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23節(jié)
隨著此事落幕退堂,衙門外圍觀的百姓也三三兩兩地離去,邊走邊議論著,將這樁新奇的良賤義絕案的結(jié)果告知給更多人。 有人邊走邊道:“那張老二不死也得廢了……” “……” “吉畫師用得可還稱手嗎?”出了官衙,蕭牧問身邊的少女。 蒙大柱在旁聽得迷迷糊糊。 吉畫師用什么了? “稱手稱手,將軍果然好用?!奔缺淮链庥癖阋蔡谷怀姓J(rèn)。 蒙大柱聽得瞪圓了眼睛——吉畫師把將軍拿來“用”了? “你倒實誠?!笔捘烈馕恫幻鞯氐馈?/br> “以誠待人,為人之本?!焙庥裢嫘α藘删?,繼而認(rèn)真道:“今日之事還要多謝將軍?!?/br> “營洲在我轄內(nèi),理當(dāng)如此?!?/br> “不,還是要替營洲女子道一句謝的?!焙庥裾溃骸霸S多女子皆將被打視作丑事,更不敢接受義絕后需要面對的種種困境,故而真正有勇氣者于人前揭開傷疤、邁出這一步者甚少。今日將軍出面做主讓齊娘子入良籍,有此先例在,日后她們念著有將軍撐腰,遇事除了忍耐之外,定能多些反抗的勇氣?!?/br> 所以,今日他救的,不止是齊娘子一個人。 “我會讓人傳令至營洲官媒衙門,替賤籍女子指婚之前,必須探清男方家境與真實情況,殘疾貧困者,官府可分情形給予救濟(jì)幫扶;品性惡劣者,不予婚配?!笔捘吝呑哌叺溃骸扒也坏孟蛸v籍女子隱瞞事實,由她們自行選擇,不可行逼迫之舉。” 衡玉意外至極。 短短時間內(nèi),他坐在堂內(nèi)竟已下了如此決定? “說到底,朝廷此策是為添增人口,興民之道,不止于此,這些賤籍女子本就不該作為推行新策的犧牲品。”他說道:“但也不可就此完全取締——” 衡玉點頭:“是,許多賤籍女子還想以此脫去賤籍之身?!?/br> 所以,正如他方才所言,把好官媒衙門這一關(guān),留給身處賤籍者希望與選擇,或許才是最妥當(dāng)?shù)摹?/br> 賤籍之策,本就不公,若有人能借此脫去賤籍之身,不說結(jié)下什么良緣,能夠好好過日子,或也是一樁幸事吧——這才是大赦的意義所在。 “天下不公之事諸多?!笔捘恋溃骸奥齺??!?/br> 他的聲音沉穩(wěn)平靜,卻似有著叫人心生希望的力量。 他很高,衡玉需要微微抬頭仰視著他。 此時已是正午時分,金黃秋陽高懸,暖融融的日光灑在他挺闊的肩膀上。 從近年傳到京中的戰(zhàn)績上便可看出,對方必然是常年呆在軍營中專注于戰(zhàn)事,卻不曾想待民生也了解的頗透徹——這些對策并不是隨口便能說得出來的。 她從初見這位蕭將軍開始,無論對方表面看來多么好說話,從不曾真正為難過誰,可她始終覺得對方身上似有種與塵世割裂開來之感。仿佛立于俗世煙火之外,既像是遙不可及的神,又像是一潭激不起任何波瀾的死水。 而當(dāng)下,她忽而覺得,對方似乎還是很有些人氣兒的。 單看此事,菩薩之說,絕非虛談。 “吉畫師似乎總喜歡盯著人瞧——”蕭牧目不斜視地道,畢竟她的目光一向直白,他無需看也感受得一清二楚。 衡玉回過神來,這次竟莫名有一絲心虛,輕咳一聲,道:“此前是我狹隘了,方才在堂中,我借著站在將軍身側(cè)之便,狐假虎威,還曾擔(dān)心將軍會戳穿我,實則將軍才是最明事理,最通人情的。營洲城有將軍您在,當(dāng)真是百姓之福?!?/br> 蕭牧心中了然。 原來不止是狐假虎威的狐貍,還是個馬屁精。 他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方才對她說的話多了些,當(dāng)下肅容道:“公事公辦,就事論事,無關(guān)其他?!?/br> 衡玉笑微微點頭:“是。” 是,就事論事而已,而不是就此信任了她這個“jian細(xì)”的意思。 她明白的。 “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蕭侯爺,轄內(nèi)不拘其事大小,卻可以小窺大,可見愛民如子,實在叫人欽佩?!币坏蕾潎@聲忽然傳來。 蕭牧抬眼望去,只見一名錦衣男子走了過來。 下一刻,就聽身側(cè)少女出聲:“晏錦,你怎在此?” “自然是來看熱鬧?!标体\含笑看著衡玉,拿折扇的手悄悄朝她豎起了大拇指,稱贊道:“小玉兒,好樣兒的?!?/br> 繼而合起扇子,抬手向蕭牧施禮:“草民晏錦,久仰蕭將軍大名?!?/br> “不知閣下與吉畫師是何關(guān)系?”蕭牧將那一聲“小玉兒”聽在耳中,又聽對方自報姓名,遂問道。 