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明宮中，蕭璃與楊蓁相對而坐，蕭璃看著對面的女子慢條斯理地研磨茶粉，燒水分茶。

    “阿蓁，我也只能做到這般了?！笔捔дf。

    “一個春闈的機(jī)會，于我足矣?！睏钶铚\淺一笑，說：“阿璃，春闈，這是我原來只敢在夢中想想的事?！?/br>
    “如今給你準(zhǔn)備的時間已然不算多?！笔捔Ы舆^楊蓁遞來的茶，問：“你可有把握？”

    “為了這一遭，”楊蓁笑笑，說：“我已準(zhǔn)備多年了。”

    蕭璃飲了茶，輕輕一嘆，道：“范煙有一句話說的確實不錯，我這條路，尋常人確實走不得?！彼鹧垌?，看向楊蓁，說：“我卻希望，若未來還有其他有范煙之能的人，不必困于小小一方天地，也有另一條路可以試著走走。”

    楊蓁迎著蕭璃的目光，不避不閃，認(rèn)真地注視著她片刻，然后起身，走到蕭璃的面前，鄭重跪下。

    “阿蓁？”

    “殿下，”楊蓁莊重叩首，而后道——

    “阿璃，愿窮我此生，為天下女子，走出另一條路。”

    “阿璃，請你看著我?！?/br>
    蕭璃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楊蓁，久久不能語，最后終于音帶哽咽地說：“好，我會看著你，達(dá)成所愿?！?/br>
    “阿蓁，從此宦海沉浮，唯愿你，不忘此刻初心?！?/br>
    “是，公主殿下?！?/br>
    作者有話說：

    榮景帝殺青，顯國公殺青，范炟殺青，范煙殺青

    第180章

    宣政殿上, 公主殿下力保楊蓁進(jìn)入朝堂，尚書令裴晏裴大人據(jù)理力爭反對的事情不出幾日就在長安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

    這幾日，書生, 文人，全都聽說了并且在談?wù)摯耸隆?/br>
    “聽說啊, 公主殿下原本打算直接讓那楊蓁去做戶部尚書！”

    “不對啊，我聽說是做戶部侍郎？”

    “不管是尚書還是侍郎, 總歸是要她去戶部沒錯的！”

    “這可真是……太荒唐了！”

    “誰說不是呢？”

    平康坊中，這類的談?wù)撛诿恳粭澔桥c院子中進(jìn)行著。

    “那后來呢？戶部真的要由一個女子主事？！”

    “才沒有呢！我聽說啊, 裴大人在宣政殿里引經(jīng)據(jù)典, 與公主殿下辯論三百回合！最終才讓公主殿下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愧是裴大人?。　?/br>
    “不過我聽說, 最后的決定是讓那楊蓁參加明年春闈啊，那豈不是要跟我們做同期了？”

    “嗨, 張兄，這有什么的, 不過給公主殿下一個臺階下罷了。一個心比天高的女子, 難道還能勝過我們的寒窗十年不成？”

    “我可聽說楊蓁的父親是楊恭儉，楊御史啊，他的才名……”

    “公主殿下為顯公正, 已經(jīng)讓楊御史避嫌了?！?/br>
    “哎，幸虧裴大人不畏公主殿下之威，若不然，待以后我等入朝, 豈不是還要屈居一個女子之下了？”

    “誰說不是呢？”

    隔壁桌的章臨越聽, 越是感到有些食不下咽, 最終, 他把酒杯落在了食案上, 付了錢，離開了平康坊。

    裴府

    “你不是馬上就要啟程回江南？”章臨突然求見，裴晏看著滿臉凝重糾結(jié)的章臨，溫和問道：“是有何事嗎？”

    章臨此次是作為人證來的長安，如今顯國公的大案塵埃落定，他也該回江南了。本是想在臨行前再喝一次平康坊的美酒，卻在聽見那群書生所論之事后，越想越不是滋味兒，心中的疑惑讓他坐立不安，這才大晚上跑來了裴府，哪怕失了禮數(shù)，也要求見。

    “裴大人。”章臨雙手搓著自己的袖子，飛快地看了一眼對自己從來沒什么好臉色的梅期，低聲說：“當(dāng)年學(xué)生因為妄言險些獲罪，丟了功名的事……”

