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捏緊了手帕，指尖傳來些疼痛，才叫她回神。

    她眼不見心不煩地將視線從顧嬪身上移開，淑妃慣來嬌氣，如今眉眼間也染上了一層不耐，她站得累了，由著心意倚靠在雅絡(luò)懷中。

    淑妃位份高，所以她的位置很顯眼，以至于她剛有動作，就被旁人看在眼中。

    陸煜也看見了，他只皺了下眉，對長春軒的奴才斥道：

    “愣著作甚，還不給你們幾位娘娘主子賜座？”

    長春軒就這么大的地方，自然不可能所有人都安排坐下，長春軒宮人忙忙爬起來，搬了數(shù)個圓凳進(jìn)來，三品以上的妃嬪終于可以落座，其余人仍只能站著。

    眾人噤聲，驚羨的視線投向淑妃，都知曉皇上為何忽然有賜座這一舉動。

    顧晗也不由得抬頭看了眼淑妃。

    淑妃施施然地落座，她以手托腮，用一種不緊不慢的語調(diào)輕飄飄說道：“一個奴才從何處能弄得這種藥物?！?/br>
    顧晗眼眸中一閃而過訝然，她自然知曉巧穗弄不來這藥，后宮所有藥材都出自太醫(yī)院，太醫(yī)院所有的用藥都有記錄，除了太醫(yī)院，唯一能弄來藥物的只有宮外。

    后宮妃嬪的吃喝用度自不可能是憑空而來的，但從宮門口送進(jìn)宮的物件也同樣都會被記錄在案，任何人都被搜身。

    一個往日低調(diào)無聞的宮女，自不可能有這種途徑。

    哪怕巧穗打死不招，同樣可以從這個地方下手查探。

    但顧晗不知淑妃為何忽然幫她？

    許也淑妃的本意不是想要幫她，但這句話卻是的確在提醒眾人，當(dāng)即殿內(nèi)眾人臉色各異，陸煜沖劉安稍頷首，很快，劉安就退了下去。

    一刻鐘左右的時間，太醫(yī)院院首單太醫(yī)很快趕過來，能出宮補給的宮人只有那些人，劉安很快拿到了名單，將人都帶了過來。

    長春軒殿烏壓壓地跪了一片人，知曉自己涉及謀害妃嬪一事中，害怕得有些瑟瑟發(fā)抖。

    在這時，顧晗倏地掃了眼何修儀，她正坐在位置上，冷著一張臉，若仔細(xì)看去，甚至可以發(fā)現(xiàn)她隱藏的那抹遺憾，似乎是在遺憾顧晗居然逃過一劫。

    但除此之外，她沒有任何心虛和慌亂的神情。

    至于陳妃，相較于剛進(jìn)宮時，她臉上那永遠(yuǎn)掛著的溫和也淡了不少，但她也同樣沒有表現(xiàn)出什么異樣，只偶爾不經(jīng)意間將視線落在何修儀身上，很短暫就收回了視線。

    若非適才巧穗驚訝下的失態(tài)，顧晗也不可能注意到這一點細(xì)節(jié)。

    滿宮的妃嬪全在這里，只少了養(yǎng)病中的令昭容和有孕的渺美人，陳妃本該還在禁閉中，但一月之期快要結(jié)束，又出了長春軒一事，所以，對于她出現(xiàn)在此，陸煜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顧晗思緒很亂，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手帕，卻忘了這時被她攥在手中的并非手帕，而是陸煜的衣袖，陸煜稍垂眸，就見她細(xì)眉緊攏在一起。

    陸煜一時分不清她是在擔(dān)憂事情真相，還是坐得久了以至于后背上的傷勢作疼。

    但不影響，他掀眸吩咐：

    “給你家主子拿個靠墊?！?/br>
    話音甫落，就有些人臉色就變了變，陳妃側(cè)頭看向顧晗，想起那日皇上對她冷冰冰的態(tài)度，一時心中情緒洶涌，皇上何時這般體貼過？

    顧晗不經(jīng)意對上陳妃的眸子，那里什么情緒都沒有，只盯了顧晗一眼，顧晗呼吸稍滯，有那么一剎只覺渾身瘆得慌，她平穩(wěn)著呼吸回神，她拉了拉陸煜的衣袖，小聲地說：

