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鞍白馬度春風 第134節(jié)
四目相對。 裴晏像是沒看見范煙,又或者對她全不在意, 只在乎自己的酒何時拿來。 范煙看著眼前人, 在心中嘆了口氣。 不談才學能力,單單美色,足以讓人垂涎, 也不怪自己少時對他一片傾心。心中雖然這樣想著,可面上卻仍是柔順溫婉的模樣。范煙跪坐在裴晏的身側,傾身將酒壺置于桌案上。 “裴大人仕途順意,因何借酒澆愁?”范煙眉心輕蹙, 問。 裴晏雖然面帶醉意, 可仍不改清冷疏離的樣子, 只淡淡道:“不過小酌而已?!?/br> “小酌?”范煙看著案幾上七八個空掉的酒壺, 挑了挑眉, 顯然是不相信的模樣。看向裴晏,范煙又露出笑容,輕聲問:“裴大人可是有什么煩心事?煙雖然力薄,無法為裴大人分憂,卻愿認真聽一聽裴大人的煩惱?!?/br> 可能因為裴晏真的醉了,也可能因為范煙的聲音太過溫柔惑人,裴晏安靜了片刻,竟然真的開口了。 “我只是忽然有些懷疑,長久以來我所相信的,所堅持的,是否是正確的而已?!?/br> 聽了裴晏的自語,范煙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又很快地隱去,她表現(xiàn)出恰到好處的迷惑,問:“是非對錯,裴大人怎會分不清?” “但很多事情,又哪里是一句‘是非’就能說清楚的?!迸彡桃庥兴?。 “裴大人是否……”范煙試探問:“后悔了?” ‘后悔’一詞一出,像是觸動到裴晏什么一樣,他怔了怔,然后轉過頭看著范煙。 “原來我竟然是……后悔了嗎?” 范煙沒有問裴晏后悔什么,她只是拿起酒壺,為裴晏已經(jīng)空掉的酒杯倒?jié)M了酒,然后說:“便如我這般不懂什么大道理的小女子都知道,歡喜的,在意的,都應當緊緊抓在自己手里才行,這道理,裴大人不會不懂?!?/br> “抓在自己手里?”裴晏重復一遍,將酒一飲而盡,然后搖頭,說:“她不會開心?!?/br> “難道如現(xiàn)在這般就是開心的嗎?”范煙低聲道:“明明兩情相悅,兩心相許,卻不得相守……裴大人難道真的能眼睜睜地看著心悅之人與旁人舉案齊眉?” 裴晏閉上眼睛,沒說話,卻也不愿再聽。 “功名利祿,地位權柄,不過身外之物。”范煙的聲音越發(fā)輕柔和緩,帶著絲絲蠱惑之意,“她又怎能為了那些,棄裴大人的真心不顧,甚至還要利用裴大人的情誼呢?” 裴晏仍舊閉著眼睛,他的呼吸逐漸平緩,竟是睡了過去。 “裴大人?” 無人應答。 范煙無奈一笑,此事終歸不急于一時。 樓外的月光灑了進來,落在裴晏的臉上,讓他看起來仿佛是玉雕的人一樣。范煙就跪坐在裴晏的身邊,此時兩人離得極近,近得范煙甚至能聽見裴晏的呼吸,近得能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熱度。 仿佛被蠱惑了一樣,范煙回頭看了眼緊閉的包廂門,然后回過頭來,緩緩地向裴晏伸出手。 即將碰到裴晏衣襟時,手腕被捏住了。 范煙猛地清醒過來,低頭,見到裴晏伸出手,確切的說,是兩根手指,一上一下地捏住她的手腕,阻止她更近一步。再抬頭看向裴晏,他雙目清明,哪有一絲半點的醉意。 “你裝的?”范煙抽回手,問。 “本想著可以將計就計,卻不曾想范小姐這一番謀劃,竟是為了這個?!迸彡桃彩栈厥?,然后將剛才碰過范煙的手指置于桌沿那里刮蹭,像是想把皮刮掉一樣,他一邊刮著手指,一邊冷淡說道:“即便范小姐想要自薦枕席,裴某卻不愿為此賠上cao守。” 范煙死死地盯著裴晏擦手指的動作,仿佛那上面沾著什么令人難以忍受的污穢之物一樣。若是一般小娘子,此刻怕是已經(jīng)羞愧要死了,可范煙卻冷笑一聲,說:“裴大人這是為公主殿下守節(jié)嗎?