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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3章

    消失了好些時日, 王放才又跑到崔呂王謝這里蹭吃蹭喝。他現(xiàn)如今也不管什么貴公子不貴公子的形象了，攤靠著，一副身體被掏空的模樣。

    “王家阿兄這懶散模樣, 倒是跟阿霏有些相似?！眳涡抟菪χf。

    王放扒開眼皮，想開口反駁一下, 但他實在是太累，于是就隨他們說了。

    這些時日里, 王放在大理寺和京兆尹府尋了些看起來不那么兇神惡煞的人，跟著他探訪了一些私娼妓館。

    他本就很少出入青樓楚館, 沒什么對敵經(jīng)驗, 要套話打聽, 卻又要偽裝成嫖客不能亮明身份，真的是勞心費力。偏偏那些姑娘們似乎看出了他不是常客, 總喜歡來逗他，東摸一把西戳一下, 讓王放常常覺得他才像是那個被嫖的。

    其中種種辛酸淚, 真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王家阿兄看起來似乎有所收獲?！敝x嫻霏道。

    王放無力地點點頭，因為事涉案情，便沒有多說。

    “去歲有姐妹替我掩護(hù), 讓我有機(jī)會偷偷出門，我……去京兆衙門認(rèn)了尸?！?/br>
    席上，王放與同僚假裝無意說起了女尸之案時，注意到在場的幾名妓子神色有異。王放和幾位同僚交換了一下眼神, 于是各自帶了一個妓子回房, 私下問話。

    沒等王放怎么套話, 跟著他回房的那個叫做芳娘的女子就吐露了重要的訊息。

    “你確定她是你們失蹤的姐妹？”王放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氣。但同時也有些疑惑, 那些尸身皆損毀嚴(yán)重, 根本無法辨認(rèn)容貌，也沒有胎記，這個芳娘又是怎么確認(rèn)的呢？

    “我們?nèi)杖赵谝惶?，即便臉毀了，但身形還在?！狈寄镎f：“而且，她身上有兩個胎記，可偏偏這兩個胎記處都損毀嚴(yán)重全無一絲好皮rou……簡直好像是要故意毀掉，不讓人認(rèn)尸一樣?！?/br>
    “姑娘若是男子，憑這縝密思慮，可以去大理寺混口飯吃了?！蓖醴庞行┛上?，“你既然可以確認(rèn)，為何當(dāng)時沒有上報京兆府？”

    芳娘靜靜地看著王放，忽而淺淺一笑，“上報又有何用？將我的姐妹帶走之人一見便知是貴人，與那等人物相比，我們這樣的人怕是連陰溝里的蛆蟲還不如。”

    芳娘的語氣中并無怨憤，只有死寂一樣的平靜和認(rèn)命，讓王放聽了覺得心里有些堵。

    “公子，我們這樣的人，也能求公道，也配求公道嗎？也能……把自己的命當(dāng)成命嗎？”芳娘直視著王放的眼睛，繼續(xù)問。

    “可即便我們把自己當(dāng)人，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們又會把我們當(dāng)人嗎？”芳娘自嘲一笑。

    被芳娘看著的時候，王放忽然有一種羞恥之感，仿佛自己被扒干凈了衣裳暴露在朗朗烈日之下，無所遁形，任人圍觀指點。

    他不知是在說服芳娘，還是在說服自己，“可以的，一定可以的?！边@世上，還是有人愿意還她們公道的。

    “我愿意相信大人，畢竟大人已經(jīng)查到了這里。”

    不等王放詢問自己哪里露了破綻，芳娘已然緩緩跪下，五體投地，鄭重大禮。

    “王芳娘，替諸位姐妹謝大人?！?/br>
    *

    顯國公府，深夜

    “國公爺，您說這事兒可到底怎么辦啊?！崩舨可袝芗沧谙率?，一臉的焦急道：“楊恭儉他根本就是個聞到rou味兒的狗，被他咬住，他誰的面子都不會給??！”

    “你也知道御史臺的人都是瘋狗，怎么還能這么不小心，漏了行藏？”顯國公頭疼道：“他在朝上參你的那些，都是真的？”

