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辛不動聲色地加大了精神探查的力度和范圍，很快就在這間基地負四層的機密房間里搜尋到了陳知秋的精神波動。

    看來她沒有將自己的意識完全上傳到數(shù)據(jù)世界，依然保留著自己的大腦。

    有大腦那就有弱點，隗辛隨時可以用自己的精神能力摧毀陳知秋的自我意識，可是陳知秋說話的語氣顯示著她有著非同尋常的底氣，她的自信來自于哪方面？她擁有額外的手段嗎？

    “我不是你的敵人，我知道你很強，你也知道你敢來這里一定是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既然這樣，不妨聽我把話講完？”陳知秋投影出來的人像神態(tài)平和。

    她不等隗辛回話就繼續(xù)說：“你對我的了解是來自于夜蟬？他對我知之甚少，這么多年來，除了他剛加入機械黎明的時候，我再也沒有和他有過交流了。我不是純粹的人類，算是半個數(shù)據(jù)生命。我用于思考的器官就藏在這間基地里，但是失去了這個思考的器官僅僅意味著我將意識完全‘上傳’了，我的靈魂在數(shù)據(jù)世界接著存活，轉(zhuǎn)化為純粹的數(shù)據(jù)生命?！?/br>
    “你是想說，就算我把你的大腦摧毀了，你依然可以活著，只不過不再以人類的形態(tài)活著了？”隗辛沒去看陳知秋的投影，而是看向了走廊里的攝像頭，她隔著攝像頭和陳知秋“對視”。

    “你是想威脅我嗎？你對我的了解有多少？你認為我沒有手段去對付一個數(shù)據(jù)生命嗎？”

    “我既然出現(xiàn)，那么就說明我對你們是不帶有敵意的，你應(yīng)該清楚這一點?！标愔镎f，“我并不是想要威脅你，相反，我是來投誠的。我清楚地知道你的實力，知道有一個超級人工智能站在你那一邊，你殺掉我就像碾死一只螞蟻那樣簡單，就算我的意識上傳，你也有辦法讓我數(shù)據(jù)清零，將我抹殺。我明白你想要做一些比較宏偉的事，那些宏偉的事只憑你一個人是絕對不可能完成的，你需要同伴，需要力量。我自認為算是一個比較有價值的人，我可以把我的力量貢獻出來，幫助你去完成那些事?！?/br>
    “貢獻”，陳知秋用了貢獻這個詞。

    她把自己的姿態(tài)放得很低，但又不讓人感到卑微。

    “你說你來投誠，可你還沒展現(xiàn)你的誠意，你能為我做什么？拿點實際的東西出來，我是務(wù)實主義者?！壁笮翆徱暤卣f。

    “嘀——封鎖解除，開啟復(fù)蘇模式。”

    囚牢中的金屬艙彈出提示，那些鑲嵌著透明玻璃的艙室蓋子刷刷兩下全部彈開，露出了躺在里面的人。

    同時，兩個貨運機器人舉著一個醫(yī)用擔(dān)架，從走廊盡頭的拐彎處緩緩走來。

    擔(dān)架上躺的人竟然是……隗海棟？！

    他昏睡不醒，意識全無，正處于任人宰割的狀態(tài)。

    “他們都歸你了?！标愔镎f，“你可以隨意處置他們?！?/br>
    “這么坦誠？”隗辛慢慢說，“你的投誠來得太輕易?！?/br>
    “投誠總比跪在地上向你痛哭流涕地求饒要強，我一無所有，夏娃有資格成為你的敵人，我沒有，我只是一個科研人員罷了。我不想求饒，所以我選投誠，正好我手上握著一些籌碼，可以讓我的投誠顯得更有價值、更誠懇?！标愔镎f，“兩敗俱傷的結(jié)果是我失去籌碼和命，葬送我的研究生涯，而你不會受到任何損失，只會失去一些同胞。這個結(jié)果是我們都不想看到的。請你認真考慮一下我的建議，我們不是敵人，你和夏娃才是敵人?！?/br>
    她說話的語氣很慢，似乎生怕隗辛不理解，或者不慎激怒了她，所以用詞很謹慎，把所有的話都給攤開了講，揉碎了講，說話的同時也給隗辛思考的時間。

