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已到 第132節(jié)
每個人看著她的眼神、與所期待的反應都不同。 每個人所知的信息也截然不同—— 而她謊撒得太多,又要替蕭牧保守此前中毒受傷的秘密,且需照顧到楊福的立場…… 衡玉苦澀微笑。 修羅場,莫過于此了。 在一道道目光的極致揪扯下,衡玉唯有先同裴無雙含糊過去:“此事……回頭再說?!?/br> 好友如此反應,落在裴無雙眼中是害羞的表現,是以也很通情達理地點了頭,笑容十分體貼,湊在好友耳邊小聲道:“我都懂的……” 應付罷了好友這一關,在楊福不安的眼神下,衡玉轉而向白神醫(yī)道:“此前的確是我……以死相逼,才迫得楊福叔不得不透露您的下落,此事怪不得楊福叔?!?/br> 楊福暗暗大松一口氣,干笑著看向白神醫(yī),嘴拙地道:“先生,您看這……吉姑娘她也是救人心切,事出有因……” “行了!”白神醫(yī)皺眉看著他:“你跟我過來!” 見他轉身離去,楊福忐忑地跟上去。 白神醫(yī)走出了數十步遠,方才停下來。 楊福摸不準他的心思:“先生,我……” 白神醫(yī)看了一眼身后,確定蕭牧等人瞧不見自己了,忽然綻出欣慰笑意,拍了拍楊福的肩膀:“你小子干得不錯!” 若非如此,他豈有今日這般舒坦的日子可過? 只是方才人多,蕭侯又在,他總不好表現得太不值錢不是? “???” 楊福這廂摸不著頭腦之際,衡玉為打破這怪異的氣氛,若無其事般向裴無雙幾人問道:“這奪仙燈……是如何奪?” “這個啊,是營洲每年都有的上元習俗,瞧見那擂臺上的梯架了吧,誰能爬到最高處,取下那赤雀口中的丹書,誰便能得此仙燈——喏,你瞧,就是那盞!” 順著裴無雙所指的方向看去,只一眼,衡玉便被那燈架上掛著的花燈吸引了去:“這是……皤灘花燈?” “皤灘花燈?”裴無雙細瞧了瞧:“每年的彩頭都不同……今年這個,瞧著倒也精巧,可是有甚講究?” “自然是有?!焙庥竦溃骸斑@皤灘花燈又稱無骨花燈,與尋?;舨煌?,其通體沒有骨架支撐,燈面燈孔皆是針刺刀鑿而成……單此一盞珠蘭燈,至少便要耗上半年之久才能制成,確實當得起仙燈二字了?!?/br> 她曾在長公主府上見過此燈,是地方官員進獻的貢品。 “半年就做這一盞燈啊?!迸釤o雙嘆道:“這些匠人倒也真是肯花心思……” “喜歡嗎?” 身側忽然響起詢問聲,衡玉轉頭看去,便見蕭牧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側,視線看向那盞花燈。 衡玉那雜亂的心情已平復些許,聞言下意識地看向那梯架,認真權衡了一下,很有自知之明地道:“太高了些,我不擅長攀爬——” “……”蕭牧轉頭垂眸看向她。 為何非得自己去爬? 便不能看看身邊之人嗎? 蕭牧這道話音剛在心中落下,便聽裴無雙道:“哪里用得著你去爬呀!” 蕭牧拿手抵在唇邊微輕咳了一聲,正要說話時,又聽裴無雙緊接著道:“你,還有你,你們兩個幫我去奪仙燈,我要拿來送阿衡!” 蕭牧:“……” 不遠處,倚在一棵老柳樹前拿著酒袋喝酒的印海,遠遠瞧見裴無雙一手提著花燈,一手使喚著家仆的神氣模樣,笑著搖了搖頭。 “誰能奪下花燈,我重重有賞。若你們兩個都搶不過來,那明日就不許吃飯了!”裴姑娘恩威并濟地吩咐道。 兩個仆從不敢不應,趕忙擼起衣袖,那邊已有鼓聲響起,意味著奪仙燈已經正式開始了。 二人趕忙跑上擂臺。 民間鬧花燈在于一個鬧字,以“樂”為主,故而規(guī)矩并不算嚴苛,鼓點起為始,無需登記名冊,只要尚未有人奪下丹書,任何人都可隨時加入奪燈。 “快些快些!” 半盞茶下來,眼看著兩個仆從逐漸落于人后,裴無雙急得喊起來。 不喊還好,聽得她這一聲喊,其中一人腳下一個沒踩穩(wěn),便跌落了下來。 擂臺下方鋪著厚厚的茅草,且梯架由下至上愈窄,落下時會有緩沖,倒輕易不至于使人重傷。 裴無雙見狀跺了跺腳。 鼓點愈發(fā)密集,衡玉的注意力也在那梯架之上,此梯架形狀如塔,愈往上愈窄,最高處是一尊銅鑄朱雀,口中銜著一冊丹書。 梯架四面皆可攀爬,而于那數十人當中,她留意到的是一道灰撲撲的身影。 