    周吉安尷尬地咧了咧嘴。

    想到楊御史在朝上上報的那些人名數(shù)字，顯國公怒道：“我們自己的人尋你辦事兒，你也要收受那么多金銀？你是被豬油蒙了心嗎？”

    “國公爺，冤枉啊，如今江南道兒那些官員誰不知道是燙手的山芋，想要把他們調(diào)去別處的肥缺，也并非我一人說了算，總要拿錢疏通的?！敝芗部嘀樥f。

    “楊恭儉到底是怎么查的，為何竟能把金銀數(shù)目查得那么準(zhǔn)？”顯國公覺得這事兒總透著不對勁兒。

    “這……我若是知道，就不會讓他查到了呀國公爺。”

    顯國公思索了片刻，慢慢說道：“這件事兒說到底還是需要查實，也不是全無回旋的余地，楊恭儉雖說沒什么問題，但他下面的人也不是全無錯漏，看看能不能做個交易吧?！?/br>
    “那陛下那里……？”

    “陛下那里……”顯國公倒是輕松了些，說：“說到底，地方官員回京述職總是要四處拜訪，討好上官的，有門路的誰不使門路？水至清則無魚這個道理，陛下也是明白的。”

    “國公爺這么說，下官就放心了。”吏部尚書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至于你，回去查清楚消息是怎么漏出去的？我以后不想再看見你出這種岔子了！”

    “是是是，下官遵命。”

    *

    公主府

    “今日在紫宸殿，我按照你們說的與陛下應(yīng)對，看陛下的樣子是對我挺滿意的。”霍畢靠在魚池邊的欄桿上，看著蕭璃喂魚。

    蕭璃連喂魚都不老實，一粒一粒地扔，看著魚群搶破了頭。

    “你們？”

    “你知不知道……”霍畢湊近蕭璃，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裴晏跟你說了類似的話，給我出了類似的主意，你們心臟的人想法倒是很像。”

    蕭璃手一抖，一把魚食全都掉進(jìn)了魚池。

    “哎，你也不用想太多，我覺得裴晏對我們沒有什么惡意?！被舢吙吹绞捔帜蟪闪巳B忙寬慰道，“我的直覺向來很準(zhǔn)，再說我們在江南幫了他那么大的忙，他也該投桃報李了吧。”

    同一時間，顯國公也從皇城出來，回到了府邸。下馬車時他臉上還是笑呵呵的，一進(jìn)了書房，臉便立刻沉了下來。

    “阿爹，出了何事？”范煙看到顯國公的神態(tài)，不由出聲問道：“可是陛下打算嚴(yán)懲周尚書？”他們好不容易才把周吉安拉到了自己這條船上，若是就這么折了，那是真的rou痛地很。

    顯國公搖了搖頭，說：“這一點倒是沒出我所料，周尚書的事，只要楊恭儉不死咬著不放，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即便他真要死咬著，也有辦法脫罪……”

    “那阿爹臉色為何如此不好？”范燁跟著問道。

    顯國公坐在主位上，喝了一口茶，長嘆了一聲，說：“尚主這條路，怕是走不通了?！?/br>
    范燁一愣，臉白了白。

    范煙范燁姐弟兩人沒有追問顯國公是否確定，這個世上，大約沒有人會比顯國公更了解榮景帝的人了。

    “可惜了?！狈稛煶烈鞯馈?/br>
    之前顯國公去挑起榮景帝對蕭璃與裴晏兩人的懷疑，就是為了讓榮景帝戒備蕭璃這個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公主。若是他對蕭璃起了戒備之心，自然不會由著她的心意嫁人，如此，備受信任的顯國公世子就是最好的尚主選擇。

    “阿煙，之前看你如此戒備蕭璃，阿爹心中還有些不以為然?！憋@國公拍了拍范煙的肩膀，說：“這個公主，不簡單啊……我之前倒是看錯了她?！币膊恢浪隽耸裁?，竟反讓陛下對他起了些許猜疑之心。幸虧他足夠了解陛下，不然還真的不太好辦。

    說罷，見范燁失魂落魄的樣子，顯國公冷哼一聲，說：“讓你尚主，是要把這個籌碼捏在手心，而不是讓你反被她捏在手心的?！?/br>
    “孩兒明白?！狈稛畹皖^回答。

