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璃沉默。

    范煙一笑，她伸手，執(zhí)起一旁的茶壺，一邊倒茶一邊說：“以茶代酒，我敬殿下一杯。一番相談，倒是讓我很想與殿下交個朋友，只可惜……”

    只可惜立場不同，唯有不死不休。

    范煙先給自己倒?jié)M，而后抬手，試圖往蕭璃身前的茶杯上倒茶，卻不知怎得，手一抖，一大潑茶水落到了蕭璃的衣裙上。

    蕭璃看著身上的茶水，眉心微蹙，又抬頭看看范煙無辜中帶著歉意的表情，涼涼道：“話本里這種橋段我見過不少，潑茶潑水，而后安排人手趁人換衣時污人清白。范小姐不會也欲行此道吧？”

    范煙搖頭，“這等招數(shù)對普通女子尚可嘗試，可對公主殿下……以殿下的武功，哪怕是范燁出手，怕也會被一腳踹飛吧？”

    “看來范小姐并不糊涂?！笔捔鹕?，懶洋洋道：“不過沾些茶污，干了之后多些褶皺罷了，本宮又不是那等在意名聲的小娘子，便是不換衣裳，誰又敢置喙半分？”

    “殿下說的是?！狈稛熜χ鴳?yīng)聲，而后看著蕭璃轉(zhuǎn)身，離開了涼亭，往賞花之處去了。

    范煙盯著蕭璃的背影，一直到她走遠(yuǎn)了，才不再勉強忍耐，劇烈地咳嗽起來，也將剛才涌上喉頭的那口血吐了出來。

    蕭璃！

    心思詭秘，又有強大的武力傍身，她比她想的還要更難對付！一定，一定要除了她，不然父親必然要敗在她的手上！

    “小姐。”這時，一個婢女出現(xiàn)在范煙的身后，低聲道。

    “那邊都安排好了？”范煙拭凈嘴角的血，問。

    “是。”

    作者有話說：

    范煙確實喜歡裴晏，也對裴晏有些執(zhí)念，但是不多，對她來說，男人哪比得上有權(quán)有勢？有權(quán)有勢以后，什么美男子不能要？她大概就是這么個想法，哈哈哈。

    第146章

    牡丹苑

    剛剛為裴晏領(lǐng)路的小廝忽然被一個神色匆匆的管事叫走, 聽其言語，仿佛是女眷那邊出了什么岔子。裴晏待下寬仁，所以并未苛責(zé), 只點點頭讓他們離開，牡丹苑對他來說并不陌生, 只需要繞過前面的假山群，便可走到那群五陵年少們投壺斗詩之處。

    牡丹苑的假山是由前朝的疊山大師所制, 依此地山水而建，曲直有勢, 收放有度, 稱得上牡丹苑一景, 假山內(nèi)有九曲回廊一樣復(fù)雜的山洞，不僅地形復(fù)雜, 且陰濕潮冷，故而人們多是遠(yuǎn)觀, 近處卻少有人來。

    裴晏也未打算近賞, 范氏設(shè)宴，王繡鳶和謝嫻霏受邀，王放為了陪meimei, 或許還有些什么別的心思，所以邀了他一同前來。路過假山時，裴晏本不打算停留，可隱隱約約的一聲‘霍郎’卻讓他突然停住了腳步。

    裴晏看向假山深處的山洞, 一動不動, 仿佛里面有什么很可怕的東西。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然后才下定決心, 舉步朝山洞方向走去。

    一步步走近, 那聲音也逐漸清晰了起來，山洞里面應(yīng)當(dāng)是藏著兩人，似乎是在曖昧調(diào)笑。一男一女，在這偏僻處獨自相對，在做什么，顯而易見。

    那個女子低低地喚著對方‘霍郎’，聲音比之其他女子，少了一絲嬌柔，多了一分清亮，正是裴晏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裴晏聽見了，臉上浮現(xiàn)出些難以置信，目光宛如利劍刺向山洞，他舉步走近，卻又猛地停下。

    因為這時他又聽見了頗為熟悉的，男子的聲音，低沉溫柔地叫著女子的名字——

    “阿璃?！?/br>
    裴晏胸中忽然一痛，不由得弓起身子，是以手扶住了假山才沒有跌倒。

    山洞中兩人仿佛還覺得裴晏不夠痛一樣，親密的言語，曖昧的聲音，如一波又一波的浪一樣，朝著裴晏涌來。

    山洞中，一對兒野鴛鴦在交頸纏綿，山洞外，裴晏死死咬著牙，手指狠狠摳著山石，指尖出血了都未曾察覺。

    *

    “清和，你怎么才來？”王放作為長安雙璧之一，已經(jīng)被迫鑒賞了好多首詩作。如今另一璧終于來給他分擔(dān)壓力了，王放松了口氣的同時，也不免有些抱怨。抬眼見到裴晏，王放卻怔了怔，“怎么了？為何臉色這么差？”

