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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離后我選暴君 第97節(jié)

    他披著寬大的寢衣,未系綢帶,露出大片精健的皮膚,映照著燭光,如同抹上一層厚厚的油脂,他劇烈喘息著,冷暗的眸子如嗜血野獸,死死凝視殿內每一隅。

    仿佛經歷了一場廝殺,而他仍身處戰(zhàn)場當中,硝煙彌漫,到處都是死尸,他抬手拂去汗,慢慢閉上眼,倒退著坐在墻根。

    承祿進來,吩咐伶俐的小黃門收拾了內殿,將損毀的物件全都挪出,換上新的帳子,隨后又焚上安神香。

    做完這一切,他躬身往外離開,站到殿門口時,圣人忽地抬起頭,幽眸凝望著他。

    這一瞬,承祿猶如看到了先帝。

    他口舌發(fā)硬,搭在門框上的手下意識握緊。

    王皇后崩逝那一年,先帝便是這副情形。

    半夜時常驚醒,醒來后似乎神志全失,握著長劍四下砍殺,而后發(fā)泄完便倚靠著廊柱兀自平息怒氣,眼眸里額瘋狂焦躁消失,接著便恢復如常。

    先帝與王皇后感情甚篤,當年世家盤踞,嚴重威脅皇權,而王家必然成為先帝眼中釘rou中刺,王家子孫犯事,正中先帝下懷,本欲瞞著王皇后將其絞殺,王家人卻悄悄將消息遞進宮里。

    王皇后兩相為難,不得不用自己的性命,換取先帝仁慈,這才保全了整個王家。

    王家南遷,已是先帝手下留情。

    承祿嘆了聲,愈發(fā)為陛下擔憂起來。

    先帝出現此番癥狀后,硬撐著打理朝務,若非為了給陛下掃平障礙,他連三年都撐不下去,最后的時日里,他更是經常夢魘囈語,承祿近前侍奉,聽到的都是他喚王皇后的閨名。熬到病篤,待陛下歸京,他才撂下最后一口氣,撒手西歸。

    而今陛下正值壯年,身體強健,竟也同先帝那般癲狂暴躁,每每驚厥跳起,猶如失智一般。

    “承祿,你也覺得朕瘋了,是不是?”

    承祿啞然。

    周瑄握著劍,將薄刃抵在虎口,斜眸望去,灼灼亮光映出他滿是熱汗的臉,眉目猙獰,舉止詭異,晃動的光令視線無法聚焦,他往后一靠,胸腔和緩下來。

    “陛下,要不要把陸奉御請來?!?/br>
    周瑄拎唇,道:“朕沒瘋,朕很好。”

    天越來越冷,眼見著快到三月,仍像冰窖似的。

    顧九章躺在狹窄的木床上,抬起腿,硌的皮rou疼,放下,又伸不開。

    他扭來扭去,咣當掉在地上。

    受傷的左手被壓在身上,疼的他嘶了聲,趴在那沒有立時起身。

    謝瑛站在窗外,隔著破開的縫隙看到他這副模樣,不由得眼眶發(fā)澀,低頭抹去眼淚,再抬起來。

    顧九章墊著手臂,迎面看了過來。

    光線在他身上灑下溶溶淺色,白皙的臉,俊俏的桃花眼,迷茫了一會兒,他彎起眉眼,沖她咧嘴笑道。

    “鶯鶯,冷死爺了。”

    謝瑛就又繃不住了,淚珠啪嗒啪嗒掉下,哭的梨花帶雨。

    顧九章急了,爬起來走到楹窗前,抓住窗欞嘿嘿笑道:“爺騙你呢,瞧,爺這健壯的身子骨,扛得住冷?!?/br>
    他蜷起手臂,向謝瑛展示那突兀的大臂,又蹦跶了兩下,特意撩開袍子給她看腱子rou。

