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餐，都是他安排好，給她端過來的。

    那膳不是普通的膳，而是摻了各種中草藥的藥膳。

    溫初弦知道，他給她吃這些，不過是想給外人制造一種她身體孱弱的假象。整天病懨懨的人，自然無法管家。

    那人的心機(jī)似一張網(wǎng)，分布在任何角落。

    ·

    這日長安城有燈會(huì)，舞龍畫獅，人群如潮，煞是熱鬧。

    回馬大道，左相爺商賢帶著愛妾花奴坐馬車巡街，走馬觀花，賞著長安城美妙絕倫的景色。

    自花奴入了商府的門后，商賢雖垂涎她的美色對(duì)她日也抱著晚也摟著，但畢竟只把她當(dāng)消遣的樂子，不曾真正放在心上。

    可憐花奴受商府大婦的妒忌，常常挨欺負(fù)，一站規(guī)矩就是幾個(gè)時(shí)辰，站得腿僵硬如石。甚至有時(shí)候，商府那浪蕩的嫡公子商子禎也來欺辱她，她別無辦法，只能忍氣吞聲。

    謝家的靈玉郎，自從和溫家嫡小姐成了婚后，仿佛真將她給忘了。

    長安城今日分外喜慶，商賢和花奴游到半截，卻與右相謝靈玄不期而遇。

    ——又是那個(gè)和玉郎長得很像的男子。

    花奴禁不住偷偷多看了兩眼，聞他也姓謝，便猜到他是玉郎的哥哥或弟弟。

    那位名滿九州的帝師，不會(huì)就是他吧？

    敘過寒溫后，商賢問，“謝相怎地獨(dú)身一人，沒佳人在陪？此等良夜，實(shí)在辜負(fù)了?！?/br>
    謝靈玄抬了下手中的油紙包，淡笑說，“原是為內(nèi)子買些蜜漬櫻桃，片刻便回?！?/br>
    商賢捋著胡子，“都知謝相和夫人乃是一對(duì)賢伉儷，近來卻有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您喜新厭舊，成婚不日就納了新妾。老夫當(dāng)時(shí)就不信，今日一見，傳言果真是假的。”

    謝靈玄清思片刻，“哦？竟有這等傳言？”

    商賢道，“都是些混賬話。老夫聽在耳朵里，就忘了?！?/br>
    口上這般說，塌陷的瞇縫眼兒卻在審視打量著謝靈玄，充滿狐疑之意。

    謝靈玄悄立半晌，卻沒著急否認(rèn)。

    “是有這么回事?！?/br>
    他靠近一步，放緩了音調(diào)，低語說，“……瞧著那婢女順眼，就收了。相爺既知曉了，可莫要傳出去?！?/br>
    商賢瞥了謝靈玄一眼，面露得色。

    果然。情報(bào)沒錯(cuò)。

    男人，任憑表面上再裝得云淡風(fēng)輕，暗地里誰不栽在色字上。

    商賢道，“老夫也有年輕的時(shí)候，也愛美女子，這點(diǎn)事自然懂。只是賢夫人竟不吃酸？”

    謝靈玄戲說，“她自是狠狠鬧了一大場(chǎng)，把定情的詩都撕了，吵嚷著要和離。這等丟臉之事，卻不必多說了?！?/br>
    商賢道，“謝相年輕有才，今后兩位佳人在懷，可有的忙了?！?/br>
    謝靈玄笑笑不作聲。

    半晌別了謝靈玄，商賢琢磨著，什么時(shí)候安排自己那線人再見一面。

    千里之堤，毀于蟻xue。謝家家大業(yè)大，欲損其根基，必得從小事著手，令謝氏人禍起蕭墻，自相殘殺，從而破其金湯。

    光是納妾這件事，只要他去朝中挑撥一番，謝靈玄寵妻有德、伉儷情深的名聲就保不住了。

    不過商賢還不急，魚兒既已上鉤了，何不搏個(gè)大的呢？

    當(dāng)下準(zhǔn)備套車回府，卻見花奴怔怔，仍朝著謝靈玄遠(yuǎn)去的方向望去。

    商賢沒來由地大怒，狠狠將她抓了過來。

    “你看什么呢？”

    花奴登時(shí)驚懼交加，在他肥大的手里瑟瑟發(fā)抖。

    “妾、妾身……”

    商賢更生氣，不愧是妓子，水性楊花，見到比他年輕英俊的郎君，魂兒就被勾去了是吧？

    花奴被商賢拽上馬車，踉蹌之中，從衣裙間掉出一物，叮當(dāng)落在地上。形如玉璧，精美潤澤。

    商賢給拾了起來，一看之下，上面竟刻有“長安中書府”五個(gè)楷字。

    長安中書府，那便是右相府，謝府。

    商賢的眼色頓時(shí)狠辣起來。

    “你從前的恩客中，還有謝府的人是不是？謝靈玄不會(huì)就是你相好的吧？”