衡玉正要作答,晏錦搶先開了口,笑著道:“在下與阿衡乃是多年至交好友,此番是一同結(jié)伴來的營洲?!?/br> “閣下似有些南方口音——”蕭牧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晏錦。 “是,在下乃庭州人氏?!?/br> “庭州?!笔捘敛粍勇暽骸霸顷淌仙烫栕拥堋!?/br> 庭州晏氏,當(dāng)下大盛第一大商號,名聲十分響亮。 “正是。”晏錦點頭,笑著說道:“蒙家中族兄上進(jìn),才叫我得以做一個四處晃蕩的閑人?!?/br> 他口中的族兄,顯然是當(dāng)今晏氏商號的掌權(quán)人,晏泯。 據(jù)聞這位晏氏家主年紀(jì)輕輕便極有手腕,晏氏商號也正是在此人手中被真正做大到了大盛第一商號的地位。 對于晏錦所謂的閑人之說,蕭牧不置可否。 他這營洲城內(nèi)什么人都有—— 唯獨沒有閑人。 晏錦還要再說些什么時,蒙大柱快步走了過來:“將軍,府中有人傳話,需您立即回府一趟。” 蕭牧頷首,對晏錦道:“閣下請便?!?/br> “是,蕭侯爺且忙正事?!标体\滿臉寫著自來熟,拱手道:“待侯爺?shù)瞄e,在下再登門拜訪。” 面對對方如此厚顏攀附之舉,蕭牧竟應(yīng)允道:“隨時恭候?!?/br> 見蕭牧轉(zhuǎn)身離去甚遠(yuǎn),晏錦仍在目送對方背影,衡玉有些好奇地問:“你總盯著蕭侯爺作甚?” 晏錦搖了下扇子,搖頭嘆息。 衡玉愈發(fā)不解之際,只聽他拿棋逢對手的語氣說道:“此人生得如此俊美,實在是有些威脅到我了。” “……”衡玉險些沒忍住翻白眼。 偏生對方又轉(zhuǎn)頭含笑問她:“小玉兒,依你之見,吾與蕭候孰美?” 衡玉作勢認(rèn)真想了想,笑微微地回他:“還是蕭將軍更勝一籌?!?/br> “你怕不是喜新厭舊?!标体\拿扇子捂著心口,神色頗為受傷。 衡玉再懶得理他,轉(zhuǎn)頭問吉吉:“可找到地方了?” 吉吉點頭,伸手指向前方長街:“就在這條長街的街尾處?!?/br> 今日晨早隨蕭夫人來至靖水樓外,姑娘借口想吃蜜餞,實則是讓她去尋信上的去處。 “哦?是什么好地方?”晏錦湊過來問。 第028章 認(rèn)清了 “賭坊,你去不去?” “這怎能少得了我!”晏錦忙跟上去。 幾人來至街尾處,果然見得一家賭坊正開著門,招牌上寫“千金顧”三字。 衡玉看了一眼,只覺得將“顧”字改成“無”,或更貼切些。 “沒銀子來賭什么錢!滾出去!別耽擱我們做生意!” 隨著伙計的一聲罵,一道人影被丟了出來。 那人爬起身來,罵罵咧咧地離開:“老子遲早睡了這姓顧的婆娘,到時候整間賭坊都是我的!一個婆娘出來開賭坊,橫什么橫……” 衡玉幾人走了進(jìn)去,四下銀子銅板摔在賭桌上的聲音、骰子搖動的聲音、笑聲罵聲混作一團(tuán)。 在這樣放眼全是男人的環(huán)境中,一道女聲尤為醒耳:“讓人去周家拿錢,今日再不還錢,剁了那姓周的一只手帶回來!” “是,東家……” 幾名身強(qiáng)力壯的伙計走出賭坊。 方才說話的年輕女子穿著一身楓紅衣裙,身形高挑,正風(fēng)風(fēng)火火從二樓走下來。 女子抬眼間,一眼便瞧見了衡玉。 她腳步放緩了些,走到幾人面前,一雙精明的鳳眼打量著衡玉:“小娘子看起來可不像是來賭錢的?!?/br> “怎么不像?”衡玉取出秋香色錢袋,提在手中晃了晃,笑著問道。 那女子也噗嗤一聲笑了,道:“這大堂里烏煙瘴氣的,小娘子若想賭錢,隨我去二樓?!?/br> 衡玉點頭:“好啊。” 轉(zhuǎn)頭看向晏錦:“在此處等我?!?/br> “成?!标体\笑著應(yīng)下,并不多問細(xì)究,帶著仆從走去了一張賭桌前,擠在人群中下起注來。 衡玉帶著吉吉隨女子上了二樓,進(jìn)了一間單獨的賭室內(nèi)。 室內(nèi)并無其他人在。 女子剛將門合上,便盯著衡玉印證地問:“小玉兒?” 衡玉也望著她:“顧jiejie?” “還真是!”女子走到衡玉身邊,圍著少女瞧了一圈兒,末了又拿手指戳了戳少女白皙柔嫩的臉頰,感嘆道:“從前單是看了阿瑤送來的畫像我還不信世上有如此美人兒!原來真人比畫像還要好看……嘖,我還當(dāng)是阿瑤為了同我炫耀meimei在吹牛皮呢!” 衡玉頗有些愕然。 她固然知曉嫂嫂常與這位手帕交通信,但嫂嫂竟還偷偷畫了她的像拿來“炫耀”? 這種古怪的攀比,果然很嫂嫂。 “這是嫂嫂給顧jiejie的信。”衡玉取出離京前喻氏給她的信箋,遞給了顧聽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