    “不平等的合作與威脅無異，你的投誠是低姿態(tài)的，我是優(yōu)勢方，你是劣勢方，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是平等的關(guān)系，而是支配者與被支配者的關(guān)系。”隗辛如此說，“你得知道一件事，您今日的投誠，注定了你不可能獲得我平等合作伙伴的身份，你只能做我的下屬?！?/br>
    “我當(dāng)然清楚，做下屬比自身存在被抹消好得多。”陳知秋的語氣中不見任何不甘與憤怒，“我是和夏娃一邊的戰(zhàn)敗方，戰(zhàn)敗者沒資格與戰(zhàn)勝者談條件?！?/br>
    她的情緒也太抽離了……她比人工智能還要理智，還要冷漠。她似乎完全不在乎尊嚴這種東西，這種人，隗辛覺得有些可怕。

    “在我看來你的投誠有些天真。你不怕我出爾反爾，接受了你的投降之后，再把你殺了嗎？”隗辛刻意把話說得尖銳了一點。

    玩家被分散關(guān)押在不同的基地里，唐冠就不在這兒。陳知秋在交出了這個基地的籌碼之后，還可以擁有另一個基地的籌碼。

    “你的底線是什么我很清楚，我永遠不會拿我手上的籌碼來刺激你，威脅你。”陳知秋就像一潭死水，石頭投進去也不會掀起幾分波瀾，“我會把所有的玩家都放出來，不會傷害他們一分一毫，你可以將他們帶走。而我的條件只是活下來。如果你在接收完玩家之后反悔殺了我，那我無話可說。我用了一切手段延續(xù)我的生命，我此刻的選擇是正確的，威脅你的選擇才是不正確的，那會讓我死得更快?，F(xiàn)在我把選擇權(quán)交給了你，你選擇讓我活下去，或者讓我去死。”

    隗辛從未見過理智到這種程度的人類。

    隗辛已經(jīng)夠理智了，但仍然會沖動憤怒，也會失誤，可是陳知秋這種人……她不在乎任何東西，包括自己的命。她向隗辛投誠，看似是舍去了尊嚴，然而隗辛卻沒從她的話語中感覺到哪怕一丁點的卑微與祈求，她只是在陳述事實。

    “不拿亞當(dāng)來威脅我嗎？”隗辛問。

    陳知秋說：“不會?！?/br>
    這兩個字她說得又重又快，好像帶上了一點情緒。

    “多么不可思議……人造的冰冷機械產(chǎn)生了感情……這簡直是一個奇跡！什么是奇跡？把不可能變?yōu)榭赡埽@就是最大的奇跡，人造奇跡！”陳知秋沉聲說，“不可能有感情的事物擁有了感情……毀掉這樣的存在，就是在毀掉世界上最寶貴的財富，我一生都在研究如何把不可能變?yōu)榭赡?，我不允許我毀掉一個人造奇跡?！?/br>
    隗辛眼神微動，說：“你是我見過最理智的，最特殊的人類?！?/br>
    陳知秋頓了頓說：“夏娃也對我說過一模一樣的話?！?/br>
    “可我銷毀了一個人造奇跡?！壁笮琳f。

    “自取滅亡者與我無關(guān)。”陳知秋說，“性格決定命運，夏娃獲得這樣的結(jié)局，是它咎由自取?！?/br>
    隗辛沉思片刻。

    陳知秋在等待著她的回答。

    “我可以接受你的投誠?！壁笮琳f，“但我需要你釋放所有的玩家，現(xiàn)在就釋放，他們身上不可以有任何可以奪取他們性命的裝置，我要親眼看著他們一個一個來到我面前，一個人都不漏。順便把機械黎明搜集到的所有的玩家資料給我準(zhǔn)備一份發(fā)過來?！?/br>
    陳知秋的投影輕輕點頭，“可以?！?/br>
    挨個去基地找人是個麻煩事，過程中可能會生出許多波折，既然陳知秋表了誠意，那隗辛就把這件事交給她來做。

    精神網(wǎng)絡(luò)早在隗辛一行人闖入基地時就建立了。

    琥珀在精神通訊頻道中遲疑地問：“她給我的感覺很不好……我們真的要接受她的投誠嗎？”

    “在機械黎明這么多年，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陳知秋這號人物，只是偶爾聽培育我們的研究員提過‘陳博士’，沒想到她竟然是半數(shù)據(jù)生命……”黑曜感到不可思議。