可惜此時蕭璃恐怕在與別的男子飲酒舞劍,半分心思都沒放在裴大人身上呢。” 范燁曾提到過,他們在南境時,時常對飲和比武,所以范煙此話也不算胡編亂造。 裴晏聞言,動作驀地停住,范煙見狀,隱隱露出得意之色,卻在此時聽見裴晏說:“范小姐,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不殆。你尚且不了解你的敵人,離間之計又如何能成功呢?” 說罷,裴晏站起身,想要離開。 “真的沒成功嗎?”范煙坐在原處未動,道:“裴大人應該知道,你在假山處所聞所見,即便現(xiàn)在不是真的,有朝一日也會成真!” 裴晏的動作頓住。 “裴大人,你知道的,那些恩愛纏綿,親親我我,全部都會成真。你真的能眼睜睜看著蕭璃與別人恩恩愛愛,生兒育女?” “范小姐?!迸彡涕_口,道:“或許有些事于我與她而言,比長相廝守更為重要?!?/br> “是嗎?什么事如此重要,總不會是為了什么江山社稷,天下蒼生吧?蕭璃是這樣說服你為她盡心盡力的?”范煙嘲笑道。 “罷了?!迸彡坛聊税肷?,最后無奈一笑,嘆道:“夏蟲不可語冰。裴某言盡于此,范小姐好自為之?!?/br> * “公子,我聽鶴梓說,您今天有艷遇?”月上中天時梅期才回到府中,他一回來,就對仍在看公文的裴晏擠眉弄眼。 裴晏不冷不熱地瞟了一眼梅期,沒有說話。 “當然了,最難消受美人恩。”見裴晏臉色不好,梅期趕忙找補,“我們公子那是何人,才不屑于那些鶯鶯燕燕!” “你深夜才回來,是有何事?” “哦!”梅期收了調(diào)笑之色,從懷中拿出一張紙,遞給了裴晏,“主人得到的消息?!?/br> 打開紙張,上面詳細記錄著嶺南道的鎮(zhèn)軍大將軍今年送給顯國公的生辰賀禮。 裴晏揚揚眉,道:“只這一張紙嗎?” “什么都瞞不過公子?!泵菲谶肿煲恍?,拿出另一張紙,遞了過來,道:“主人說公子看了,自會明白。” 第二張紙上面寫的,是這位大將軍去歲為榮景帝賀壽時所進禮單。 給榮景帝的禮單,比給顯國公的禮單薄了整整三成,更不要說去歲是榮景帝的整壽。 裴晏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只需要將消息透露給榮景帝,榮景帝自然會開始猜疑忌憚這個他一直信任的人。畢竟,顯國公在嶺南道勢大到,遠超過了他這個皇帝。 又看了看兩張禮單……榮景帝的這張應該是從楊蓁那里得到的,至于顯國公的這張……裴晏記得那位鎮(zhèn)軍大將軍的家人都在長安,想來是崔朝遠打探出來的消息。 “她的那些狐朋狗友,倒也有些用處?!迸彡滔肫鸫迏瓮踔x那四人合起伙來擠兌自己的模樣,不由一笑,說。 “確實?!泵菲邳c頭,然后立馬說:“但他們哪比的上公子?加起來也比不上公子萬一!” 這馬屁拍得太過露骨,照梅期的預計,公子定不會理會,誰知他聞言竟然認真地點點頭,道:“這是自然?!?/br> 梅期:“……” 裴晏將兩張紙折好,放在油燈上燒著,然后說:“我知道該做些什么。你照?;胤A便是,哦,對了……”裴晏好像想起了什么,說:“去跟她說,還是請她少些洋洋得意,沾沾自喜為好,白日里叫人算計了都不知道。是不是近日里出了太多風頭,便把腦子丟了?” 梅期聽了,眨眨眼,沒吭聲。 “嗯?”裴晏揚眉。 “這話我不敢說。”梅期坦白道:“我早就打不過主人了,我不想挨打?!?/br> 裴晏一滯,就見梅期又說:“要不然公子你把想說的話寫下來,我保證給你送去!”您這滿腹怨氣,有本事自己去說??! 裴晏沉默,好半晌后才道:“罷了,就把范煙的算計告訴她便好?!?/br> “是!”梅期臉上笑得恭敬,心中卻嗤了一聲,你自己還不是不敢說,哼。 * 牡丹苑宴飲之后沒過多久,宮中便傳出旨意,范貴妃欲召見幾名貴女。王繡鳶是逃過一劫,可謝嫻霏的名字卻在名單之上,顯然是三皇子妃的備選。