    “皇上不用這么麻煩?！?/br>
    陸煜沒有搭理她，底下的查問也快結(jié)束，從宮外補給回來的人，根本沒有帶藥材進(jìn)宮的，那么唯二的線索，除了巧穗，也就只剩下太醫(yī)院。

    單太醫(yī)將案宗一并帶了來，他恭敬垂首道：

    “這兩個月來，后宮中除了各位主子生病取了必要的藥材外，只有顧嬪主zigong中和朝陽宮的一名宮女從太醫(yī)額外取過藥?！?/br>
    顧晗聽到朝陽宮三個字，就大致猜到了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然而殿內(nèi)忽然有人輕聲道了句：

    “顧嬪宮中？不會是自導(dǎo)自演了一出戲吧?！?/br>
    顧晗立刻抬頭看過去，那么多妃嬪站在一起，原本顧晗應(yīng)該分不清說話的是何人，但誰叫那些妃嬪都不想招惹麻煩，忙離說話的那人遠(yuǎn)了些。

    這一下，就直接將說話的人暴露出來。

    顧晗一眼鎖定了她，那日在太和殿中和容玲起了爭執(zhí)的人——宋寶林。

    宋寶林顯然沒想到會直接被逮到，她臉色倏然一白，瑟慫得縮了縮脖頸，不敢對上顧晗的視線，朝一旁藏了藏。

    但顧晗憋了一肚子火，根本不想放過她：

    “宋寶林說話要講憑證，不知在宋寶林看來，我不惜以命做局，為的是什么？”

    宋寶林一時口快，此時憋了半晌，都說不出一個字。

    顧晗咬唇道：“還是說，宋寶林覺得隨意污蔑上位，并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眾人訝然，陸煜也有些意外，在陸煜看來，顧晗的性子在這宮中是有些軟和的，不論什么時候都一副無事人的模樣，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女子渾身似長了刺般。

    不過陸煜倒沒覺得什么不對，自身立不住，旁人護(hù)她又能護(hù)到幾時？

    況且，她今日剛受了委屈驚嚇，如今還要被人指責(zé)自導(dǎo)自演，若再不做聲，可就真的是泥性子，任人欺負(fù)了。

    所以，陸煜也只是淡淡地朝宋寶林看了一眼。

    這后宮少有蠢人，自然都看得出皇上是偏幫顧嬪的，宋寶林砰一下跪在地上，臉色蒼白：

    “嬪妾一時渾話，望皇上和顧嬪恕罪。”

    何修儀雖覺得宋寶林沒用，但不樂意見她折在顧晗手中，琉玥想攔都沒有攔住，就聽她冷聲開口道：

    “宋寶林的話也沒錯，太醫(yī)院明確指出長春軒有額外取藥的記載，未必沒有這個可能性?！?/br>
    誰都沒想到嫌疑最大的何修儀居然會在這時說話，殿內(nèi)詭異地靜了一剎。

    顧晗甚至懶得和何修儀說話。

    今日一事明眼看著就落在了何修儀身上，她居然還沒有覺得不對勁，顧晗有一瞬間都有些懷疑，何修儀為何能坐到一宮之主的位置上？

    琉玥終于來得及去拉住何修儀，何修儀眉頭一皺，終于發(fā)現(xiàn)其余看向她的視線，她當(dāng)即惱怒：

    “你們看本宮作甚？”

    朝陽宮取藥的那個宮女叫筱花，等劉安帶人趕過去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那個宮女已經(jīng)死在了房間中，而毒死她的藥，就是被灑在顧晗宮中的粉末。

    那人是朝陽宮正殿的二等宮女，否則哪來的本事能從太醫(yī)院取藥？

    單太醫(yī)很快道：“這藥粉中，的確有筱花從太醫(yī)院取走的藥材?！?/br>
    這幾乎是證據(jù)確鑿，何修儀卻如同晴天霹靂，她再蠢，也明白自己遭了算計，可她想不通，她和后宮旁人無仇無怨，為何要害她？

    何修儀倏然起身，咬牙道：

    “不可能！本宮從未讓人去過太醫(yī)院，何來的給顧嬪下毒？”

    顧晗垂眸不語，其實在這一刻，顧晗就確定了兇手。

    敢在后宮中明目張膽地害人性命，殺人滅口，或者說死無對證，和上次中秋時，何其相似的手段？

    何修儀仍在喊冤，顧晗聽見她說：

    “一定是顧嬪！是她對臣妾懷恨在心，所以才不惜自導(dǎo)自演，嫁禍給臣妾！皇上！您明察??！千萬不要這賤人迷惑了去！”