    謝瑛眼睛望著他,目光滑到左手的血痕處。

    血跡早已經干涸,簡單綁縛著傷口,傷處平整干脆,rou眼看見是用利刃生切下來的。

    謝瑛咬住唇,憋回去眼淚。

    顧九章見狀,把左手耷拉下,背在身后,不以為意道:“這點傷算什么,不耽誤爺干任何事,爺又不用寫字不用擔水,不用做粗活不用繡花,爺有十根手指頭,沒了一根也無妨。

    你瞧,爺還有九根?!?/br>
    說罷,把兩手齊刷刷舉到謝瑛面前。

    他這一雙手沒吃過累,當真是一個繭子都沒有,白凈細嫩跟小姑娘一樣,只是左手那處,扎的謝瑛不敢再看。

    九爺,真的成了“九爺”。

    謝瑛說不出話,轉頭離開楹窗。

    黃門打開門,她進去后,把手爐遞到顧九章懷里。

    聞到那股香氣,顧九章便覺得這些天的冷都值當的,他抱著手爐,哪怕是凍得發(fā)僵,還不敢表現出來,生怕小娘子又哭,哄不好,哭的他心里難受。

    “鶯鶯,你放心,陛下就是想嚇唬嚇唬我,我也沒做什么不是?”想起那夜的情形,顧九章是有些后怕的。

    當時陛下完全不是嬉鬧,而是動了真格。

    承祿帶著一眾黃門把他摁在大案上,旁邊全是些形狀各異的刀子,還有細線,銅絲,凈手的銅盆,周遭面色皆是肅穆沉重,他看著便覺得大事不妙。

    待黃門給他剝掉外褲,舉起刀來沖他比劃了兩下。

    顧九章當時就悔青了腸子,他在想,怎么就沒早點破了元陽,嘗嘗文人墨客筆下的銷/魂滋味,這下可好,挨了一刀的東西,屁用都沒了。

    他在那可勁兒的折騰,嚎叫,承祿實在聽不下去,走到跟前彎腰沖他開口。

    “九章,別鬧了?!?/br>
    他癟了癟嘴,看見承祿不長須毛的嘴,更受不了了。

    “中貴人,你好歹讓我給顧家留個種,再切也不遲啊,你讓我怎么跟平寧郡主交代,她肯定要跑到宮里哭鬧吵鬧,到時你能安心?”

    話里的意思他知道承祿明白,這是變著法子求饒。

    平寧郡主和顧家的祖上都有軍功,都為朝廷拋頭顱灑熱血過,顧九章不能不為了那二兩rou考慮,拿出平素不以為然的家世做倚仗。

    果然,承祿在聽了這話后,延遲了切割的指令。

    后來這才等到赦免,與剁了那二兩rou相比,切掉小手指仿佛輕快許多。

    自然,顧九章安慰自己的鬼話。

    若不然,這幾日怎么捱的下來。

    “九爺,陛下已經知會過平寧郡主了,過不了多久她便會進宮領你回去,打這兒以后,別再胡鬧了,聽郡主娘娘的話,安生過日子?!?/br>
    謝瑛只坐了一會兒,便覺得冷的打哆嗦。

    這處冷宅,不僅沒有煙火,墻壁上好像也在滲水,骨頭縫里都能鉆進冰碴子。

    “給你添麻煩了?!鳖櫨耪旅竽X勺,頹喪的歪在墻上,手中的暖爐一點點渡著暖意,他卻覺得更冷。

    謝瑛低著頭,從袖中取出絹帕,道:“你伸出手來?!?/br>
    顧九章伸出右手,謝瑛搖頭,又道:“左手。”

    殘缺的小指襯的左手白玉一般,細長的指如筍尖,他攤開手掌,四指微微蜷著,掌心是繁復的紋路。

    謝瑛把絹帕放進去,替他合攏手指。

    “雖然接不上了,可畢竟是你自己的手指,你保管好?!?/br>
    顧九章揉開絹帕,露出一截灰青色手指,跟他的四指形成鮮明對比,仿佛不是他的指頭,那么丑,丑的恐怖。