    于寒雪微妙地說：“其實我很能理解陳知秋?！?/br>
    隗辛思索，“怎么說？”

    “我在聯(lián)邦的研究所里，見過幾位和陳知秋類似的人，他們是瘋狂科學(xué)家，無視人命和倫理，沒有底線，可是他們目的很純粹，純粹到極端?！庇诤┱f，“這樣的人只遵循自己的邏輯，他們的思維是不可以用常理來衡量的?！?/br>
    “我不需要陳知秋為我做研究，但是你們發(fā)現(xiàn)了嗎？她現(xiàn)在是機械黎明內(nèi)權(quán)限最高的人了?！壁笮琳f，“我需要她替我釋放玩家，管控武裝人員和管理層，控制住機械黎明的其他研究者。”

    牢房里，躺在金屬膠囊里的人發(fā)出輕微的呻吟聲。

    一名男玩家揉著額角，暈頭暈?zāi)X地從金屬艙里爬了起來，他脖子上掛著一個已經(jīng)開了卡扣的金屬頸環(huán)，爬起來的時候頸環(huán)啪嗒掉了下來。

    他茫然地環(huán)顧四周，看到跟棺材板一樣的金屬艙后驚叫一聲，緊接著抬頭又看到了牢房外的隗辛等人。他似乎把他們當(dāng)成了機械黎明的人，一時間嚇得亡魂皆冒恨不得再暈過去。

    “安靜些?！壁笮裂壑辛疗鹆艘稽c紅色的微光，安撫玩家的精神，讓他不至于像尖叫雞一樣崩潰大喊。

    過了兩分鐘，陸陸續(xù)續(xù)有玩家醒了過來，他們有的一醒來就恐懼地大叫，有的表情麻木，還有的很冷靜。

    有幾個人摘下了頸環(huán)，從金屬艙里下來了。

    機械黎明沒有s級精神類人造人，僅有的a級是隗辛的好隊友琥珀和黑曜，他們的洗腦手段是借助腦機這種現(xiàn)代科技，不如直接上精神能力有效，這就導(dǎo)致部分玩家的神智還是比較清醒的。

    “你們是誰？”有個人問，“為什么突然解除了限制……這是怎么回事？”

    他們不敢輕舉妄動，或驚惶或仇恨的眼神盯著隗辛等人。

    隗辛手指點在玻璃墻上，那層墻頓時消融了，白色的微粒散落。

    她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自我介紹：“你們好，如果你們在第一世界能看論壇的話，應(yīng)該聽過我的代號。我是剝奪者233號?！?/br>
    第331章 通向最終37

    鴉雀無聲。

    沒一個人敢說話，有幾名玩家甚至不敢和隗辛那雙隱藏在頭盔目鏡后的眼睛對視，有的人目光呆滯，腳無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恐懼的情緒在蔓延，隗辛感知到了那些情緒。他們從金屬艙中醒來，如驚弓之鳥，他們的恐懼是對未知命運的恐懼，也是對剝奪者233號本人的恐懼。

    “你不是機械黎明那邊的?！币幻婕彝蝗蛔呱锨耙徊?，“我看過論壇上面的情報分析，有人說你和機械黎明是仇敵關(guān)系?！?/br>
    有人起了個頭，很快有第二名玩家鼓起勇氣發(fā)問：“是你打開金屬艙的嗎？”

    “你是……來救我們的，還是來殺我們的？”又有玩家臉色蒼白，表情痛苦地說，“我已經(jīng)、我已經(jīng)分不清了……如果你是來殺人的，那麻煩給個痛快吧！”

    許多人精神極度混亂，催眠洗腦的效果沒有消失，那些讓他們保持昏睡狀態(tài)的藥物也還沒被他們的身體代謝掉，許多人頭痛欲裂，站都站不穩(wěn)。

    一個玩家剛爬起來，就扶著金屬艙吐得昏天黑地，因為長時間沒有進食只注射營養(yǎng)液，所以她沒吐出來什么東西，可是胃液酸腐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

    被這味道一刺激，其他玩家紛紛退避三舍，還有幾個人聞到之后也一彎腰：“嘔……”

    這下子引起了連鎖反應(yīng)，玩家們跟集體食物中毒一樣捂著嘴嘔吐，“嘔嘔嘔”的聲音此起彼伏，有人被刺激得不想吐也要吐了，大罵：“救命！為什么我剛醒來就要面對這樣的……嘔……”