    “沒什么?！迸彡虛u頭，頓了頓，而后問：“今日殿下可來了？”

    王放有些驚訝，不知他為何會在人前問起蕭璃，但轉(zhuǎn)念一想，反正在外人面前這兩人一直交惡，問問對頭的行蹤也沒什么，于是放心回答道：“阿鳶和阿霏都應(yīng)邀前來，殿下自然也來了?！闭f罷，他往投壺處一指，“這不，在那邊帶著霍將軍大殺四方呢！”

    裴晏抬眼看去，只見蕭璃又進(jìn)了花箭，引得眾人為她歡呼，霍畢站在一旁，認(rèn)真地看著蕭璃，全然未察覺自己的目光有多么專注。

    裴晏瞳孔一縮，目光落在了兩人的衣衫上，久久未動。片刻后，裴晏生生收回目光，逼著自己看向別處，閉了閉眼，然后接過旁人遞來的詩稿，予以點評。

    另一邊，蕭璃出夠了風(fēng)頭，退下來站到霍畢身邊，上下掃了他一眼，眉頭一皺，問：“你這是在泥巴里打了滾兒嗎？”怎么身上還沾著枯葉泥巴呢？

    “別提了。”霍畢一臉的無語，說：“剛才進(jìn)來時遇到個笨手笨腳的婢女，捧著一簍子枯枝爛葉，下臺階時絆到了腳，灑了我滿身?！?/br>
    “嘖，估計那個婢女是惑于霍大將軍風(fēng)姿，這才失足跌倒?！笔捔Т蛉?。

    “對，我也是這樣想的。”霍畢一本正經(jīng)地回答，說完，看著蕭璃略帶褶皺的衣裙，問：“你這又是怎么回事？”

    蕭璃看了一眼玩得正歡的少年們，壓低聲音，道：“范煙灑的。”

    “她這是想做什么？”霍畢問。

    “不知?！笔捔瑯硬唤猓櫭嫉溃骸拔蚁肓撕镁?，也想不通灑我一身水，弄皺我的衣裙能有何用處。”

    “總不至于是想趁你換衣裙時……”霍畢說到一半兒就停住，然后搖頭否定了這個想法，說：“不可能，就你這一拳打殘一個大漢，一腳踢死一個流氓的功夫，等閑誰人能近你的身？”

    蕭璃白了霍畢一眼，卻又不得不承認(rèn)他說的沒錯，于是自言自語道：“總不會真的被我刺激地手抖拿不穩(wěn)茶壺了吧？”

    她自然是看出了范煙強忍著一口老血，她自己又何嘗不是身心俱疲，絲毫不敢放松，離開的時候也是狠狠地松了一口氣的。跟范煙說話，真的是要命。

    霍畢聽了，眼睛一亮，他自然是知道蕭璃今日前來，就是為了從范煙那里套話的，于是連忙問：“有收獲？”

    蕭璃笑笑，然后點頭，“回去給你細(xì)講?！?/br>
    “好。”

    *

    一天飲宴之后，客人們陸續(xù)離開，一直到送走最后一家，范燁才回到了范煙的身邊。

    “客人們都離開了？”范煙問：“阿杰還在與父親敘話？”

    范燁點頭，猶豫片刻，他開口道：“這就是你離間裴晏與蕭璃的計策？讓裴晏以為蕭璃與霍畢在假山處親密纏綿？”

    范煙看著身前的棋盤，一點一點地復(fù)盤著白日里的棋局，沒有說話。

    “裴晏真的會上當(dāng)嗎？他當(dāng)真心慕蕭璃？”

    “不然你以為，我費盡心思邀請蕭璃來此與我飲茶下棋，比拼心力腦力，甚至不惜暴露了自家的消息給她，是為了什么？”又落下一子，范煙把棋局復(fù)盤了個七七八八，而后抬眼，道：“自然就是為了確認(rèn)她與裴晏之間，究竟是不是我所想的那樣?！?/br>
    “所以……他們兩個……”范燁試探著問。

    范煙自然知道范燁的心思，她輕笑一聲，然后說：“自然是青梅竹馬，兩情相悅?！?/br>
    “好，我姑且相信。”范燁道：“但你怎么就能確認(rèn)可以以此法離間兩人？只憑假山后一個善口技者似是而非的對話與聲音，和蕭璃與霍畢兩人帶著污漬褶皺的衣裙？你當(dāng)裴晏傻嗎？”