    顧九章握起來,笑:“多謝。”

    謝瑛沒坐多久,起身要離開。

    顧九章送過去手爐,跟到門口,忍不住問了嘴。

    “他沒為難你吧?!?/br>
    “沒有,他待我很好,要封我做皇后?!?/br>
    風卷起她的發(fā),吹到顧九章臉上,癢癢的。

    背影越走越遠,他抓著窗欞,腦袋硬往外擠,卻終于在她拐過月門的時候,再也看不見一絲衣角。

    小黃門笑:“九爺,您仔細著頭,別卡在里頭?!?/br>
    這扇破窗窗欞稀疏,還斷了幾根,顧九章嘶了聲,招手沖他求救:“來,快來,給九爺腦袋松松綁。”

    ....

    平寧郡主來那日,大雪未停,她裹了身厚重的氅衣,大步流星走到門前,甫一看到顧九章,眼睛瞥了眼他斷掉的手指,不由眼睛一酸,狠狠朝他后背打了一拳。

    捶的顧九章連連求饒。

    “孽障,你是不作死不算完,若不是念在你長輩的蔭封,你以為你有幾條命折騰?你怎么就這么不省心,??!”她擰著顧九章的耳朵,不由分說往前走,兩道的黃門紛紛低下頭去,不敢吱聲。

    待兩人走過長巷,顧九章哎吆一聲,平寧郡主這才松了手。

    “阿娘,你做做樣子便也罷了,你自己手勁有多大自己不清楚嗎,跟老虎爪子一樣,疼死我了?!?/br>
    平寧郡主眼圈發(fā)紅,啐了聲:“我不這般做,哪里對不住陛下留你一命!

    現在知道疼了,切手指的時候不疼嗎?”

    “不疼,那大師傅手上有活,刀起指落,半點不含糊,你看這缺口,多齊整?!彼咽稚斓狡綄幙ぶ髅媲埃b牙笑著。

    平寧郡主轉過身,抹了把眼睛。

    顧九章抬手搭在她肩膀,笑瞇瞇的勸道:“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阿娘可別哭了,小心花了臉,成野貓,不,母老虎!”

    “打死你個孽障!”

    遠遠看著他們,昌河公主不由蹙了蹙眉,慢悠悠邁過門檻,攙著趙太妃從長廊盡頭走過。

    “顧九章愈發(fā)大膽,竟調戲到宮里,真真是拿命來賭,平寧郡主把他慣得不成模樣,早晚還會惹出更大的禍事?!辈庸髫苛搜?,感嘆。

    趙太妃低聲囑咐:“這樣的話不許回侯府亂講,都是當娘的人,要知道身體力行的道理,斷不好呈口舌之快,人云亦云,凡事多聽多看,不知道的別去摻和,有人拉攏的多想想他們意圖和居心,你性情爽朗,最大壞處便是我沒把你教的八面玲瓏,如今你嫁做人婦,已為人母,我有千般不放心,也必須由著你自己去闖蕩。”

    “知道了,母妃的教誨兒臣都記在心里,一刻都不敢忘?!?/br>
    兩人走了一段距離,昌河公主忽然感嘆,“今歲宮里都沒過上元節(jié),冷冷清清真不似過年。”

    “你在外頭怎么過的?”

    “坊間別提有多熱鬧,侯爺雖然沒回京,可曾嘉和帶我和淳哥兒去看花燈,看人船高蹺,還有舞龍獅的,淳哥兒高興壞了,我也高興?!?/br>
    做母親后,昌河公主明顯沉穩(wěn)許多。

    趙太妃不由放下心。

    走到殿門口,她拍拍昌河公主的手,小聲道:“你今兒去清思殿坐坐,陪謝娘子說會兒話?!?/br>
    昌河公主瞪圓了眼睛:“為何?”

    她是對珠鏡殿那回心有余悸,尤其想到陛下嚴厲的斥責,她便抵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