    章臨這些話說得極為艱難，“那時梅期曾給學(xué)生敘述過大人為學(xué)生求情時的場景……說是公主殿下曾跟陛下討要學(xué)生……”

    梅期聽了，哼了一聲，瞪了章臨一眼。

    “此事……是公主殿下為了幫微臣，刻意所為吧？”章臨終于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他當(dāng)年的事與今日楊蓁之事雖然八竿子打不著，但這成事的過程卻怎么看怎么都有些相似之感。若當(dāng)年公主殿下本意就是幫他，若如今公主殿下本意就是讓楊蓁參加春闈……那么……章臨偷偷瞧了一眼裴晏，從前很多的細(xì)枝末節(jié)瞬間涌入腦海，讓他若有所悟。

    裴晏耐心聽他說完，然后便笑了，有些高興地道：“這些年在外為官，總算還有些長進(jìn)?！?/br>
    算是直接承認(rèn)了章臨的猜測。

    章臨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不意外地又得到梅期一聲冷哼，可他卻無暇顧及，“那……那裴大人您……”

    “當(dāng)年你我二人在江南，危機(jī)四伏，群狼環(huán)伺，殿下不僅救了我，還帶兵留下保護(hù)。”裴晏嘴角揚(yáng)起，道：“你還不明白為何嗎？”

    “為……為了大人您？”章臨試探問。

    道理雖然是這么道理，但大人您倒也不必笑得這么得意吧？你這個叫梅期的護(hù)衛(wèi)，嘴都要撇到天上去啦！

    第二日，公主府中，蕭璃早早起身，梳洗完畢打算入宮，卻見到酒流匆匆走來。

    “殿下，今日天還未明時，府外便來了個人要求見?！闭f到此處，酒流的臉色有些古怪，說：“那時殿下還未起，屬下看他有礙觀瞻，留在府外怕是不妥，便做主讓他在門內(nèi)等候?！?/br>
    “有礙觀瞻？”蕭璃驚訝。酒流每日只醉心練武，旁的都不太在意，竟然讓他說出有礙觀瞻幾個字，想來是真的不大好看。

    “走，去看看。”

    “是?！?/br>
    在看到章臨的那一瞬間，蕭璃就很想閉上眼睛，然后在看不見他的地方重新睜開一次。章臨光著上半身，一排排肋骨極為明顯，身上瘦弱又蒼白，偏偏背后還背著荊條，真是讓人目不忍視。

    “章臨，你這一大早的，是要干什么？”蕭璃走到近前，哭笑不得地問。

    “殿下！微臣已經(jīng)明白殿下的良苦用心！微臣……微臣特來請罪！”章臨見到蕭璃，連忙跪好，跪端正了，一頭磕下去，道：“還請殿下恕臣之前失禮不敬之罪！”

    動作見，后背又被荊棘劃出幾道血痕，看得蕭璃直咧嘴。

    “行了行了，多大點兒事兒?！笔捔o奈地說：“你這一大早來給我負(fù)荊請罪，叫別人看見了，還要以為我怎么欺辱朝廷命官呢?！?/br>
    “殿下，都是下官愚鈍，不懂得殿下的用心良苦。”章臨見蕭璃全無任何怪罪之色，心中更加感動愧疚，一個激動，脫口而出：“殿下，臣愿意永遠(yuǎn)為您寫詩作文！”

    蕭璃無語，只覺得哪怕三個楊恭儉加一起都沒章臨這么讓她覺得頭疼。

    她無奈搖搖頭，拒絕道：“本宮想要人寫詩文，自然會叫你們裴大人來給我寫，你呀，還輪不到?！?/br>
    章臨：不知道為什么，突然覺得有些心酸。

    而這時，蕭璃抬手示意酒流將章臨身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荊棘拿掉，一邊蹲下，視線正好與跪著的章臨齊平。

    蕭璃直視著章臨的雙目，認(rèn)真地說：“我知章卿詩文華美，但本宮對你的期許，卻遠(yuǎn)不止于詩文?！?/br>
    章臨愣愣地看著蕭璃的眼眸，整個人仿佛都被吸進(jìn)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中。

