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鞍白馬度春風 第107節(jié)
“你猜皇伯伯會怎么處置?” “從重,殺雞儆猴?!睏钶枳呋氐绞捔媲? 淡淡說道。 蕭璃笑了笑。 “這些日子顯國公都未曾進過宮?!睏钶枥^續(xù)道:“當是在避嫌?!?/br> 顯國公自榮景帝少年起就陪在他的身邊, 又有同袍之誼,這么多年下來,君臣感情從未疏遠。除了正常上朝, 還隔三岔五就要進宮陪榮景帝說話。這么些時日都不曾進宮,應(yīng)該確實是在避嫌了。 “御史臺也不是沒人上書參他,只是都被皇伯伯壓下來了。” “雖動不得顯國公,至少貢水一系的官員必然大換血?!?/br> “偌大的江南道, 貢水一系才哪到哪?”蕭璃抬手, 在楊蓁面前伸出一掌, 然后彎下小指與無名指, 說道:“清了貢水一系的人, 也不過斷了兩指罷了,但我想斬下這一掌。” “稍安毋躁,阿璃。”楊蓁的聲音平和,讓蕭璃帶著燥意的心平復了下來。 楊蓁最后為蕭璃正了冠,“該回去了?!?/br> 楊蓁陪著蕭璃走至殿外,恰逢宮娥帶著幾位女眷匆匆走過,看其來的方向,該是剛?cè)チ藘舴?。蕭璃與楊蓁站在臺階之上,恰好與一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女子對上了視線。 月輝灑下,落在蕭璃的身上,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銳冷了很多,雙眼如同漆黑古井。 乍然對上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女子并未露出驚慌之色,反而對蕭璃一笑,笑容溫婉又嬌柔,溫和無害。 蕭璃看著這個五官與范燁有幾分相似的女子,也緩緩地勾起嘴角,笑了。 * 宮宴之后,各位大人回到家后都叫來了家里不成器的那些子侄好生告誡了一番。如今公主殿下回了長安,盛寵依舊,可萬萬別招惹到她面前。畢竟原來惹到公主會丟臉,現(xiàn)如今是可能會丟命??! 也不知這兩年公主殿下在南境殺了多少人,竟然能有如此強的氣勢,對上北狄蠻人毫不示弱,甚至完全壓制了對方。 有那么一瞬間,那凜然的殺意讓近處的幾位朝臣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幾個武將出身的官員感受更為明顯。 那幾個武將回到府邸直接下令,叫家將將府中后輩拘在家中練武。打得過公主這件事是不需要奢求了,只求真遇上了,能自保逃跑便可。 這一時間,五陵年少們是苦不堪言,怨聲載道。 * 顯國公府 “阿姐,你為何知道北狄王子會在宴會上求親?”剛一回到府中,范燁就急急將范煙拉到書房,皺眉問道。 在今晚入宮之前,范煙曾特地提醒范燁,若是時機得當,不妨以言語誤導眾人他與蕭璃已私定終身。他心中雖然驚疑不解,卻仍是將阿姐的話記在心中。 等到北狄大王子以言語逼迫蕭璃,質(zhì)問于他之時,他就全都明白了。翰雷沒有理會霍畢,只追問他是何身份,憑什么替蕭璃出頭,這幾乎已經(jīng)將話柄遞到了他前,只等他開口道出與蕭璃私定終身之語。 可是翰雷為什么這樣幫他們顯國公府,憑什么? 范煙看了一眼正向他們走來的父親,然后對范燁說:“諸國之間,誰不是互相在對方那里安排人手,父親早有布局,知道這些又有何難?” “阿姐,你當我是傻子嗎?翰雷的那一番言語逼迫,看似咄咄逼人,其實不過是讓我得以順勢說出與公主有私之語!你即便再是料事如神,難道連翰雷會說什么也預(yù)測得到?” 范燁看著走到他身邊的父親,又看向范煙,問:“你們?yōu)楹螘c北狄使團有牽扯?” “不過有些許往來,互惠互利罷了。”顯國公輕描淡寫地說。 “可那是北狄!”范燁難以相信,說:“屠城搶掠的北狄!” “那又如何?!”