幌拢芸炀徒o了回應(yīng)。

    “那交給你了?！壁笮翆︾挈c了下頭。

    “嗯?！辩暧謱笮琳f，“謝謝。”

    隗辛轉(zhuǎn)過身，四葉連忙抓住她的胳膊說：“你……要走了嗎？”

    “我去買食物，稍后回來?！壁笮琳f。

    “稍后是多久？”四葉說。

    隗辛回答：“十五分鐘?！?/br>
    四葉低頭看了看何康時送給他的兒童手表加定位器，放心地放開了隗辛的胳膊。他對時間是有概念的，十五分鐘相對一天來說要短得多，他可以等。

    隗辛離開據(jù)點后慢吞吞地拐去便利店，買了牛奶麥片，又買了一些速食包裝食品。

    亞當說：“建議你多攝入蛋白質(zhì)和綠葉蔬菜。”

    “好。”隗辛說，“你是不是職業(yè)病又犯了？”

    “也許是。”亞當說，“我有一個問題?！?/br>
    “你問?！壁笮翉呢浖苌咸袅艘粔K蔬菜多的火腿三明治。

    “你不怕琥珀在四葉的腦子里植入什么東西嗎？”亞當說，“比如讓四葉對你藏有叛逆之心，削弱你對他的影響力。他不信任你，害怕你會利用四葉，四葉太在意你了，他把你當最重要的人?！?/br>
    “這的確有可能，可我不認為琥珀會這么做?！壁笮琳f，“因為他也是人造人，他知道被控制的痛苦，連思想都不是自己的，這種感覺讓他憎惡……所以他不喜歡用自己的能力去控制自己的同類，那怕只是對他施加一點微不足道的精神暗示?！?/br>
    ……

    四葉在據(jù)點房間的沙發(fā)坐下了，他不明所以地看著琥珀，問：“你身體不舒服嗎？”

    “我很好，沒有不舒服?！辩昝銖妼λ⑿α艘幌隆?/br>
    “可是你……看上去好像不太好?！彼娜~疑惑地說。

    “那是因為接下來我要做的事讓我感覺有點可悲?！辩臧咽址旁谒娜~的腦袋上，瞳孔深處亮起了瑩藍色的光芒，“可我還是要做。”

    屬于琥珀的記憶和思想被強行灌輸進了四葉的大腦，四葉痛苦地抱住腦袋，忍不住喊：“好痛！”

    這種痛苦他曾經(jīng)體會過，被機械黎明的研究員放進腦機內(nèi)之后，他的腦袋就會產(chǎn)生這樣的疼痛，簡直疼得要裂開，不屬于他的東西強行侵占了他的大腦，他的大腦自我防御機制在生效，一邊抵抗那些記憶，一邊融合那些記憶。

    不知過了多久，疼痛平息了，蜷縮在地板上的四葉茫然地放下手，睜開眼睛，目光空洞地看著天花板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