    范煙看了看弟弟，然后對顯國公說：“阿爹，只要太子倒了，蕭璃再不足為懼，到時候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如今當(dāng)務(wù)之急，是要保住周尚書?！?/br>
    “阿煙說得對啊?！憋@國公點頭，贊許道。

    *

    顯國公說楊恭儉就像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那是真的一點兒都沒說錯。不論周尚書怎么交涉，他都絲毫不肯通融，下一次大朝會上，又一次提起吏部尚書收受賄賂，中飽私囊，且這一次已經(jīng)由御史臺大理寺查實，內(nèi)眷流水與妻眷在外的鋪面賬目不清，顯然是借內(nèi)眷之手收受金銀賄賂！

    “陛下?！敝芗伯?dāng)即跪下請罪，道：“臣有罪，臣治家不嚴(yán)，請陛下責(zé)罰?！?/br>
    “周大人，我們現(xiàn)在說的是貪腐之罪?！睏钣凡[著眼說道。

    “楊大人，您不妨先聽周大人說完？”刑部尚書開口道。

    “陛下！”周吉安說：“臣有罪，罪在縱容妾室管家。我只道那妾室素來懂事明理，即便是收禮，也是尋常往來走動而已，誰知道，誰知道她竟然如此貪心短視，犯下如此大錯！”

    吏部尚書家宅不安寧這是滿長安都知曉的事，御史臺也沒少拿這事兒參他寵妾滅妻。兩年前封賞霍畢的宮宴上蕭璃還當(dāng)眾罵過他老色胚子，至今仍令人記憶猶新。

    “尋常走動？”楊御史冷笑道：“周大人這尋常走動手筆未免太大！一介小小婦人，又是妾室，何來的膽量收受如此大筆的金銀？！”

    說罷，他甩開賬冊，開始念道：“江南，汞州別駕，五萬錢；江南，臺州別駕，五萬錢；江南，越州別駕，五萬錢……周大人這明碼標(biāo)價，倒是公允??！”

    聽到楊御史所念，裴晏忽然動了動，臉上浮上些許猶疑。

    “清和，你可有話要說？”榮景帝問道。

    “陛下，臣只是覺得……”說到這兒，又搖搖頭，道：“可能是巧合吧。”

    “有話就說，你何時也學(xué)得吞吞吐吐了？”榮景帝怒道。

    “陛下，臣有事上奏，本是想等到此事之后再說，如今看來……或許可以一并解決?！迸彡痰?。

    三皇子回過身，看向裴晏，眼中閃過一絲陰沉。

    “何事？”

    “吉州別駕兩日前已抵達(dá)長安，此刻已候在殿外，請陛下宣召?！?/br>
    “宣?！睒s景帝沒什么猶豫，允了。

    “宣——吉州別駕——進(jìn)殿！”

    作者有話說：

    說簡單一點兒，就是一套組合拳，互相印證，直接把吏部尚書跟江南那些人一并拽下來。

    不知道我講明白沒有~

    *

    第124章

    章臨低著頭, 一步一步地走入大殿，心中感慨。

    誰能想到，兩年前他還是一個險些被奪功名的落魄舉子, 如今，也能窺一眼大周權(quán)力的中心了。

    他心中有些激蕩, 但隨即又收斂心神，雙膝跪地叩首, 道：“臣，吉州別駕章臨, 叩見陛下。”

    榮景帝沉聲問：“你有何事要上奏？”

    “回稟陛下, 裴大人回長安之前, 曾暗中命微臣沿著漕運的線索繼續(xù)追查修壩材料之事。臣于江南道漕運魁首船幫之中，查到了江南道官員勾結(jié)漕運以次充好的證據(jù)?！?/br>
    聽到‘船幫’兩字, 顯國公的眼皮一跳。

    “故而，臣此次回京, 除了述職, 更是要舉告汞州別駕，臺州別駕，越州別駕……貪腐失職之罪！”

    章臨說了一大串的官員, 其中竟有半數(shù)與剛才楊御史所念重合。

    朝堂上一片安靜，此時誰還不明白裴晏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