顯國公喝止了范燁的質(zhì)問,道:“十幾年前我們與南詔打得更為慘烈,林氏一門幾乎斷絕,可你看現(xiàn)在如何,蕭璃不還是與南詔王交好?!什么敵人友人,立場變了,一切自然也會跟著改變?!?/br> “那現(xiàn)在父親是什么立場?為何竟要私下與北狄人勾結(jié)?” 范燁的質(zhì)問讓顯國公勃然大怒,“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誰教你這樣與為父說話的?!” 范燁并未被顯國公的怒火嚇退,他亦是提高聲音,說:“我從小到大習武讀書,不論嚴寒酷暑從不敢有半分懈怠,為的是做名臣,為良將,撐起我范氏的門楣,而不是行陰謀詭譎之事!” “啪——”顯國公一掌扇在了范燁的臉上。 顯國公軍武出身,這一巴掌打得實實在在,與之相比,之前范煙所打簡直算得上是輕撫。 范燁的臉頰也迅速紅腫了起來。 父子兩人針鋒相對,氣氛緊張,范煙看著不忿的弟弟,忽然笑了出來,就在顯國公和范燁一同看過來時,她輕啟朱唇—— “阿弟難不成已經(jīng)忘記,陰謀詭譎之事,你已經(jīng)做過了呀?!?/br> 范燁的呼吸一滯。 范煙的語言就像是一柄利劍一樣刺穿了范燁的胸膛,讓他瞬間僵住。 “那個據(jù)說義薄云天的燕幫主,不是被你親自射殺的嗎?” 范煙的聲音溫柔綿軟,卻讓范燁從骨子里發(fā)著冷。 …… 顯國公府的書房,此刻如死一般寂靜。 范燁的唇不由自主地發(fā)著抖,好半晌過后,他才開口,“那是因為……那是因為你說……” “因為我說,若是讓燕必行繼續(xù)在船幫追查,不僅我們在江南的布局全廢,甚至還會牽扯出顯國公府,讓范氏再洗不脫干系,可對?”范煙微笑著接上了范燁的話。 范燁怔怔點頭。 范煙又笑了,“但我也沒說過,一定要燕必行死呀?!比艚胁恢榈娜艘姷椒稛煹男θ?,定會覺得這個笑容甚是甜美。 “什么?”范燁徹底愣住了,“他……他,不死也無妨?” “雖是如此,可還是直接除掉最為保險穩(wěn)妥。這一點你做的很好,阿燁?!?/br> “范煙!”范燁心神巨震,“你為何不告訴我?你為何要誤導我?” “我誤導你?”范煙歪歪頭,說:“我不過是幫我的傻弟弟看清楚自己罷了。” 范煙笑笑,繼續(xù)說:“若是有朝一日,他當真會威脅顯國公府,你不是一樣會毫不猶豫除去他嗎?早些,晚些,沒有什么區(qū)別。阿燁,事已鑄成,回不去了。” “那……那……”那至少不必讓他死在蕭璃的面前,讓蕭璃親自,獨自目睹這一切。范燁咬著牙齒,發(fā)出咯咯的聲音。 似乎是看出了范燁心中所想,范煙安慰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父親知,蕭璃是不會知道的?!?/br> 范燁卻閉上眼睛,捂住臉蹲了下去。他至今仍忘不了蕭璃滿身是血,試圖救回燕必行的模樣。午夜夢回,也總是會被蕭璃痛苦的模樣驚醒。他不敢想象,若是阿璃知道了……天知道,他當時是多少準備,才能若無其事地站在蕭璃的面前。 范煙垂首看著蹲在那里,看起來脆弱不堪的弟弟,輕聲問:“既然那么喜歡她,今日為何不趁早說出那句話?” 范燁抬起頭,目光有些茫然。 “你若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坐實了與她的私情,父親自然有辦法讓陛下把她嫁進我們顯國公府。” “可是……我不想用這種方法……她不會愿意的。” “我的傻弟弟,就是因為她不愿意,所以才要用這種方法呀。”范煙蹲下,視線與范燁齊平,纖細冰涼的手指輕輕撫上范燁的臉頰,“雖得不到心,但總歸能得到人,不是嗎?” 范燁失去了焦距的雙眼逐漸回神,落在了范煙的臉上。 “你也不想讓她從此與霍畢雙宿雙飛,形影不離吧?” 隨著范煙的話語,范燁猛地想到今日蕭璃與霍畢一同入場時的景象,兩人有著同樣的英氣豪邁,相似的坦然磊落,站在一起,宛如一對璧人。 “你若是不爭,那他們就會同進同出,生兒育女?!?/br> 聽到這里,范燁猛地搖頭。 范煙滿意一笑,聲音更是溫柔,如同魔鬼的低語,蠱惑人心:“蕭璃的底氣,不過是依仗著太子蕭煦。只要太子倒了,蕭璃即便是鷹,那也是被斬了翅的。等到表弟登基為帝,到了我們顯國公府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時,蕭璃能依靠的,能仰仗的,不就只有你了嗎?” “阿弟嬌她寵她,那當初即便再多不愿,最終也會愿了的?!?/br> “是這樣嗎?”范燁盯著范煙,追問道。 “自然?!狈稛煹男θ轃o懈可擊,“世間女子,盡皆如此。” “只要表弟登了位,名臣良將,自然是任你施為,到時青史留名,又有嬌妻美眷,豈不快哉?” 作者有話說: 范煙人物技能一:畫餅 * 范煙:“世間女子,盡皆如此?!?/br> 范燁:“是嗎?” 范煙:當然是騙你的:) 范煙:我愚蠢的弟弟啊。 第118章 公主府, 蕭璃與謝嫻霏坐在花園中的一棵老樹下,中間放著一個空著的象棋棋盤,一旁稍高的墩子上則放著茶果點心。 “我聽說翰雷自回了鴻臚寺驛館便閉門不出, 看來是真的沒臉見人了?!敝x嫻霏捧著茶杯,仰頭微微瞇起眼睛。 這棵老樹枝葉繁密, 為炎熱的日子撐出好一大片陰涼。謝嫻霏舒服地呼了一口氣,繼續(xù)道:“阿鳶自那日宴會起就閉門不出, 說是靈感爆發(fā),不寫完就不會出門?!闭f完, 低頭看著空棋盤, 道:“馬二進四。” “那你呢?你對那日之事又有何感想?”蕭璃拿著一片瓜, 說:“炮二平五。” “后面翰雷被你罵出了真怒暫且不說,這整樁事情在我看來都透著奇怪?!敝x嫻霏又飲了一口茶, 說:“翰雷就仿佛話本中那些為了襯托主角英武的愚蠢反派一樣,這真的是北狄最有可能繼位的王子嗎?象五進三。” “使者尋釁, 挑戰(zhàn)國威, 倒不是什么稀奇事。兩年前吐蕃使者不是做了同樣的事,不過賽聶是以馬球為由,翰雷以我為由罷了。只是翰雷吃相難看, 又輸在輕視我。若我沒有足可壓制翰雷的武力傍身,那日是何結(jié)果,尚未可知,或許真的叫他出了風頭也說不定。”蕭璃搖頭道:“讓我有些在意的反倒是他說的話。車一平三?!?/br> “你是說那句‘你是個什么身份, 憑什么替公主殿下出戰(zhàn)’?車一進一?!?/br> 蕭璃點頭, “若是你, 你會放著有血仇的霍畢不理, 反而是抓著八竿子打不著的國公世子不放嗎?馬一進二。” “是啊, 翰雷的話,簡直好像是要架著范世子說出些什么話一樣?!闭f到這里,謝嫻霏想起了外面的傳言,說長樂公主殿下的駙馬大約就是從霍范兩人里選了?!翱墒牵钡沂箞F憑什么幫著顯國公府?” “是啊,憑什么呢?”蕭璃看著棋盤,說:“不論如何,皇伯伯都不可能讓我和親北狄,翰雷不可能不知道,卻還是要以我為理由挑釁。以結(jié)果來推,若我露怯,那我的戰(zhàn)功也就真的落到兩位‘裙下之臣’身上了?;舢吺潜本车膽?zhàn)神,與南境毫無瓜葛,要這戰(zhàn)功有何用?所以受益的是范燁。若范燁替我出戰(zhàn),又要被翰雷追問憑什么……” “范燁隨便說些什么,都可能會被認為跟阿璃你有私?!?/br> “所以受益的還是范燁?!?/br> “這北狄王子若非真的助人為樂,那就是能得到什么好處。只是,顯國公能給北狄什么好處?車三進九,將軍,阿璃,你輸了?!?/br> 蕭璃盯著空空如也的棋盤,忽然笑了?!鞍Ⅵ?,我真是太蠢了?!?/br> 謝嫻霏:嗯?就輸了一盤棋而已,倒也不必罵自己蠢。 “我一味追查細節(jié),卻忘了大局。楊氏倒了,最終受益的是誰?大周十道,為何偏偏要于江南道安插人手,為何會牽扯船幫?目的自然不止貪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