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鞍白馬度春風 第159節(jié)
小蕭璃拉長了聲音,發(fā)出了長長的一聲‘哦’,然后說:“雖則孫子兵法有云十則圍之,但也不是所有情況都要照本宣科呀,就像他剛才說的那種情形……” “……正是該一舉反擊,風馳電掣,做碾壓之勢,揚我軍威,令其不敢再犯?!毙∨彡探又f道。 “我也這么想的?!毙“⒘б槐菊?jīng)地點頭,說:“那個小哥哥應該也做如此想法,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然后皺皺鼻子,說:“有點兒笨哦?!?/br> 小少年跟著點了點頭,似是懶得再糾結此事,對小姑娘說:“我?guī)У钕氯セ屎竽锬锬抢??!闭f完,伸出手,手心向上。 “昂~好呀?!毙“⒘呐氖稚系哪嗤?,然后把臟兮兮的小手放進少年掌心,兩人一同離開。 只是離開前,小少年的目光忽然往霍畢藏身之處一斜,然后又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仿佛什么都沒有看到。 將軍府,霍畢忽然驚醒。 他坐起身,將臉埋在掌心,忽然笑了起來。 原來,他不是遲了三年,而是遲了整整十年。 * 這些日子以來,御史臺簡直忙得腳打后腦勺,那些平日里天天盯著百官私德,風聞奏事的御史也沒工夫再盯著朝臣了,全部都被楊恭儉拉去審問叛軍叛將。 謝尚書從中書省府衙走出來,見到幾個御史匆匆走過,左臉寫著匆忙,右臉寫著勿擾,腦門上刻著焦頭爛額,叫人看著就不敢靠近。走在最后的那個年輕御史還左右看看,見沒人注意他,然后從袖袋里掏出張餅,匆匆咬了幾口,又若無其事地跟上。 謝尚書嘖了一聲,咧咧嘴,心中慶幸,幸好他身在工部,如今已是深秋入冬,各地少有工事,且他們工部又跟審案沾不上邊兒,正是少有的清閑時刻。 不說御史臺,就算是剛剛才拜訪過的中書省,同樣忙得不可開交。府衙里只有幾個低階的書吏在值守整理。據(jù)說中書令,中書侍郎這些叫得上名字的官員全都被拉到了紫宸殿,處理因為叛亂而積壓的奏折。 謝尚書搖了搖頭,看看天色,決定直接回府,卻在上馬時見到了公主殿下身邊的人。 “詩舞姑娘?” 詩舞對著謝尚書淺笑一禮,道:“殿下請尚書大人明日午前到紫宸殿議事?!?/br> “我?”謝尚書有那么一刻,想著詩舞姑娘是不是認錯了人,殿下要找的其實是吏部戶部尚書之流。 “工部,謝尚書?!痹娢栊Σ[瞇地重復了一遍,打破了謝尚書的希望。 第二日,謝尚書來到紫宸殿,才一進殿,就見到書案上高高摞起的奏折,幾乎將公主殿下全全擋住。下首左側還設了個小案,裴晏跪坐在小案后面奮筆疾書,聽見謝尚書對公主行禮,頭都未抬。 謝尚書心中齜牙咧嘴,面上卻未顯分毫,才行了禮,就看見蕭璃一邊翻著奏折,一邊皺著眉頭發(fā)問:“明年江南道水利工事的章程計劃,謝尚書你上交中書省了嗎?” “啊這……”謝尚書語滯。 看著謝尚書底氣不足的模樣,蕭璃瞇了瞇眼睛,放下手中的奏折,說:“謝大人,水利工事可不會自己把自己修好的,你知道吧?” “明白……明白明白?!敝x尚書連忙道,“只是,今年因著江南道貪腐大案,江南很多州府的長官被換,目前諸多州縣仍是縣丞代管,朝廷還未指派官員……”這一年亂糟糟的這么多事兒,他是實在沒想到公主殿下竟還做著明年繼續(xù)興修水利的打算,偷懶卻被抓到,著實讓謝尚書覺得有些丟面子。 “這是吏部的事?!笔捔霉P敲了敲面前的一摞折子,說:“裴大人跟吏部尚書自會在年前處理好此事,謝大人只要做好章程計劃便好?!?