    “本宮知道，你心系江南，有鴻鵠之志。初見你時，便知你胸有溝壑。你可愿投身于江南，讓那里的漕運四通八達(dá)，讓那里的百姓再無水患之?dāng)_？”

    “此非一朝一夕之功，可一旦功成，卻是千秋偉業(yè)?！?/br>
    “章臨，你可愿，以此為志，一往無前？”

    章臨覺得，自己仿佛被一叢巨浪，帶到了九天之上，整個人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忘了該怎么呼吸。

    而下一瞬，章臨一下子朝蕭璃撲了過去，抱住蕭璃的腿，痛哭流涕地道：“嗚嗚嗚，臣愿意！臣定傾畢生之力，成殿下所愿！百折不回，九死不悔！”

    蕭璃低頭看著撲在自己腳邊，鼻涕眼淚抹了她一衣擺的章臨，哭笑不得。

    “倒也不用‘九死’那么艱難……”蕭璃無奈道，但是到底沒有一腳把他踢開。

    *

    紫宸殿中，蕭璃跟裴晏一同過著近期的折子，選出最為要緊的幾件，打算在年關(guān)之前處理好。才把折子擇好，蕭璃尚來不及松一口氣，就見裴晏又遞上一本奏折來。

    “還有？為何不是中書省上呈？”蕭璃疑惑地接過奏折，打開，然后僵住。

    裴晏跪坐在蕭璃為自己特設(shè)的書案后，緊緊瞧著蕭璃的神色，見到蕭璃頓住，這才悠悠然開口，道：“臣聽聞，殿下若想要詩文，會要臣來寫?！?/br>
    蕭璃看著奏折里的五言，七言，雜言甚至還有駢文，一時無語。

    “臣已許久未作詩，略有生疏。如今隨意寫幾首，殿下且看看，可還算當(dāng)世第一？”

    小時候還只說自己是長安第一，現(xiàn)在就當(dāng)世第一了，果然人都是越長大越不要臉皮，蕭璃看著這一首首瞧著文風(fēng)清正，實際越看越不對味兒的詩文，耳朵開始逐漸發(fā)紅。

    “啪——”得一聲，蕭璃猛地合上奏折，強(qiáng)作鎮(zhèn)定地說：“這個嘛，說起來，文無第一……”

    裴晏的嘴角抿起。

    蕭璃瞧見裴晏的神色，話在嘴里就直接拐了一個彎，道：“但是裴卿所寫的詩文，定然是最好的。”

    裴晏的嘴角漸漸揚(yáng)起。

    “殿下?！边@時，詩舞走了進(jìn)來，稟報：“刑部尚書王放大人和大理寺卿鄭明大人到了?！?/br>
    蕭璃愣了愣，正了臉色，道：“宣?！?/br>
    *

    天牢最深處的牢房中

    “這……這是……”鄭明在看到牢房中所關(guān)押的人后，震驚地后退一步。

    蕭璃點點頭，然后轉(zhuǎn)身，帶著鄭明與王放兩個人走出了天牢。

    一直到天牢外的陽光曬到兩人身上，他們才回過神來，問道：“公主殿下，這是怎么回事？蕭杰……不是已經(jīng)因謀害陛下而被處死了嗎？”

    蕭杰罪大惡極，按律當(dāng)斬，是絕無任何轉(zhuǎn)圜的余地的。

    “他會死，但不是現(xiàn)在?！笔捔扇说溃骸岸欢际蔷谛搪芍?，應(yīng)當(dāng)知道，蕭杰這樣的人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br>
    “難道殿下……”鄭明隱隱猜到了蕭璃所想。

    “我想讓二位繼續(xù)審問他，了解他。都說人之初，性本善，緣何他會成了如今這般模樣，即便是殺人如麻的江洋大盜，殺人時也盡量一刀斃命。蕭杰自小錦衣玉食，從未受苦，連戰(zhàn)場都未上過，為何卻會行如此暴虐殘忍之舉？”

    “我想讓兩位卿家將審問所得記錄歸案，如此，今后再遇到此類犯人，也可早日將其捉拿，以免更多人枉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