王繡鳶急得吃不好睡不好,謝嫻霏卻仍是不急不躁,鋪子書市照逛不誤。 “三皇子殿下那里,乍一看似是繁花錦簇,實則烈火烹油,未必就是一個好去處?!睍型?,王放對捧著幾卷話本的謝嫻霏說。 “王家阿兄特地與我‘偶遇’,便是為了與我說這幾句話嗎?”謝嫻霏歪歪頭,笑著問。 王放覺得耳根有些熱,感覺自己的心思仿佛被眼前人發(fā)現(xiàn)了,卻又存著些許僥幸,嘴硬道:“阿鳶這幾日很是擔心,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特地來告誡我,莫要貪圖富貴?”謝嫻霏笑著問道。 “不是!”王放急急否認,“我就是想著,你若是此時議親,那貴妃娘娘定然就明白你無心攀附了?!?/br> “哦?我阿爹阿娘尋了三年都未找到滿意的郎婿,現(xiàn)如今又要找誰議親?”謝嫻霏覺得有些好笑,問。 王放吭哧了半天,從脖子根紅到了耳朵尖兒,然后才鼓足勇氣,想說,要不,我看在阿鳶的份兒上,幫幫你。 可話還沒說出口,謝嫻霏就先開口了:“王家阿兄不需擔心,若我不愿,總有辦法落選?!?/br> “那萬一貴妃娘娘就是看中你了呢?”王放跟著問。 “不是還有阿璃嗎,有她出手,定萬無一失?!敝x嫻霏很是有底氣。 “哦?!蓖醴拍樢膊患t了,也不冒熱氣了,他整個人,連人帶心都涼了下去。 公主殿下,果然是他王某一生之敵。 作者有話說: 裴晏:我只是忽然懷疑,我所相信的是否正確(先釣釣魚,康康能釣出什么來) 范煙:開始pua(這個我熟,之前pua蠢弟弟也是這個套路) 裴晏:就這?不想聽了,裝睡叭 范煙:被美色迷惑,想揩油,春風一度也不是不可以吖 裴晏:這我就不能忍了 第148章 不論王放怎么不愿意, 時間都很快地到了貴女們進宮那日。 拜見過皇后娘娘,謝嫻霏,還有其他十幾名貴女跟在貴妃身邊的掌事太監(jiān)身后, 往貴妃所在的春華殿走去。 皇后娘娘如今不太管事,今日也只是讓她們在殿外請了安, 走了個過場就讓他們離開了。路過御花園時,這一行人看見一個端莊貌美, 卻打扮老成的女子迎面走來。 貴女中有識得此人的不由彼此打了一個眼色。 “喲,這不是楊尚宮嗎?”掌事太監(jiān)咧嘴一笑, 迎上去, 態(tài)度殷勤地寒暄:“尚宮大人今日怎么有興致逛花園?” 是的, 此人就是楊蓁。 說起來楊蓁跟這些貴女也都是差不多的年歲,當年更是裴太傅兒媳的首要人選, 如今不過短短幾年,竟然搖身一變, 成了掌管宮務的尚宮大人。 就如之前所說, 皇后娘娘一心撫養(yǎng)皇長孫,根本不大管事,不知為何, 陛下也沒有讓一直受寵的范貴妃掌管宮務。于是乎,這大明宮竟算得上是大權旁落,叫楊蓁出了頭。 單看掌事太監(jiān)對楊蓁的態(tài)度,便知道如今楊蓁在大明宮地位如何。 “并非閑逛?!睏钶栉⑽⒁恍? 端莊又不失謙和, “剛去前殿尋了宋公公, 公公有些事情交代。” 此話一出, 貴女們更是心驚。紫宸殿的宋公公, 那可是大內(nèi)總管,最靠近陛下的人!看來家中長輩所說不錯,這后宮事務確實是盡數(shù)掌握在楊蓁的手里。聽說就連楊恭儉楊御史在朝堂上的地位都跟著水漲船高,雖然他不愿,但還是借了女兒的光。 寒暄完了,掌事太監(jiān)正打算帶人離開,忽而聽到一個干凈清透的聲音喊道:“阿蓁!”緊接著,一個穿著羽郎將銀甲的高大青年小跑著過來。他跑近了,才看見這一大群人,一時間有些尷尬,臉都紅了。 貴女們不由得有些羨慕,是啊,羽郎將中多為貴胄子弟,模樣都不差的!早知道進宮做女官還有這種眼福,美男子環(huán)繞,她們也想試試??!別以為她們沒聽見,剛才這美男子喊得可是‘阿蓁’唉,想來兩人關系匪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