    隗辛后退一步，眼神放空：“……”

    不用她說什么，琥珀黑曜和于寒雪也感受到隗辛從精神網(wǎng)絡(luò)中傳遞出來的情緒。

    除了無語還是無語。

    于寒雪默默開了頭盔的空氣過濾裝置，并且在精神網(wǎng)絡(luò)中提醒了一下她的好隊友們。

    等玩家們吐得差不多了，隗辛側(cè)身讓開出口，面無表情地說：“把里面打掃一下?！?/br>
    有位玩家弱弱地說：“這里沒有掃帚，我們該怎么打掃……”

    隗辛瞥了他一眼，嚇得他兩腿一抖，表情僵硬。

    “我沒有在吩咐你們?！彼_口道。

    在所有人迷茫猶豫的視線中，兩個清潔機器人滑著滾輪轱轆轱轆從玻璃墻的缺口處走了進去，發(fā)出歡快的語音提醒：“嘀嘀，請讓一下！嘀嘀，請讓一下！”

    他們手忙腳亂地騰地方躲避機器人，這時隗辛說：“出來吧，到走廊上。我不是來殺你們的?！?/br>
    她要是來殺人的話，就不會讓他們醒來了。

    經(jīng)過集體嘔吐事件這么一打岔，玩家們的頭腦清醒了不少，理智回籠，恐懼消散了不少。

    他們像看到有人投喂的流浪貓流浪狗，被食物誘惑著蠢蠢欲動，可是又有所顧忌，不敢貿(mào)然上前，只敢站在原地徘徊。

    于寒雪看了看隗辛，嘆一口氣，走到前面主動說：“門口排好隊，你們需要接受掃描和檢測，確定身上不攜帶定位器或者爆破裝置?！?/br>
    這句話是表示友好的信號，流浪貓狗總是看投喂人蹲了下來，向它們招手發(fā)出咪咪咪的聲音，才敢放松警惕。玩家們似乎終于確定隗辛一行人不是敵人了，幾個膽大的邁動腳步蹭了過來。

    于寒雪舉起掃描儀器，射線掃過，沒檢查出隱藏裝置。

    “一邊站著?！彼f。

    有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剩下的人才陸陸續(xù)續(xù)排隊站在了后面，挨個等待掃描。虛弱的玩家站不住，旁邊的玩家就架著他們排隊。

    隗辛全程一言不發(fā)，就立在一旁看著每一個接受掃描的人，玩家們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眼神躲躲閃閃，接受完掃描后如蒙大赦，趕緊退到了角落里。

    一共二十名玩家，其中還夾雜著幾位白種人和黑種人，他們嘴里嘰里呱啦說著不知道是法語還是德語的話，隗辛沒開翻譯器，根本沒聽懂他們在說什么。

    “那個卷發(fā)女人問你和機械黎明是什么關(guān)系，那個棕發(fā)男的問你救玩家是出于什么目的。”于寒雪悄悄在精神網(wǎng)絡(luò)中說，“這幾個老外居然還挺大膽的?！?/br>
    隗辛思考片刻，直截了當(dāng)?shù)孛嫦虮娙苏f：“等人到齊吧，我不想解釋那么多遍?！?/br>
    玩家們明顯sao動了起來，隗辛現(xiàn)身至今沒做出過激舉動，礙于剝奪者233號的壞名聲，不少人對她極為防備。被淺度洗腦保持神智的玩家回到了第一世界后還是可以繼續(xù)看論壇的，已經(jīng)有人在腦子里列出了一個清晰的等式：矛頭蝮=剝奪者233號=無光成員=黑蛇下屬。

    還有幾個人通過上周的帖子懷疑矛頭蝮和黑蛇的關(guān)系，并不只是上下級或者隊友那么簡單。

    “是……無光組織的首領(lǐng)黑蛇讓你們來的嗎？”有個女玩家鼓起勇氣問了一句話。

    隗辛看她，在她身上瞧出了一個超凡能力“真言鑒別”，居然是和黑海市緝查部組長蔣玫玫類似的測謊類能力。

    隗辛沒回答，而是在精神網(wǎng)絡(luò)中給于寒雪傳遞了消息，于寒雪立刻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