    顧晗頗有些無語地扯了扯唇角，但在旁人看來，她似被何修儀的話氣到，呼吸都重了些，似怕自己會說出什么不堪之言，才偏過頭去，眼不見為凈。

    殿外被用刑至今，仍未招供的巧穗似乎聽說了筱花的慘狀，當(dāng)即選擇招供，她被抬了進(jìn)來，頓時有妃嬪抬帕遮了遮眼。

    用刑的人可不曾有一絲留情，顧晗抬眼看去，下一刻，也擰眉側(cè)過了頭。

    顧晗甚至懷疑巧穗的脊梁骨都被打斷了，身后的衣裳都暗沉了血漬，犯了罪的奴才不會有太醫(yī)給她診治，若她命不好，根本不可能活下去。

    顧晗聽見她抖著聲音，一字一句顫著無力：

    “奴、奴婢說……是、是……何修、儀……指使的……奴婢……”

    顧晗輕垂眼瞼，掩住眸中的冷涼，哪怕到這個時候，她仍死咬著何修儀不放，她自己都不怕死，旁人何必同情憐惜她？

    何修儀的聲音戛然而止，她憤恨地看向巧穗，恨不得將巧穗抽筋扒皮：

    “本宮根本不識得你這賤婢，何來的指使你下毒？！”

    巧穗不敢置信地看向何修儀，似被這番指控打擊地臉色煞白，然后徹底死心，她一字一句咬聲：

    “……奴、奴婢不敢、妄言……”

    巧穗的模樣太凄慘，似乎隨時都會昏死過去，讓人很難不相信她的話。

    而且人證物證都擺在眼前。

    顧晗稍閉眼眸，掩去心中的那一抹遺憾，她自然想將真正害了她的人繩之于法，可顧晗心知肚明，今日是不可能將陳妃揪出來了，陳妃許是不聰明，但她在宮中經(jīng)營甚久，人脈和能耐卻非旁人可以小瞧。

    此事險些涉及到圣上安危，自然不可能輕拿輕放，隨著何修儀被貶為庶人，打進(jìn)冷宮，這件事才徹底結(jié)束。

    長春軒上下皆被打掃了個徹底，顧晗才被扶進(jìn)了內(nèi)殿。

    待長春軒安靜下來時，外間日色也徹底暗了下來，顧晗不得侍寢，陸煜吩咐她好好休息，也沒有久留，玖思伺候她洗漱，臉上掛著高興的笑：

    “幸好主子機(jī)智，這才將何修儀揪了出來！”

    顧晗沒有說話，其實扳倒何修儀，對她來說，也是好事一件，畢竟何修儀一直對她不喜，兩人早就站在了對立面。

    可何修儀和陳妃相比，就有些不夠格了。

    漏掉了個大魚，只捉到一個小蝦米，顧晗怎么可能高興得起來？

    玖念心細(xì)，敏銳地發(fā)現(xiàn)主子心情似不是很好，當(dāng)即有些遲疑地問：

    “主子是不是覺得有什么不對？”

    顧晗訝然挑眉：“為何這么說？”

    玖念糾結(jié)了下，但頂著主子的視線，她也閉了閉眼，將一直堵在心里的話說了出來：

    “因為奴婢覺得，今日一事除了巧穗剛開始抵死不招外，一切都太順利了?！?/br>
    能拿到藥的途徑，只有兩個，論每日出宮補給的宮人有多少？怎么可能一點都不納垢藏污？哪怕這次查探只針對藥材，可要知曉，后宮奴才可不只千數(shù)，里面能到太醫(yī)院取藥的屈指可數(shù)。

    若是受傷了，怎么辦？

    積攢些銀兩，讓出宮補給的人帶著基本的藥材，這是最省錢的辦法，可這次查探，居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有問題，而太醫(yī)院也恰好只有兩個人取藥。

    其中一個還是她們長春軒。

    長春軒為何額外取藥，自然是主子調(diào)養(yǎng)身子的那帖藥，這是在皇上面前過過明路的，所以，才不會叫皇上有所懷疑。

    很順利地查到了筱花身上，結(jié)果筱花就畏罪自盡了，巧穗也在此時指認(rèn)何修儀，導(dǎo)致了人證物證具在，何修儀根本擺脫不了罪名。

    玖念也說不出哪里有問題，就是覺得一切都太順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