/br> 裴晏抬頭,對著謝尚書點點頭。 “是,是是,下官明白。”謝尚書連忙道,說著,又忍不住給自己辯解幾句,低聲道:“下官之前只是想著,這都要年底了……” “所以才要在年底之前定好章程,謝大人,你不出章程計劃,戶部怎么計算來年銀兩撥款?快到年底就不做事了……是不是快到年底了朝廷也可以不發(fā)俸祿?” 謝尚書:“……下官知錯?!?/br> “好了?!笔捔б姾镁褪眨c點頭,又埋首于眼前的奏折,隨意道:“謝尚書若無事便回吧,記得年前將章程上交御史臺?!?/br> “下官遵命?!甭犚姇r日尚算寬松,謝尚書心中松了口氣,心想殿下對他甚是寬仁,回道。 等到謝尚書退出紫宸殿,裴晏才又抬起頭,說:“年前才交,怕是來不及?!?/br> “沒事兒,明日你去戶部催催來年的撥款。”蕭璃挑挑眉,說:“戶部尚書結不出來,自然會替我們催趕工部。” 聽到蕭璃的話,裴晏眼中閃過笑意。 “你笑什么?”蕭璃狐疑問道。 “沒什么?!迸彡淌樟诵σ?,正色說:“只是感慨殿下仍舊如此善于因勢利導,借力打力?!?/br> “是嗎?”蕭璃更加狐疑,說:“我怎么覺得你在心里說我厚顏無恥,陰險狡詐?” “咳,殿下想多了?!迸彡桃槐菊?jīng)回答。 蕭璃:“……” * 日暮時分,裴晏離宮,順道去了一趟戶部府衙,然后才騎馬歸家??煨兄粮r,卻見到霍畢騎著馬立在坊口,等著自己。 裴晏拉住韁繩,輕聲道了一句:“霍將軍?!?/br> 霍畢看見裴晏,打馬上前,問:“裴大人,今日我做東,不知裴大人可愿去共飲一杯?” 裴晏看著霍畢,默了默,終是道:“好。” …… 繡玉樓 記得當年霍畢初初回到長安時,裴晏曾請他喝了一杯酒,就在這繡玉樓中。今日,霍畢叫了一桌子的菜,然后給兩人的杯盞中倒?jié)M了酒。 “我一直想問,”霍畢率先將酒一飲而盡,然后說:“你刻下那枚印章時,是何心情?” 裴晏垂眸,拿起酒杯,盯了半晌,才道:“此事與霍將軍無關?!?/br> “確實,你們之間的事,從來與我無關?!被舢呉恍?,又問:“這幾日我細細想著,三年來蕭璃許多行事,背后當都有你配合,只是我實在好奇,你們到底如何聯(lián)絡的,總不會全靠心有靈犀吧?” 裴晏喝了酒,這才發(fā)現(xiàn)霍畢叫的酒極烈,他被辣得輕咳了一聲,眼底泛上些水色。 霍畢jian計得逞,得意笑了笑。 裴晏試了試嘴,沒理會霍畢這小兒科的報復,回答道:“梅期?!?/br> “梅期?”霍畢一愣,脫口而出:“你那個派頭大脾氣臭的祖?zhèn)麟S從?” “他本名花柒。”裴晏接著道。 霍畢恍然大悟,難怪,當時在江南,梅期拖著條傷腿也要給蕭璃送水送飯,對著自己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這么說,當時你遇險,也是梅期報信,她這才接到消息,日夜兼程趕去救你。”不再因蕭璃一葉障目,霍畢的腦子也清明了起來,之前很多略顯古怪的事情也都有了解釋。 裴晏嘴角勾了勾,輕輕點頭。 霍畢見不得裴晏這明晃晃得意的樣子,話鋒一轉,道:“你既也有這般心思,又為何一定要推她走上那個位置?” 裴晏眼中的笑意漸漸消失,只聽霍畢繼續(xù)道:“你該知道,她若掌皇權,與你便再無可能。” 霍畢說完,就緊緊盯著裴晏,不肯錯過他眼中的任何一絲情緒。 良久后,他才聽見裴晏輕聲說:“我知道?!?/br> 自古以來,即便是皇帝也要時時謹防后宮干政,更何況蕭璃一個女子。裴晏出身裴氏,現(xiàn)在又是百官之首,若蕭璃與他成婚,那就是二圣臨朝的局面。