那是一名約十一二歲的小少年,他身形瘦弱卻敏捷,往上攀爬之際,腳下不知有意無意地踩在了身下之人的頭頂上,那人被踩得往后一仰,滾落了下去。 這倒霉蛋,正是裴無雙派去另一個家仆。 那小少年繼續(xù)往上攀去,右手往上一伸,抓住了上面一人的腳腕,一個用力,那人也摔了下來。 鼓聲陣陣,四下喧鬧,無人留意到他這三番兩次的小動作。 衡玉看在眼中,也只是瞧個熱鬧。 “?。 ?/br> 一名壯漢叫了一聲摔落下來,起身捂著胳膊氣惱道:“這小兔崽子怎么咬人!” “咬人?”四下有人議論起來:“誰家的孩子這么不懂事?” 也有人不以為意地笑著道:“跟一個孩子計較什么!” 衡玉抬頭看向那小少年,在他前面的基本都先后摔下來了,后面的也被他甩開了一段距離,他很快就要拿到丹書了。 “一個個的全都這么沒用!”裴無雙氣得要挽起衣袖,要往擂臺上去:“反正也沒說過不準女子奪燈,我自己來!” 衡玉笑著剛要將人攔下時,一只手揪住了裴無雙的裘衣兜帽,扯著人往回拉,無奈道:“行了,哪里用得著你來逞強?” 裴無雙聞聲眼睛一亮,立馬回過身來,幾乎是跳起來道:“你怎么來了!” 印海身上有著淡淡酒氣,眸中略有幾分醉意,見她神態(tài),只覺無法招架,視線看向別處道:“這燈市,的確熱鬧得緊啊……” 說著,拎著酒袋信步而去。 “等等我!” 裴無雙立馬歡快地跟上,像一只小尾巴。 見她將見色忘友詮釋得如此徹底,顧聽南不由搖頭道:“嘖,看來阿衡這花燈是沒指望了……” 然而下一刻,卻忽然“咿”了一聲。 顧聽南驚訝地看向那道飛身上前的玄色身影。 那……那是蕭將軍? 四下也響起一陣驚呼。 眾人視線中,只見一道身影身輕如燕,動作行云流水,幾乎只是短短幾息間,便直攀上了梯架最高處。 蕭牧微仰頭,一手攀在梯架上方,另一只手便要去取那丹書。 他身旁的小少年見狀臉色一變,眼看原本已勢在必得的東西要被人搶走,當即不管不顧地就朝蕭牧撲去。 然而那道身影卻像是預料到了他的動作,極輕易地一個側身便躲閃了開。 小少年未能得手不說,撲空之下,眼看就要直直地摔下去。 他已爬到最高處,這個高度且如此姿勢摔下去,多少還是兇險的。 四下的目光多聚集在了那道突然出現的身影之上,對此處的情況看得分明,見狀頓時響起了吸氣聲。 小少年也霎時間面色雪白,雙方下意識地在空中抓著。 想象中重重摔下去的疼痛并未出現,他的后領忽然被一只手抓住—— 眾人只見那道玄色身影一手持丹書,一手抓著男孩子,穩(wěn)穩(wěn)落了地。 “好!” “好俊的身手!” 四下響起一片驚嘆的叫好聲。 擂臺周圍掛滿了花燈,此時眾人也得以看清了那年輕人的樣貌,更覺驚人天人。 蕭牧松開了那男孩子的衣領。 男孩子臉色難看,咬緊了牙想要發(fā)作,然而對上蕭牧平靜掃來的視線,不由自主地便縮了縮脖子,低下了頭去。 “有勞?!笔捘翆⒌f與走上前來的燈官。 “郎君真是身手敏捷不凡,倒是后來者居上了!這般身手,莫說是區(qū)區(qū)奪燈賽了,縱然是領兵去奪那異族城池,怕也難不倒郎君??!”燈官先笑著揖了個禮,贊嘆了一番。 他不認得蕭牧,此言卻很有些歪打正著了。 蕭牧也難得于人前露出一絲笑意:“的確是有些勝之不武了,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說話間,他將目光投向擂臺下方,道:“難得她喜歡?!?/br> 四下嘈雜至極,衡玉與他遠遠對視間,不知他說了什么。 “看來郎君是有想要贈燈之人了!”燈官笑著將仙燈奉上:“便祝郎君稱心遂意?!?/br> “多謝。”蕭牧接過燈,走下了擂臺,于眾人注視下,來到衡玉面前,將燈遞上。 “送我?”女孩子看著他遞來的花燈,并不掩飾眼中歡喜。 蕭牧頷首:“謝禮?!?/br> 謝……什么禮? 衡玉笑容微凝——謝她的“以死相逼出神醫(yī)下落”,謝她的“他若救不回來她也不活了”嗎? 見少女接過那盞仙燈,四下不免一陣熱議。 俊朗無雙的年輕郎君當眾相贈花燈,此情此景,好似怎么也逃不脫風月二字。 再有那小姑娘偏又生得仙子樣貌,仙燈配仙子,倒愈發(fā)相得益彰。二人此時站在那里,賞心悅目的不切實際,像是上元佳節(jié)夜,話本子里的神仙人物偷跑了出來,只為來看一看這煙火人間。 但并非人人皆有欣賞的心情——