    花奴畏得已前言不搭后語，怎么也不敢把謝靈玉三字供出來。

    “回去再收拾你?！?/br>
    商賢拋給她一句。

    若謝靈玄真和花奴這妓子有干系，那乃是天助他也。扳倒謝府，指日可待。

    ·

    午后長公主前來探望溫初弦，她聽聞溫初弦因禁足而患了急病，難以放心得下，便特意來看看。

    彼時(shí)溫初弦正昏沉沉睡著，實(shí)沒想到長公主會(huì)親自前來，趿鞋也來不及就起身過去拜見。

    長公主慈憫地扶她起來，問她病情如何。

    溫初弦得蒙長公主問候，心下略暖，婆媳二人一時(shí)多說了兩句。

    偏生黛青不合時(shí)宜地湊上跟前來，叫長公主得知了謝靈玄竟私自扶正通房的事，壞了其樂融融的氛圍。

    從小到大，謝靈玄都是最聽她這個(gè)母親的話的，如今竟不告父母就納妾，實(shí)令長公主微有忿然。扶正通房雖是小事，卻也得報(bào)予她知曉。

    溫初弦心想真正的玄哥哥要納妾，一定會(huì)提前報(bào)備。而那人散漫慣了，自是我行我素，卻不會(huì)。

    可無論怎么樣，長公主都被黛青氣走了。溫初弦原本想借著這次機(jī)會(huì)和長公主說幾句軟話，把管家權(quán)重新求回來，卻落空了。

    想黛青表面上恭順，暗地里卻不停地給她使絆，鬧她的心。

    溫初弦隱隱不快，帶了陪嫁丫鬟樂桃，往水云居的小湖邊走走。

    黃昏時(shí)分落日熔金，云清風(fēng)冷，秋湖邊多有蕭瑟之意。

    溫初弦佇立在湖邊，瞥見那塊默然挺立的夫妻石，不由得摸了摸。

    石上大字篆刻的是她和謝靈玄那八字誓言，小字刻的是兩人的名字。

    殘陽如血，灑落下來，有些傷人眼。

    她忽然生出恍惚之意來，覺得這刻的謝靈玄三字是玄哥哥，她真正嫁的人、與她誓言的人也是玄哥哥……而那人只是一場(chǎng)夢(mèng)，一個(gè)替身，遲早會(huì)像這落日一樣西沉。

    溫初弦下定決心，對(duì)身邊的樂桃道，“幫我回趟溫家，把一個(gè)叫云渺的婢女叫來。跟她說，我之前答應(yīng)她的事現(xiàn)在兌現(xiàn)?！?/br>
    從前她收留云渺，只是為了有朝一日惡心謝靈玄。

    如今把云渺重新叫回謝府，不僅可以惡心謝靈玄，還可以制衡那不可一世的黛青。

    一個(gè)妾也是娶，兩個(gè)妾也是娶，她這個(gè)主母可是做得很大度的。

    樂桃躬身應(yīng)了。

    剛吩咐完這一句，就覺背后有人輕輕按了下她的肩膀。

    溫初弦乍然回過頭來，卻見是謝靈玄。

    他拂了拂她微涼的手臂，“怎么站在冷風(fēng)口里？”

    溫初弦定定神，隨口答，“屋里悶，出來走走?！?/br>
    謝靈玄不在意地嗯了一聲，給她提了一小包蜜漬櫻桃，沒開包就由內(nèi)而外地透著甜膩的蜜香。

    溫初弦怕他聽見她方才的話追問起來，便主動(dòng)說，“夫君今日比平常晚了些回府，就是為了給我買這個(gè)？”

    他點(diǎn)了下頭，“算是吧。路上恰逢朝中故友，便多敘了兩句。”

    謝靈玄攬了她的腰，將她帶回屋里。

    甘甜的蜜漬櫻桃融化在口中，分外喜人。謝靈玄的人品不行，品味卻還不錯(cuò)。

    她風(fēng)卷殘?jiān)频爻怨饬?，還不忘一句真好吃，謝謝夫君。

    謝靈玄柔漾一笑，伸出手來，替她擦了擦嘴角。

    擦罷，他沉沉開口說，“今晚我要宿在別處，你自己好好的，早點(diǎn)睡?！?/br>
    作者有話說：

    狗子你怎么那么喜歡管人家叫xx東西

    標(biāo)注：1‘三笑徒然當(dāng)一癡’出自《集杭州俗語詩》，作者清朝黃增

    2‘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出自唐代盧照鄰的《長安古意》

    第33章 偷龍轉(zhuǎn)鳳

    溫初弦一口蜜漬櫻桃還沒完全咽下去, 猛然聽見他這么說，干巴巴地眨了兩下眼睛。

    他終于要幸黛姨娘了么？

    她垂下頭，美睫輕顫, 不顯山不露水說，“知道了，夫君要歇在何處都可以, 不必和我講?！?/br>
    “謝娘子體諒?！?/br>
    謝靈玄思忖片刻，又密向她耳邊道，“……你放心, 這樣的日子不會(huì)很長。待了結(jié)了這件事，我日日都陪伴你?！?/br>
    溫初弦啞然失笑, 了結(jié)？了結(jié)哪件事？

    她倒是希望他的事永遠(yuǎn)了結(jié)不了，這樣的話, 她便不用再跟他同床共枕了。

    她巴不得他多納些個(gè)姨娘，最后將她淡忘, 和離出門，倒省了她自己的事。

    謝靈玄來此只是為了告知她一聲。待她吃罷了蜜漬櫻桃，他半晌就要走。

    想也不用想，是往黛姨娘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