若兩人政見相合還好說,可但凡有所分歧……之后的局面怕就不會好看了。 一個不慎,這江山可能就不再姓蕭。 如今二人倒是可以相扶相守,但誰知十年二十年以后,又會是何等光景。身在權貴帝王家,從至親到至疏的夫妻,所見還少嗎?且權欲迷人眼,誰又能確定,十年以后的蕭璃裴晏,仍是今日的蕭璃裴晏?十年前的顯國公怕是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走上謀反這條路,那時他對陛下,可還是真心相待的。 倒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霍畢想,只要剪除裴晏身上的一切權力,讓他從此在朝堂上,再構不成蕭璃的任何威脅。 但是,蕭璃會那么做嗎? 不會。 霍畢甚至不需要多想,就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裴晏經(jīng)天緯地之才,她不會任其荒廢。就如她對霍畢說過的話,他該是北境的蒼鷹,而非長安的雀鳥。對霍畢尚是如此,對裴晏只會更甚。 “裴晏,你便不會心有不甘嗎?”霍畢終于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話。連他都會覺得不甘心,那,裴晏呢?霍畢是真心實意,想要聽到裴晏的回答。 裴晏沉默,良久,才道: “無妨,待我助她成一世功業(yè),他日史書之上,我們的名字必相去不遠?!?/br> “如此,也算相守了?!?/br> 作者有話說: 回憶相關,26章 * 最后一段話,是之前放在文案上的話,我終于寫出來了!啊啊啊啊啊! 第176章 裴晏說出那番話之后, 霍畢定定地看了他很久,最后他拿起酒杯,碰了碰裴晏的酒杯, 將那些烈酒一飲而盡,然后便走了。 第二天夜里, 霍畢來到公主府,在書房找到了蕭璃。 “霍畢……你考慮好了?”蕭璃從凌亂的書案中抬首, 問。 “我好像也沒有很多選擇。”霍畢隨意笑了笑,然后看向蕭璃, 問:“你當真就放心這么放我回 北境去?” 蕭璃聞言也笑了, 說道:“若是我不放心, 那日去找你時帶去的就是一盞鳩酒了?!笔捔樕细‖F(xiàn)出了一絲調皮之色,說:“我總覺得, 想騙你喝下應該不算難?!?/br> 又被蕭璃當面嘲笑笨,霍畢眼睛一瞪, 就聽見蕭璃又說:“再說, 若你都不可信,那這天下怕也沒幾人能叫我相信了?!?/br> 蕭璃的語氣很是坦然,仿佛在說著什么理所應當?shù)氖虑橐粯印?/br> 她就這么理所當然地信任著他, 霍畢在心中回味著。 話說完,蕭璃從書案后走出來,來到霍畢身邊,看向他說:“北狄狼子野心, 霍畢, 幫我們守好北境?!蹦抗庵? 是全然的相信。 霍畢看著蕭璃的眼睛, 良久, 最后閉上眼嘆了口氣,然后,手一伸,一把將蕭璃拉近了自己的懷中,緊緊抱住。 “我霍畢兩番被你所救,命便是你的,蕭璃,你既不用我護著,那我就用這條命為你守住北境。” 蕭璃的瞳孔微微擴大,她感覺自己的脊背幾乎被勒斷了,這時,又聽霍畢說—— “不死,便不退分毫?!?/br> “霍畢……”蕭璃神色震動。 下一刻,霍畢放開了蕭璃,他盯著蕭璃的眼睛,慢慢后退了半步,緩緩跪下,算是補齊了當日紫宸殿外他漏掉的那一跪。 “公主殿下,自此,你我便只是君臣?!?/br> 蕭璃垂眸,看著向自己跪下的霍畢,最后鄭重開口:“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