    “對旁人，他自然是冷靜清明，但是對蕭璃呢？所謂的關(guān)心則亂，可不是只是前人隨意說說而已?！狈稛熜χ炎詈髱讉€棋子擺好，說：“我說過了，以情為謀，會有反噬之患。”

    “可蕭璃與霍畢的婚事，天下皆知，你知，我知，裴晏更知道?！狈稛钫f：“他既然未曾反對，甚至隱隱想幫，自然與蕭璃已有默契?！?/br>
    “那畢竟是未來的事，現(xiàn)如今我們將蕭璃和霍畢兩個人的親密明明白白擺到裴晏的面前，我不信他能冷靜待之?！狈稛熜π?，道：“信之一字，最是飄渺，情之一字，最難相測，如今我們先鑿出一個縫隙出來，扎下一根刺，總有叫高樓傾覆的時候?！?/br>
    范燁垂眼不語。

    “你那是什么表情？”范煙問。

    “我只是沒想到你會從男女之情，名聲清白上下手?！狈稛钫f：“她如今已入朝堂，為何不堂堂正正，在朝堂上打敗她？”

    “我的傻弟弟，這自然是因為我們不能在朝堂上明目張膽地針對她?！狈稛熣f：“蕭璃今天也提醒了我這一點，陛下想要朝局平衡，若只剩蕭杰一人獨大，那我們范氏與幾年前的楊氏又有何區(qū)別？蕭杰與蕭煦又有何區(qū)別？至于我為何要從名聲清白上下手……”范煙欠了欠身子，說：“我雖不愿承認(rèn)，但攻訐一個女子最好的方法，不就是攻訐她的清白和名聲嗎？就拿今日之事來說，若裴晏疑她，她無法自證，只會越描越黑?！毕肫鸢兹绽锸捔崞鸬脑挶局械臉蚨?，范煙好笑道：“我又何須真的讓人污她清白，只要別人相信她不清白，那她的‘清白’，也自然沒有了?！?/br>
    “但愿阿姐的謀劃能成吧?！狈稛钅X中閃過蕭璃明如熾陽的笑容，卻還是說道：“若是我，會信阿璃?！?/br>
    “我也信她，我不信的，是男人。”范煙無所謂地一笑。

    “對了，記得這幾日叫人遠(yuǎn)遠(yuǎn)地跟著裴晏。”范煙安排道：“有何異動，都要報給我知道?！?/br>
    “你又想做什么？”

    “若是裴晏的心墻真的被我們鑿出了縫，那自然應(yīng)該乘勝追擊，再追加幾榔頭，鑿塌了這堵墻啊?！?/br>
    *

    繡玉樓，裴晏獨自坐于樓上，自斟自飲，到了夜深，已是飲盡了七八壺的酒了。

    清俊的面容染上薄紅，清冷的雙目也變得迷蒙，眼中埋藏地很深的痛苦也再無法隱藏，于夜深人靜時跑了出來。

    “再來兩壺酒?！闭衼淼晷《?，裴晏吩咐道。

    “公子，您已經(jīng)……”

    “兩壺?！?/br>
    “是……”小二無奈，只好去給他溫酒。

    等小二拖著溫好的酒，拉開包廂門時，身后忽然響起了一個好聽的聲音：“裴大人？”這聲音溫柔婉約，又帶著些許若有似無的情誼。

    裴晏抬起眼，目光越過小二向后看去，見到一個穿著煙青衣裙的美貌女子看著自己，目光幽幽。

    是范煙。

    作者有話說：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周末的加更，所以，小裴會中招嗎？

    *

    再有個一兩章，收拾范煙。

    *

    然后再兩三章，把顯國公和三皇子一起串個糖葫蘆

    *

    然后再兩三章，搞范燁。

    范家收拾完了再搞皇帝，然后就差不多啦~

    第147章

    裴晏半倚半靠在身后的圍欄上, 發(fā)髻略微松散，幾縷發(fā)絲自額角垂落，搭在臉上。

    明明是無雙公子的模樣, 卻又染上了幾分落拓之意，讓人看得移不開眼睛。

    范煙接過小二手中的酒壺, 接著進(jìn)入了裴晏所在的包間，并拉上身后的門, 將內(nèi)與外隔絕開來，然后安靜地注視著已是半醉的裴晏。

    裴晏的手指修長, 指尖于瑩白中帶著通透且淺淡的紅。他抬起手, 拿起酒杯喝盡最后一滴酒。范煙看著白瓷酒杯輕觸薄唇, 看著酒水入喉，看著眼前人喉結(jié)上下滾動, 然后他看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